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陆然坐在爸爸那辆老永久后座上,双脚还极不老实的蹬来蹬去,瞧那副张牙舞爪的架势,安上一双翅膀直接就能飞。l
你们能体会到那种心情么,对一个后世独居在外,好几年没回过家的人来说,陆然真的是挺享受这份亲情的。
再一次回到童年,再一次回到爸爸的自行车的后座上,恐怕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一件事。
“老实点!再乱动小心掉下去。”陆振斌不满的训斥道。
陆然这才稍微收敛了一点,不再乱蹬改为观察周围的风景。
这时的常杉主要街道还没铺上水泥,以碎石子混沥青路为主,街道两旁全都是树,不像后世盲目拓宽道路面积,砍掉了能有三分之二的树,缺点是树的种类太多,显得有点驳杂。
陆然能认出来的,就有松树、杨树、柳树三种,骑车经过三角公园,还看见了几棵大柳树和丁香树。
不过现在是冬天,除了松树其他的树基本都是光秃秃的枝干,上面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苍白又有些萧条。
东北孩子有一种作弄人的把戏,就是把人骗到冬天的大树下,然后猛的一脚踹在树干上扭头就跑,只留被骗的人在树下满头满脸是雪被砸的一脸懵逼。
很快到了镇托儿所。
陆振斌把陆然从车座上抱下来,领进托儿所交到老师手上,和其他孩子的家长笑着打了一圈招呼,就紧忙骑着车去单位了。
陆然看着托儿所大院和院里的一堆孩子是感慨万千,又有些好笑。
眼前的这一大堆一米不到的小萝卜头,基本都是眼熟的,里面既有曾经和他从小玩到大的,有打过架的,有日后不再联系的,也有后来一起上同一所小学、初中的。
那时的常杉镇一共才两万多人口,说不上家家都认识,但是在镇区基本也是谁看谁都不陌生。
镇托儿所一共一百来个孩子,分成三个班,哺乳班、小中班、大班,老师会教一些简单的像加减法,拼音和二十六个字母一类的,不过更主要的是哄睡觉和领做游戏;看好孩子不走丢,不受重伤;等到晚上家长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接走就算一天圆满完成任务。
至于学的怎么样,托儿所也没有考试,没人在乎,家长也不怎么重视,那时候能考上中专就算学习好的了。
第一节课是算数,老师给孩子们发了一面印着厂里废弃文件的A4纸拿来充作草纸,权当废物利用。结果草纸到手不过十秒,就有调皮的孩子把它变成了擦鼻涕纸。
老师顶多瞪这些孩子一眼,也不会真生气,托儿所相对来说还是很自由的,只要不欺负其他小朋友,你干什么老师基本都不会多干涉。
什么?你说老师不负责任。
举个例子。
老师问大牛,大牛你为啥把草纸撕了不做题?
大牛就会振振有词的扯着嗓门回答老师:“报告老师!我爸说了,将来我要和他一样进厂当工人,文化次要,身体一定要好,这样才能干好活,为祖国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添砖加瓦!”
老师:“大牛说得好,来,大家鼓掌。”
全班同学集体“啪啪啪啪啪”的为大牛同学鼓掌。
才四岁的大牛哪能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还不是他当工人的爸爸从小灌输的。
那时人也不是不重视文化,而是在他们眼里,进国企大厂当工人,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
当工人是为国家当的,是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国家,为祖国早日实现四化添砖加瓦。那时候你出去说你是一名工人,绝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在大学教授面前一样平起平坐,不像后世,相亲搞对象,女方一听说你是工人就面色不善了。
镇托儿所的很多教拼音算数的老师自己连中专文凭都没有呢。
陆然没兴趣多看一眼关于那些几加几等于几的问题,反倒是觉得他手上那张A4纸上的文件内容,有点意思。
那是一份厂里关于恩德粉煤气化技术的提案,当时的厂长王吉勤希望将这一项目上马。
恩德炉就是粉煤沸腾床高气化炉,最早从德国温克勒技术上对温克勒炉改造而来,随后由抚顺恩德机械公司引进技术并改进,所以就叫恩德炉,和厂里现在使用的工艺相比,恩德炉的煤气化率更高,能极大提高生产效率和产气率,煤源要求更低来源且广泛,能大大降低生产成本。
而且恩德炉煤制气过程中的冷却水循环使用,不外流,产生的废水和焦油等污染物少,煤渣可作煤渣砖或作为烧结配料,能够循环利用,还符合上头提出的环保要求。
总之说白了,就是一项很牛-逼的技术,对当时的常杉化厂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是陆然印象里,这项技术要直到零三年,时任厂长王吉勤离任后,才终于成功上马。
这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手上这份报告就是对当时情形的记述。
原来当时,在厂长王吉勤提出这个项目后,厂里的几位车间主任和技术骨干,纷纷开始投入了对恩德炉改造技术的研究,那时厂里人大多数是技术出身,又爱岗敬业敢想敢干,仅用了两周时间,就找出了十四条相关的技术障碍。
既然有了障碍就得研究解决,于是这些位可敬的车间主任和技术骨干,纷纷开始了疯狂的研究和实验,就差每天吃住在车间,带着那些个他们教出来的徒弟们,天天加班到深夜,就为了能多攻克一条障碍是一条。
那时候根本也没有什么加班费一说,几位主任却都憋着劲儿,比着赛般的下功夫,就想着能第一个想出解决办法,好为厂子增进技术水平,同时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技术牛,力压其他几位老伙计一头。
这就苦了跟着他们的那些徒弟们,陆振斌当年也跟着师傅马德全一起参加过恩德炉改造项目,他是大学生,师傅们也指望着他们这批入厂大学生脑子活,多提出几条好建议。
那时候的师徒关系,能顶半个父子,师傅说要干,做徒弟的哪敢有一个不字。
这情景放到后世几乎是不能想象的,能提早下班绝对不晚走一秒,没有加班费,谁肯给你干?
然而,集合了全厂的精英之力,每天每夜的埋头苦干,所有人翘首以盼上马的恩德炉气改项目,最后却夭折了,这让参与了过程的所有人都十分沮丧。
三个重大难关始终攻克不了,提出了无数条解决方案,每一条都进行了反复实验,结果却是一个接一个均以失败告终。
不是这些人工作能力不行,也不是他们不认真,但是奈何,九六年人眼光思路的局限性就在那里。
在后世,任何一个稍微了解过恩德炉改造这一课题的技术工人,都能就这几个问题提出好几条优秀的解决方案出来。
这就好比一道数学题,整个社会的数学精英们都在纷纷试图解开这道题目,然而以当时社会的解题方法思路,这道题却是根本无法解出的。
可是过了一两个世纪以后,随着解题方法思路增多,原本在人们看来这道无比困难的题目,却突然不攻自破了,人们惊奇的发现,原来这道题目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等到零三年恩德炉改造项目成功,九六年曾经参与过这一项目,目前已经离休的老造气车间主任马德全回到改造现场,在得知解决办法竟如此简单以后,先是狠狠地一拍大腿,接着就是一阵老泪纵横。
“这六年我们多走了多少弯路啊……”
说巧不巧的,陆然在大学期间,就接触过恩德炉改造项目的实验,还一丝不苟的写了份三千字的实验报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