下午陆振斌就回了家没去上班儿,这可不是溜号儿,中午厂长王吉勤,两位副厂长,造气车间主任马德全,还有一帮子厂里的主任和技术员,就着陆然写那张纸上面的三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讨论。
在场的除了陆振斌,全都是搞了几十年技术的大拿,只要思路一有,一个比一个脑子活。讨论到后来,干脆都把他忘在一边了。
午饭时间过了快一个小时,大家都感到饥肠辘辘讨论不动的时候,王吉勤安排在场所有人一起到招待所吃饭,一边儿吃饭一边接着继续讨论。
中国人聚在一起吃饭怎么能没有酒呢,这开场第一杯,王吉勤提议在场各位集体敬陆振斌,大家纷纷说好。这下陆振斌可是感到惶恐了,在座的可没有一个不是他领导的,哪儿敢让他们敬酒,结果就是他喝完了领导们敬的酒,又按着顺序,一个儿一个儿的回敬,全都走了一圈儿,在场的,从厂长王吉勤到最末一位副科,就属他地位最低,哪个都不能落下。
酒品可见人品,领导给你面子,接下来就得看你小子会不会做人了。
陆振斌虽然读书读得多,可是也没读傻,结果就是这一顿饭下来,他喝的已经不能上班儿了,被王吉勤的司机给抬了回去。
一番表现下来,领导们也算是认识陆振斌了,知道造气车间有个挺有本事的大学生,技术水平没得说,喝酒也不含糊。
今天王季梅下班早,五点刚过就把陆然从托儿所接了回去,结果到家一看就发现陆振斌正躺着客厅沙发上呼呼大睡,还一身的酒气,心说这人不去接孩子也就算了,看样子班也没上。
这可把王季梅给气坏了,上去就拿胳膊肘怼了他一下,把他怼醒了。
陆振斌醉眼迷离的看着老婆和儿子,发现王季梅面色不善,就明白怎么一回事,主动向她解释了一番。
王季梅有些将信将疑:“你说中午跟厂长他们一块儿喝酒了,然后还是厂长让司机给你送回来的?”
陆振斌点头。
“厂里三千来人,为啥厂长就找你喝酒?”王冬梅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之前造气车间有个难题,应该是被我给解决了,这不,厂长就拉上我喝酒来着,而且也不光我自己,还有几个副厂长和车间主任,还有我师父马德全一起的,不信你给我师傅打电话问。”
陆振斌酒也醒的差不多了,换了个姿势坐了起来:“去给我倒杯水,感觉嘴里发干。”
王季梅瞅了他一眼,还是端了杯绿茶回来,早上烧的水不是很烫,递给陆振斌,问道:“啥叫应该是被你解决的了?”陆振斌接过去就抿了一口,看来是渴急了,喝过后才回话:“就是这方案,是我提出来的,但是这事儿我都给忘了。应该是前天晚上我喝完酒以后回来写的,醒了以后就什么都记不住了。”
感觉不那么渴了,他缓缓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继续说道:“这个方案对厂里很重要,所以今天师傅领着我去找厂长,厂长当时就找了那些领导一起讨论,然后安排我们喝酒,你也知道,跟领导喝酒哪能不喝多。”
王冬梅这下彻底信了,高兴道:“你行啊,喝多了都能写出方案出来,这下在几位领导面前是不是也算挂上号了?”
陆振斌觍着脸朝她一笑:“算是吧,晚上多炒个菜庆祝庆祝。”得到了王季梅的应允。
听到这儿陆然心中一乐,心想这事儿总算是成了,这么大的功劳怎么也少不了老爸一份,也算是给他在厂里开了个好头吧,虽然早晚还是要离开厂子,但是在厂里混的好一点再走也体面不是。
后世的常杉化厂和现在是不能同日而语的,经历了一系列变动之后,曾经承载了三四千人的大船也变得风雨飘摇江河日下。
陆然最后一次听到化厂的消息是二零一二年,那时的常杉化厂,经历几次下岗和工人及干部流失,人数已经不及巅峰时候的一半,停车更是家常便饭,虽未倒闭,但是前景也已经不容乐观。
这里头涉及的问题太多了,九二年十四大以后,国家确立了市场经济地位,无数曾经辉煌过的国有企业,逐渐走向落寞。
把那些大爷国企,丢到市场去和私营企业竞争,很多国企只一个照面就被打的溃不成军。你生产出来的东西,再不像原来那样一生产出来国家就拉走了,得自己去找市场建立销售渠道。
国企的大爷们哪经历过这些,后果就是曾经占有的市场开始萎缩,厂里效益大幅下降。
有些国企头脑活一些的管理层,也试图过主动找出路,可是私企在竞争方面的某些优势太大了。举个简单例子,一家国有的面粉厂,它生产一袋五十斤面粉的成本可能是四十块钱,这个成本包括麦子的买价,磨出面粉机器和人工水电费用,但是过去的国企得负责工人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啊,你得有子弟学校吧?你得有职工医院吧?工人退休得负责发放养老金吧?生病你得公费医疗吧?这就叫企业办社会,再加上国企生来自带的冗员问题,这么多张口等着你喂,钱从哪出?
无形当中,生产出一袋面粉的成本可能就涨到了六十块钱。而这些,私企通通没有啊,他生产一袋子面粉,还是四十块钱,只要卖到四十一块钱,他就是赚,可你国企不一样,你得卖到六十一块钱才能保证不赔。
过去有国家给你当冤大头,生产多少国家统统买走,可现在不一样了,国家开始让人自己解决销路问题了。
很多私企的生产标准也没有国企那么严格,以次充好不是新鲜事儿,吃不死人就行呗,他的成本甚至能比国企低出一半以上。商品流动到市场,同样一袋子面粉,私企产出来的卖八十,国企的一百四,让你买你买哪个?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再加上一些领导层的原因,化厂自王吉勤之后的几位厂长,据说都不怎么尽如人意。
这些因素综合起来,结果就是当年那个巨无霸一样的千人国有大厂,再不复当年的辉煌。要说陆然对化厂有没有感情,那肯定是有的,他就是化厂子弟。可就算他是重生回来的,在这么多巨大的难题面前,他也一样是没辙。
当年厂里的技术骨干不少到最后都离开了厂子另谋出路,而且很多人发展的都不错,国内不少化工行业相关的公司企业领导岗位,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这就是后世一个常杉帮的雏形。
陆然印象里陆振斌是两千年辞职的,那时的常杉化厂基本已经是职工上一个月休半月的状态了。不过可别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儿,因为发的工资也不足半了,生产出来的化肥卖不出去,只能烂在库房里,到最后只能用这种办法给工人分批放假减产,也能少发点儿工资。
可工人也不乐意啊,都是年轻的壮劳力,结果一个月只能上十几天班,领发不到半的工资,身后可还有一家老小要养呢,老人生病不要钱,孩子上学不要钱啊?干脆辞职,宁可出去下岗找工作也不跟这儿饿着了。
想到这些,陆然刚才生出来的一点儿好心情荡然无存,反倒有些伤感。就算恩德炉改造这个项目再好再成功,也无非就是多给厂子多续了几年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