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皇静坐着,因为视力无法恢复,彭禹无法窥见此刻的情景。
但感受灵皇的心绪,他清楚灵皇心情十分复杂。
灵皇恼怒高阳王擅自做主,也愤恨儿子的胡闹,更气的是自己当下不能行动,只能任由外面人胡闹。
但到头来,种种思绪化作一声苦笑。
“怨表哥干什么?若非他,我怕是直接被逆子给害死。”
前段时间,灵皇在突破境界的关键时刻。结果太子夺宫谋反,害得灵皇真气逆行,法力尽散。
要不是高阳王来得及时,他怕是真成了历代神皇的笑柄,第一个被儿子弄死的神皇,开启皇族谋逆上位的先河。
对于表哥急忙忙救援自己,昆瑄还是感激的。
“直接夺他兵符,若是再换一个人,我怕是更不能放心啊。”
灵皇伸手去摸边上的兵符。
啪打——
兵符不小心被拨落在地。
“……”
罢了,先修养。等恢复视力再说。
灵皇闭目修行,体内紊乱的乾坤道炁缓缓运动。彭禹又一次亲身经历灵皇练功,配合其他乾坤道人的传道,道行不断增进。
不知过去多久,灵皇眼前朦胧出现光亮。
他试着下地,旁边突然有人将他扶住。
察觉不对,灵皇面目一厉,催动浑天罡气掐住那个人脖子。
“谁——”
“义……义父,是我。”
“盛儿?你怎么来了?你爹让你来的?”
颛孙盛!
彭禹心中一凛,这可是颛阳正经的祖先啊!
但此刻,应该是高盛?
少年小心翼翼看着目盲的神皇:“父亲说,您现在行动不便,又不想其他人靠近。所以让我过来照顾。“
“怎么,杀了朕一个儿子,如今又把他儿子送过来。他就不怕我下手弄死你?“
少年欲言又止,最后糯糯问:“义父,太子哥哥确是父亲杀的吗?”
灵皇沉默。想到自己这个干儿子和太子的感情。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但……但是大哥他……“少年哇的一声哭了,“前夜,我看到父亲亲手毙了大兄。二姐也被他打断腿囚禁。至于大姐……大姐她……”
咔嚓——
灵皇差点坐不稳。
是啊,倒是忘了。他的长女嫁给太子。如果太子满门俱灭,那他女儿和外孙不也……
“何必呢。”
灵皇双目通红,低声道:“他们要帝位,你给他们就是。到时候你护我出宫,参道长生,逍遥自在,不好吗?”
太子,自己第一个孩子。
那段时间,高阳王的第一个孩子夭折。为了安慰他的情绪,灵皇把自己的太子送去让他照顾,让他认干儿子。随着太子长大,他们父子的感情并不逊于自己。
“外头局势如何?”
“这……”
“有什么就说,你我父子间,还需要隐瞒什么?”
“父亲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朝会殿门口理政,清算太子哥哥的人。”
听到这,灵皇脸上闪过怒色。
让他那么杀下去,要白白死掉多少人?
“另外,父亲还派各大军团镇守天关,防备暴乱。”
“暴乱?”灵皇反复咀嚼,这个词自登基后,再也没有听到过了。
“有人说……有人说义父您得位不正,才引发此等失德之事。想要寻找历皇后人,拨乱反正。”
皇兄的后人?
灵皇想到玄鸟萧氏和历皇墓,神情肃然。
也不由得,想到昔年那个魔凰预言。
真有人打算如此作为,拿捏那个遗腹子来坑我?
彭禹听到二人的话,回忆昔年历皇的言语。
看到有人打着历皇旗号暴乱,他也不得不承认,昔年高阳王的判断没错。
灵皇用邪术给历皇留子,是给自己自找麻烦。
“论心狠,灵皇不如高阳王。”
“此外,八百诸天中,有不少界王打着太子哥哥的旗号,想要为他报仇。”
报仇?
灵皇气笑了。
“朕从不知,那逆子有这等人缘!”
还有,朕得位不正?当年,可是你们三拜九叩,求着朕推翻皇兄统治。
闭着眼,灵皇明白当下局势。
不管太子背后有没有其他人,既然这逆子干出这件事,八百诸天那群人便会趁此机会作乱,打压大昆的名望。
这时候,必须给他们一个狠教训。
此外,还有皇兄的那个遗腹子……
灵皇心中满是纠结。
彭禹感受这份心绪,苦笑:不用纠结了。回头你表哥断了这一脉,换上你的血脉,确保灵皇一系千年帝座。
从这一点上,后面的神皇必须感谢高阳王行事果断,及早断绝祸根。
……
男孩拍着皮球,坐在台阶边上。
扑——
彭禹跌倒在地,看着眼前的阴阳镜,捂着胸口跑去一旁呕吐。
灵皇记忆中的情绪杂念太厉害了。而这面镜子将情绪放大千百倍,远比灵皇宫的花海要厉害。
“出来了?怎么样,现在还敢拿镜子吗?”
幼年灵皇转过身,看向镜子前的彭禹。
“放大情绪,就是阴阳镜那个把‘离合神光’不断扩展的能力?”
“对。”
“你依附在这面镜子上,之所以没有如同鬼帝一般化作怨灵。是因为这面镜子吸收你所有的怨念,只保留最初的纯粹?”
“不完全对,但可以这么理解。你想要获取这面镜子,必须净化上面的怨念。而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断承受当年的记忆。”
太难受了。
彭禹脸色苍白,退后几步。
“你现在精神不佳,大概需要修养七天。七天后,你可以再来一次。对了,你刚才看的记忆是哪段?”
“太子谋反。”
“哦,那段啊……知道么,这件事还有后续。他没杀太子。”
“嗯。”
因为高阳王世子的关系,彭禹了解当年的事。
但男孩好不容易有一个倾诉者,自顾自说着后面的话。
“他把太子全家送到一个附属小世界封印记忆。
“然后把太子记忆抹消,送去了柳山郡。
“就在太子谋反不久,厉皇家的神王突然失忆,醒来后前尘俱忘。”
彭禹突然插嘴:“他把废太子送到厉皇那里。作为交换,杀掉了那个可能会威胁灵皇统治的魔凰之子。
“后来灵皇出关,两个人很有默契的不再提及太子之事。
“但这件事,对彼此造成裂痕,并在将来成为致命伤。”
男孩微微一顿,没有说话。
彭禹:“再后来,高阳王从昆吾氏挑了几个人过继到历皇一脉。因为灵皇不希望哥哥绝嗣,大将军王也想要为当年那件事补救,修复和灵皇的感情?”
男孩拍了几下皮球:“或许吧。”
“仅从废太子这件事上,换成是我,我也会如此做,”到底,彭禹没忍住,“易地而处,哪怕灵皇自己站在高阳王的角度。我不认为他能忍住。”
刚才体验灵皇记忆,彭禹感觉到一丝针对厉皇遗腹子的后悔和杀意。
当年那个局势,的确很凶险。
灵皇散功,如同废人。
在内,太子作乱的余波影响整个朝政局势。各大世家观望昆吾氏和颛孙氏动向。还有人打出厉皇旗号,时刻准备杀入金吾城。
在外,龙皇、妖皇以及大昆周边那些国家的窥视。
更遥远的地方,还有八百诸天以及潜伏的混元道界。
“抛开昆吾氏和颛孙氏的立场。在妖皇和龙皇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保全大昆。”
当年,高阳王只是一位巅峰武圣。只要龙皇或妖皇的其中一人敢出手试探。只要暴露灵皇的虚弱,等待大昆神朝的,就是被所有势力联手撕碎。
不,不用外部,只要高阳王压不住局面。大昆内部的世家先一步抢走厉皇遗腹子,分裂割据就成了。
换成彭禹,也要先弄死这个遗腹子。再不济,也要关起来,牢牢盯死。
男孩沉默良久,幽幽讲述那段时间的后续。
“灵皇出关后,他立刻带兵杀向东海,灭了海上三国。”
那个时代,大昆世界除却神朝、妖族、龙宫,还有一些蛮子小国。但在高阳王率领下,这些小国近乎全灭,妖族也被打落气运,只有大昆神朝才是此方天地的君主。
“他通过杀戮的方式,震慑内部三千神脉。让许多心思浮动的世家再度老实下来。而在外,通过和灵皇虚张声势,让妖皇和龙皇没敢动手。”
两位皇者眼睁睁看着高阳王覆灭三国,震慑八百诸天。
直到灵皇恢复修为,配合高阳王跑去妖族闹了一场,才彻底平息废太子谋逆之乱。
彭禹:“十年之乱,史书记载过。排除后续的那些糟心经历,至少那段时期,我认为高阳王做法没错。”
“我不是灵皇,跟我说没用。当事人都不在了,这一切陈年旧事,也如过眼云烟,只是你们这些后辈史书上的几行字迹。”
男孩伸了个懒腰:“我只是一个被囚禁在镜宫中的可怜小皇子。是灵皇老时,对自己儿时的一点怀念。”
如果人不用长大,能一直保持天真无邪的时期那就好了。
正是这个念头,缔造了灵皇第一道分灵。
这份分灵具备灵皇儿时的纯粹之心,也是转生重来的唯一选择。
“行了,快天亮了,你该走了。”
男孩轻拍皮球,彭禹被迫离开镜宫。
白雾在镜宫散开,男孩身影渐渐淡去,重归镜子内。
“小高哥哥、哥哥、离歌、萧姐姐、玲儿……”
念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往事在心头荡漾。
“虽然在女帝高压下,儿时的生活很艰难。但总也不会面对长大之后的种种不得以。”
离歌因为自己死了。自己和哥哥决裂,和小高哥哥反目。
到头来,真正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只能孤零零躺在帝宫,用自己研制的神毒自杀。
镜子快速闪过灵皇的一生,男孩看到饮酒自杀的那幕,嘴角带着难以抹去的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