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韵紧了紧牙关,默不作声。虽然心里对凌夫人的轻蔑十分气恼,但她也清楚此刻远远没有到自己出手的时机。
不由得对着两人怒目而视,觉得这两人当真是不成气候!
一刀一剑,联手对付一个中了毒的女人,却还这般畏首畏尾,还能再做成什么事?
云台那位剑客,看到李韵冷峻的目光,心下也是凌然不已……方才着实是出手有些太过急促,以至于被凌夫人那般轻易地闪避开来。
不过心中却是也对凌夫人的修为实力有了全新的估量。
这个女人即便身中剧毒,三面受敌,也仍然是波澜不惊,沉稳异常。
有些人的从容,是装出来的。
心中早已波涛汹涌,但却一丁点儿都不会表露出来。
可是装出来的东西,毕竟不是真的,总有露馅的时候。就和纸永远包不住火,是一个道理。
但凌夫人不是。
她是真从容,真不迫。
以她的心境来说,已经根本没有什么能够动摇她的意志与精神。
云台剑客,静默良久,屏息凝神。
双眼微微眨动,却是与常人有些不同。
每一次都略微有些慢,但也算不上太慢。
可就是这么些许的不合拍,凌夫人看在眼里便觉得极为古怪。
不过她仍旧是有恃无恐。
有大能耐傍身的人,向来如此。
无论你有多么波澜诡谲,我自一剑破之。
在绝对的势力面前,这样细小的变化根本不足以产生任何影响。
凌夫人最在意的还是李韵。
但她也看出,李韵至少目前是没有任何出手的打算,却是准备守株待兔,坐收渔翁之利,和凌夫人先前所说的,一模一样。
今日。
这间屋子里,必然是要死人的。
一定是三个人。
要么是凌夫人与这两位云台的剑客、刀客,要么就是这两位剑客、刀客和李韵。
剑客与刀客必死无疑,唯一的变量就是李韵和凌夫人。
这一点,她们俩也都极为清楚。
只有她俩,才是真正的对手。
“其实我们都是一类人,这话我记得咱们说起过。”
李韵悠悠的说道。
“是吗?我不记得了。”
凌夫人伸出右手,挠了挠头说道。
李韵忽然极为惨淡的笑了笑,接着又开始摇头。
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好似骤然间变了个人,和她先前的狠厉阴险,毫不相符。
云台剑客终于再度抬起了手中的剑。
凌夫人瞥了一眼,将本来站定的右腿,朝旁侧挪了挪,这样便可正面对着他。
那位云台刀客,则正好对着她的后背。
把自己的薄弱全然暴露在敌人面前,是大忌。
但凌夫人却毫不在意,因为她知道此人决计不会出刀。
一个对待出刀如此慎重的人,除了对自己苛刻以外,对自己的敌人也会异常苛刻。
没有般配的对手,亦或是没有正确的时机,他都不会出刀,只会站在原地继续忍耐,等候。
反正他已经等了很久,也不会介意再等很久。
如此一来,却是对李韵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打乱了她的计划与布局。
本意是让这两人,无所谓什么配合,只要能将凌夫人消耗个大半,那就算是达成了目的。
但现在看来,这两人却是还有着自己的算计……
剑客不想死。
一个人若是不通透,那手中的剑便也不彻底。
怕死之人,刺出的剑,如何能够杀人?
用剑之人决定了剑的锋利和狠度,若用剑之人已经到了不顾性命的程度,那刺出来的也是绝命之剑。
不论这剑客在平日里是多么的温文尔雅,如沐春风,但在他出剑,刺入敌人咽喉的那一刻,定然是这人间最为绝情的,没有之一。
可这剑,刚刺出了一剑。
他却是就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这让他的剑招也变得优柔寡断,破绽百出。
不但李韵十分焦急,也让凌夫人有些看不起……
凌夫人看到他的剑尖没有指向自己的咽喉,而是稍稍抬高了些,放在眉心之处。
“这里的骨头可是很硬的,我的又比旁人更硬些。刘景浩都说,我这脑袋,估计一辈子都开不了窍,就是因为太硬了!”
凌夫人用左手食指指着自己的眉心说道。
“所以你还是换个地方吧,为什么不选咽喉呢?是剑客,自是该选这里。”
“我喜欢和旁人不同。不喜欢和旁人一样。”
云台剑客开口说道。
屋内共有四个人。
除了李韵和凌夫人外,这是其他人第一次开口说话。
“怎么个不一样法儿?”
凌夫人戏谑的问道。
“用不同的剑,使不同的剑法,刺不同的部位,杀不同的人。”
云台剑客说道,一句话内,连用了四个不同。
“然后呢?”
凌夫人接着问道。
“没有然后。”
云台剑客摇了摇头说道。
他的目光从凌夫人充满韵味的面庞上移开,转而看向了自己手中的长剑。
“虽然目前我一个都没有做到,但从今日开始,我会一个个的去做到。”
云台剑客说道。
“这就是心中,最与众不同的剑客?”
凌夫人反问道。
“正是。”
云台剑客点头回应。
“要我说,这四个不同,即使你都做到了,你也不是最与众不同的剑客。因为你连剑客都不算。”
凌夫人素手一扬,遥遥一指。
脸上的轻蔑清楚可见,她虽有瞧不起的意味,平常却不会表现出来,这时候这种神情,是对一个剑客最好的攻击。
心性的溃败,远比招式的输赢更为重要。
让一个自信的人开始怀疑自己,在他开始怀疑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云台剑客听后,脸上青红之色不断交替,恼怒之余还极为羞愧……
他清楚凌夫人的身份以及武道修为。
不管目前两人的关系是否是敌对,一个后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功成名就,德高望重的前辈说得体无完肤,犹如用嘴和言语,将他剥皮抽筋。
谁能忍?
他不行……
即便剑客要比刀客更讲究修心,但武修毕竟是要比读书人有血性的多。
一味地修心,若是将血性磨灭的十不存一,那武道又修来何用?
云台剑客当即身子一矮
双膝弯曲,几乎跪地。
背部也高高拱起,像是一只在街头和同类示威斗架野猫。
凌夫人提一口劲气,从丹田之处的阴阳二极,运至左掌中,打入软剑内。
方才还软踏踏,犹如布条旗帜般随风摇摆的软剑,顷刻就便得如同金刚杵一般,坚不可摧。
云台剑客的身子仍在一寸寸的矮下去。
双膝距离地面只剩下个些微的间隙,唯有风、光。和水流才能透过,竟是连一只蚂蚁都爬不过来。
就在膝盖马上触底的时候,他的双腿骤然发力,高高拱起的背部,也在这一刹那舒展开来。
身形宛如出鞘箭矢,紧贴着地面,冲着凌夫人袭杀而来。
“聪明!”
凌夫人竟是开口称赞道。
但在心里,却是对他更加看不起了……
方才还振振有词,颇为慷慨激昂的说了四个不同,凌夫人以为他当真如此坦荡,言出必行,定要将手中利剑刺入自己的眉心之中,结果转眼却是就改了主意。
可不得不说,这的确是极为聪明一招。
凌夫人中了剧毒,赌气入体,只能暂时压制在大腿内侧的一处气穴之中。
刚刚凌夫人躲过了第一剑,虽然让这位云台剑客很有挫败,但他也发现凌夫人的身子,的确是不如先前那样灵活。
因此这般紧贴地面,袭杀而来,正是想要让凌夫人挫手不及。
剑上的修为,他不如。
故而只能取巧。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用利剑,刺向凌夫人僵直的身子,尤其是右腿,岂不是个绝妙的机会?
李韵也看出了他的用意,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个弧度,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亏是她选的人,心思还是蛮灵活的。
剑客一般都会给人呆笨的感觉,他们平常除了练剑就是练剑,因此也让许多心思活泛的剑客变得麻木不仁。
而他却没有被那招式所禁锢,能想到除了剑招以外的东西。
果然是蛇鼠一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们同属于东海云台中人,这说一套做一套,两面三刀的功夫,当真是无师自通,冠绝天下!
凌夫人因为要分出劲气压制体内毒气的缘故,对自身的劲气调用的很是节省。
何况还有李韵在一旁虎视眈眈。
这女人,现在没有出手的意思,但要转变想法,也就是瞬间,因此不得不防。
云台剑客的剑还未至。
剑气却是已经掀起凌夫人的长裙。
似是一阵大风。
裙摆飘荡。
露出一片雪白。
李韵牢牢地盯着凌夫人的一双美腿,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继而变得冷酷……
这一双腿,修长笔直,温润如玉。
却又不是惨白,看上去血色莞尔,自然令人赏心悦目。
作为一个女人。
李韵不但见过许多好看的女子的腿,就连她自己的,也十分出众。
可现在和凌夫人的一比,却是自惭形秽。
即使再美的女人,身材上都会有点瑕疵。
有的肩膀太宽,有的腰肢太粗,有的双腿过于坚实,或是手掌太过宽大。
但在凌夫人身上,李韵却找不到任何瑕疵。
按照身段剪裁得体的长裙,将其包裹住,每一个部位都是极为动人的曲线。
武修,尤其是女子,常年修炼的缘故,双臂和双腿都会略微粗壮些。
不过这些人人皆有的弊病,却在凌夫人这里没有丝毫体现。
顺带着再朝下一看,双脚虽然穿在鞋里,但精致的脚踝,却是那样的纤美。
不过这些都只是点缀。
起码在凌夫人身上,都算不得什么。
她最诱人之处,便是她成熟的风韵,从容不迫的气度,以及永远睥睨的眼神。
这是旁人无法模仿,也觊觎不来的,这是她多年形成的独特气性,哪怕不认识她的,只看那么一眼。也会了解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在她站立的地方,仿佛永远是主场。
被男人夸赞的女人,算不得什么。
俗话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破锅自有破锅盖。
但若是一个女人,被男人倾慕,被女人嫉妒,那定然是国色天香,人间极致。
现在凌夫人在李韵眼中便是如此。
不经意间,她心里除了复仇的怒火外,更添了几成妒火。
两堆火各自熊熊燃烧,将她真个人快要撕裂开来。
妒火远比怒火来的凶猛,让人无法抵挡,怒火可以消散,可妒火只能越发猛烈,最后将她仅存的理智也燃烧个干净。
人人都觉得相貌普通的女子会妒忌美人,可殊不知美人之间的竞争才更为激烈,她们总有各样的美貌,有了资本,就有了争夺,谁会甘心只被夸赞可爱,而不是既妖媚又可爱。
嫉妒和喜怒哀乐一般,都是人之本能。
李韵只感到此刻自己的心就如同被万千蚂蚁咬过一般……
让她心痒难耐,火气似乎已经把她包围,烤的她身上只觉得没有一丝能够放松的气息。
好在她还算是有真章之人,不像有些人明明无才,却生怕旁人有才。明明自己无所作为,却生怕旁人有为。
对于李韵这样的人而言,嫉妒也并不反面。
一个人能嫉妒,说明他有上进心。
只有在她看到了自己与凌夫人之间的差距时,才会更加坚定的奋进。
这种本能,既有正面,也有反面。着实是难以判定……
但若是李韵能够把握好尺度,便能很好地利用。
可惜她显然是错了……
她已经把嫉妒当成了胜负欲,她本就是一个好强之人,在比较之上只会永无尽头,今日是凌锦,明日又该是他人。
李韵还未看够。
风却已经停了。
云台剑客的剑,突然上挑。
刺向凌夫人右腿的膝盖处。
电光火石之间,他仿佛都已看到剑尖刺入,鲜血汩汩而出的景象,但却眼前忽然一黑。
接着自己的右臂上传来一股巨力,拉扯着他的身子,重重的跌在地下。
下巴与地面磕碰,一不留神咬住了舌根,血沫从嘴角流出。
原来他方才看到的,并不是凌夫人的血,而是自己的。
不过从嘴角涌出的血沫,他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粘稠和温润。
抬头定睛一看,凌夫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似是要比刚才近了许多。
右臂上的巨力随着身子跌倒,也变得荡然无存。
他想要抽回自己的剑,却才放下剑尖被凌夫人用足尖牢牢钉在地下,不可移动分毫。
“怎么可以有二心呢?”
凌夫人问道。
云台剑客很是茫然的皱起眉头。
“二心?”
“小小年纪,就如此色胆包天,还怎么能练得好剑?”
凌夫人说道。
却是说他刚才的剑风,撩起了自己的裙摆,以至于让双腿暴露无疑。
云台剑客听后哑口无言……
那根本不是他的本意。
千钧一发的事,生死攸关之间,他哪里有心思欣赏凌夫人的一双美腿?
但发生过得,已经成了事实,任凭狡辩也无济于事。
松开了握剑的手,缓缓站起身子,用衣袖擦去最佳的血沫,又吐了些出来,看着凌夫人很是愤愤不平的说道:
“我不如你,你尽可用剑杀了我,但方才你说的那些,只是碰巧,我并非如此!”
凌夫人听后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说道:
“原来云台中还是有人有骨气的!你这般样子,倒是有几分像是剑客!”
言毕,脚尖轻轻一踢,将方才踩住的长剑送还回去。
云台剑客本不想捡起。
这条命,要是方才凌夫人有心,已经不是他的了。
故而他着实不知凌夫人为何又要将剑送还回来。
李韵也皱着眉头,似是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
唯有凌夫人却是胸有成竹。
眼下,东海云台最主要的三个人都在这里。
看似是为了围杀凌夫人而来,但凌夫人将这三人束缚在在这里,反而是将他们的所有力量,都禁锢在此,对整个擎中王府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至于别的,有刘睿影带着府卫处理,应当也无大碍。
女人的事,还是由女人来了断最为妥当。
“你是欺我云台无人?”
李韵厉声说道。
“一句话,不同的人听,是不同的意思,不同心境的人听,也是不同的意思。”
凌夫人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里不是东海云台,也不是让你们来磨练心境,提升造化。此事不成,咱们都得为云台玉碎在此。”
李韵对这另外两人说道。
这下反倒是让凌夫人有些想不通……
她不住的催促自己的两位部下,但她却始终无动于衷。根据凌夫人对李韵的了解,她要是如此剑走偏锋,行事异常,定然是还有其他打算。
一直静默在凌夫人身后的云台刀客,睁开了眼睛。
右臂抖动,手腕随之翻滚,刀花闪烁,让这个屋子内都顿时明亮了几分,连带着他先前颓然的精神都变得无比亢奋。
继而,手中的刀,却是一改先前的犹豫。
但让凌夫人最为惊奇是!
以她的眼力,竟是都没能看清这云台刀客是在何时出刀的!
刀出鞘。
刀法大变。
招招连绵不绝,犹似行云流水一般。
短暂挥舞了几下,全身仿佛被光幕笼罩。
李韵看到那刀,笑着点了点头。
她之所以会带着这位从未出过刀的云台部众前来中都城中,行如此要紧之事,便是知道他在刀上浸淫极为深厚。
对于天下间的所有刀法,早已融会贯通,对于其中的精妙之处,更是举重若轻。
只是他练刀,向来不出鞘。
这刀如若不出鞘,那和木棍就没有任何区别。
刀鞘是刀身与刀刃的外在,就和人不能光着身子出门,一定要穿衣服似的。
衣服为了遮人脸面,刀鞘也是一样,明晃晃的刀身直白的露出,不免让看到的人心惊。
可刀包裹在刀鞘之中,犹如人心城府,层层叠叠。
这一重重的壁垒,就是一份份的负担。
导致他已经不知道这刀就应当是出鞘的。
唯有李韵看出了他的潜力。
他和自己手中的刀一样。
刀被刀鞘包裹,人被顾虑淹没。
让刀出鞘很简单,有时不小心脱手,却是都会从刀鞘中划出来。
但让人彻底的放下顾虑却是极为困难……
根深蒂固的习惯,想要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就像是冬日里,有些临近内陆的码头。
在从东海云台来中都城之前,李韵亲自带着这位云台刀客,在安东王域的海滨,寻了一处废弃的码头,呆了一天一夜。
当晚,李韵几乎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劲气,不惜伤口迸裂,让眼前脚下,方圆百里的海面,滴水成冰。
远处不断翻滚的浪,虽然奔流不惜,但只能极为无力的拍打在这厚实的坚冰上。
云台刀客不解其意,但也知道李韵此举,决计不会无的放矢。
海面凝结后,两人一夜无话,肩并肩站着,直到晨曦升起。
暖阳照在海面上,夏日的气温,热的很快。
昨晚冻得无比坚实的冰面,很快就在浪涌下,分崩离析。
李韵拍拍他的间,又指了指眼前。
云台刀客显得很是茫然……
这一日一夜,耽误了行程不说,他却仍旧是一头雾水。
不过在刚才,他骤然间顿悟!
这刀鞘,不就和昨夜海面的坚冰一样?
刀鞘舒服了刀锋,坚冰束缚了浪涌,顾虑束缚了心境。
但心境如同浪涌,是永远无法被阻挡的。
虽然有时候会显得极为缓慢,但微小的力,日积月累起来,却能够带来极大的变化。
至于那晨曦幻化的暖阳,不就是李韵自己?
心境一波波的冲击,加上暖阳的照拂,顾虑迟早决堤、崩塌,手中的刀锋也迟早从刀鞘中抽出。
方才那一瞬间。
便是如此。
顾虑不存。
刀锋出鞘。
从此再无束缚。
他终究是可以一展锋芒,横扫天涯。
而经过这般酝酿、沉寂许久的刀锋,一旦出鞘,定然会爆发出极为不可思议的神采。
但无论这云台刀客的刀芒如何凌厉狠辣,却总是被凌夫人上下格挡开来。
只
见凌夫人反手提着剑。
剑尖垂地。
周身并无大动作。
好似绣娘刺绣般,双手点点戳戳,便使得云台刀客身子高低气起伏不断。
辗转腾挪之际,凌夫人忽然将手中剑笔直插入地面,双手握住剑柄。
劲气灌注下,剑身绷直。
凌夫人以此为着力点。
双脚从裙下踢出。
云台刀客见状,手中刀更是运转如飞,端的是有几分水火不侵之意。
不过凌夫人这一踢,却是颇有舍身的意味。
整个身子,用上了最大的气力,几乎与地面平行的踢出,径直逼向云台刀客的胸口。
云台刀客被这阵势逼迫的步步后退,一不留神,背部抵在了屋中的立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一股热流从小腹升起,他的眼前忽然变得虚幻。
如此时机,分毫差池都不可有!
云台刀客顿时有些惊慌……手中的刀跟着慢了些许。
凌夫人瞅准这个时机,身形又快了几分。
双脚结结实实的踢在云台刀客的胸前。
“咔嚓”一声。
他背部抵住的立柱,出现了一道断痕。
只觉得胸口剧痛无比,却是连握刀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低头呕出一大口鲜血。
要不是在最后关头,强行用刀身撑住,此刻已然倒地不起……
“刀出的挺快,可惜中看不中用!”
凌夫人摇着头说道。
云台刀客似是仍有不甘,想要直起身子,却“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还有什么后手,如果就这的话,我反倒是高估了你!”
凌夫人将长裙一甩,朝后退了两步,坐在仍然完好的椅子上。
软剑撤去了劲气,重新化作条毛虫蚯蚓,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你能这么说,反而证明你对我的了解,也就如此。”
李韵说道。
“好妹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的…… 高深莫测?”
凌夫人发出阵银铃般的笑声。
清脆动人,像极了刀剑相交时的声音。
“你和我从未有过交集,就算是中都查缉司或者诏狱的情报再多,也都只是干巴巴地文字。若是你觉得一个人,用几页纸就能说的清楚的话,是姐姐你太单纯,还是我太幼稚?”
李韵反问道。
“嗯……”
凌夫人抬起右手,将食指含在嘴里,双眼望天,当真思索起来这个问题。
“你就权且是当我太单纯吧。”
思忖了片刻,凌夫人咂吧着嘴说道。
“单纯的人死得快。”
李韵冷冷的说道。
“可单纯的人活的快乐!”
凌夫人说完后,自己不禁莞尔。
李韵却摇了摇头。
因为她根本没有感觉到凌夫人的快乐。
就算她真如自己说的那般单纯,那她也是个单纯且痛苦的人。
何况在如今这个世道,单纯、坦诚这一类的词,可并不是个多么好的意思。
单纯就是傻,坦诚便是毫无防备之心。
傻子快乐,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头脑去思考。不思考也就没有顾虑。
一个轻飘飘的人,灵魂都没有任何厚重感,当然会时时刻刻都觉得快乐。
而人若是没有防备,则会觉得这世间一切都是良善。
周身都被美好环绕,当然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可是这样的人却比傻子还要可悲、可怜……
起码在李韵眼中就是如此。
“你也不快乐,何必强撑?”
李韵反问道。
“我有我自己的坚定,你却没有。”
凌夫人说道。
李韵听后当然是不屑一顾。
但她却忘记了人若是看月亮的时候,是无法关注那漫天星河的。即便是想看星星,也只能执着于其中一颗,看得太多,反而会头晕恶心……
凡是都是如此。
追逐的太多,最后只能是徒劳的疲于奔命。还不如沿着一条路,径直的走下去。就算看不到晨曦,无法和清风相逢,也能让手中的刀剑永不卷刃生锈。
行走于永夜,栖身于永夜,来处即是归途。
滴水穿石看着复杂,但靠的是日复一日的积累。百川归海,李韵只见其中的壮阔,却忽略了奔腾的万里迢迢。
凌夫人稳坐,右手虚引,做出个请的手势。
李韵也不再言语。
但她却将剑夹在腋下,从袖筒中掏出那个锦盒,打开,将其中的那枚形状奇怪的丹药一口吞下。
“你……”
凌夫人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呼。
“你不是问我还有无后手?这便是了!”
李韵将锦盒朝前一扔,刚好落在凌夫人的脚下。
“这不是一枚毒丹吗?”
凌夫人问道。
“是,也不是。”
李韵笑着说道。
“事已至此,不如咱们姐妹都敞亮些。这样的绕来绕去的讥讽,着实是无趣的紧。”
凌夫人说道。
“这枚丹药,是毒药不假,是良药也不假。只看你怎么用了。”
李韵疏导。
凌夫人略一思量,转眼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所在,竟是对着李韵鼓起掌来:
“好算计!好谋划!现在我倒是可以心甘情愿的承认,在这些方面,的确是不如你。”
“这丹药叫什么,我也不知。恐怕整个东海云台内,也无人知晓。不过只是个名字罢了,不用纠结,若是姐姐有兴趣,不放赐个名字?”
李韵说道。
“我读书少,堪堪能做到识文断字而已……取出来的名字的,大多落了俗套,配不上这绝世神丹。”
凌夫人摆了摆手说道。
“端长枝迟将这丹药给我的时候,告诉我说,单凭气味,便可毒杀三五人。要是将其捏碎开来,那气味随风而走,怕是半个中都城都难以幸免。尤其是那些没有任何武道修为的普通人,读书人们。”
李韵说道。
“那却是要多谢妹妹手下留情!”
凌夫人起身,对着李韵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
她知道李韵所言不假。
到了这个地步,丹药又被她吞入腹中,要是再用假话来诓骗,却是让她自己变得一文不值。
但换个思量,倘若李韵存心同归于尽,她尽可将这丹药破碎。
只需朝空中一扬,午后的炙热与夏风,就能把其中的毒性送至中都城里,掀起一场浩劫。
夏天的日头太过于毒辣,想必是无人喜欢。可却没有人会拒绝这暖风的吹佛。
吹在脸上,刮入心中,总是能让人有别样的触动。
凌夫人也很喜欢这种感觉。
中都城南门外,有个叫做“怡然亭”的去处。
“怡然亭”不是一个亭子,而是一片野地,有条石板砌成的小路,压在土坡上去,往里走,便能看到一片滩涂。
皇朝末期的时候,这里曾是一处庙宇,凌夫人便常来此。庙里还有些干净的轩树,树下有桌席,可以乘凉歇足。
神庙中人,见到香客前来,都会泡一壶自己种的茶叶,随后坐在高坡栏杆边,眺望滩涂内的万株黄芦。
有些成堆,有些三三两两的,从中还夹杂着几棵老柳树。
唯一的缺口,有个清澈的浅水野塘,天气晴好时,总露着几块白影。
虽然旁边就是繁华的中都城,可这里却好似在红尘十丈之外。
北望是关河十万,尘雾腾腾,南望便是中都城高耸的城墙,两边还有两处高台,立在天幕之下,显得更是笔直。
凌夫人以前几乎每日里有一半的时间,每当遇到尘世烦扰的时候,都一个人跑去依然亭中,趁神庙中人不注意,悄悄钻进芦苇丛里,便可寻到许多新鲜的野水浅塘,在此徘徊个把时辰。
若是运气好,碰上了阔大的垂柳,以及水塘中有鱼虾时,那便更为灵动。
水里映青天,白云托人影,摒弃了市声喧闹,虽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但也足以删繁洗涤。
可现在的“怡然亭”没了神庙,没了老树。只是旷野上,一片苇塘,几堆野坟而已。
长芦苇的低地,水也不似以前丰沛,初秋的时候,芦苇纷纷变成了赭黄色。
芦苇叶子上,伸出的杆子有成球状的白花,这花被风一吹,就像雪花般满空乱飞,却是比柳絮更有韵味。
可惜这样的好去处,却是毁于皇朝末年的战火……要是李韵当真那样做,整个中都城也会变得和“怡然亭”似的。因此方才凌夫人那一礼,却是极为真诚。
“气味是剧毒,但要是屏住呼吸,将其吞下,就能在一个时辰内,压制住身上全部的明伤暗疾,并且还能让武道修为暂时上个台阶。”
李韵坦然受了凌夫人一礼后说道。
话音刚落。
她口中便是一声呻吟……
像是一对情人,在极致疯狂的深夜中极致的深情,沉沦于无尽的欲望,忘却世间一切。脑海之中只残存这唯一的念头,那边是索取……不断的索取,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只渴望拥有更多,更强烈!在这沉沦中无休止的释放,感受着冲击,天与地都倒退了千万年,中心化为混沌。
劲气从李韵小腹内的阴阳二极中源源不断的生发出来,将每一个气穴、气府都充盈饱满,随后又在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中不住的游走。
一阵阵的酥麻,让李韵不住的呻吟,却是愈演愈烈。
她体内的经脉不足以承受如此巨量、浓烈的劲气,这些无处发泄的力量,你争我夺的,抢占她体内的每一寸空间。同时也让她的经脉、气穴、气府,慢慢开拓的宽阔。
待呻吟之声渐止。
李韵和凌夫人四目相对。
此刻的她,却是已然一只脚迈入了“天神耀九州”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