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看着李韵的神情,知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随即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盖住月光的漆黑云层,仰天大笑起来。这笑声传扬出去,即使是坐在雅间儿中的众人都觉得双耳一震。尤其是刘睿影,先前已经感受过一番沈清秋身上的威严,如此短暂的时间,相同的压迫感再度袭来,顿时让他有些心惊肉跳……
李韵慢慢皱起了眉头,她不知道沈清秋为何要这般豪迈的大笑。是在嘲笑自己吗?按理说应当是的,两人对阵之际,一人忽而大笑,除了嘲讽以外,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吗?
但李韵却是从这笑声中又听不出来任何轻视之意,因此才会不解的皱起眉头。
“他为什么要笑?”
雅间中,糖炒栗子问道。
赵茗茗没有回答,她便又将目光转向了刘睿影。
可刘睿影却也是一言不发。
对于不知道的事,他向来不会轻易开口。
“因为他觉得很痛快,而且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丝毫不在意!”
今朝有月语气低沉的说道。
他与沈清秋相处已久,自是要比刘睿影更加了解。不过在他的印象中,沈清秋时刻都阴沉着脸,一副旁人欠了他三百万两银子的表情,愁苦的仿佛可以从下颌滴出水来。
沈清秋笑声不断,李韵的蹙起的秀美却渐渐舒展开来。她已经很是清楚沈清秋为何要这样大笑,不是笑自己,也不是笑旁人,而是笑痛快。人在酣畅淋漓的时候总是会止不住的笑,只有在最肆无忌惮, 空无一物时,才会如同沈清秋这般大笑不止。
渐渐的,他的笑声引来了岸边许多人的瞩目。
漆黑的太上河中央虽然看不清人影,但笑声却实打实的传入了耳中。刘睿影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到下面的人对这前方漆黑之处,笑声传来之地一路纷纷,指指点点,心中不禁感叹究竟是沈清秋帮他解决了麻烦,还是他帮沈清秋打开了心结?
若是前者,刘睿影自是欠他一道人情因果,需要带他回中都城后方才能化解开来。如果是后者,那沈清秋则会反欠下刘睿影一道天大的因果。帮忙解决了李韵的麻烦虽然也不是一件小事,可两人一件有言在先。而这心结的打开却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刘睿影虽然只是牵线人,就像神庙中每日清晨响起的钟声一样。有没有钟声,太阳都会照常升起。但若是听不到钟声,你又怎会知道这太阳却是就要升起?
即便如此,流云还是觉得沈清秋未免有些太过于托大……武道一途,可部分先后。活的年岁长,很有可能是因为苟且,并不能说名字他的修为就有多高。显然李韵对沈清秋并没有足够的了解,只知道他是来自于博古楼而已。何况先前一件,两人明明是平分秋色,谁也没有讨到好处,都被落下河水打湿了全部衣衫。
其实这并非沈清秋目中无人,自打狂妄。想他当年为了追寻所谓的‘天涯’,误打误撞竟是抵达了东海云台之时,云台上只有二三人而已。那是他还未行冠礼,便又如此胆魄走南闯北,可见沈清秋并不是个为了性命甘愿苟且之人。
再后来,皇朝覆灭,博古楼九族不稳。狄纬泰暗中传信唤他这至交好友前来助阵。沈清秋虽然不想插手博古楼内纷争,但架不住朋友情面,兄弟义气,还是不远万里的赶来相助。
狄纬泰在明,沈清秋在暗。最终撕破脸皮时,还不等狄纬泰这位一世龙门动手,沈清秋便一剑当先,斩杀九族众人数百,逼迫九族组长不得不号召族中子弟权利迎战。敌众我寡之际,沈清秋深谙擒贼先擒王之谋略,逼的九族九位族长纷纷使出血脉之力,贯通九族九座经楼,以文道破天,强行进入了天神耀九州之境。
九人合力之下,沈清秋自是不敌。关键时刻,一道锋芒即将刺穿他咽喉之际,持剑的九族族长之一忽然头身分离,命陨当场。鲜血朝天喷涌而起。沈清秋顺着出手的方向一看,不是旁人,真是自己的好友任洋。他手持钓竿,杆头垂剑,仍在滴血。
沈清秋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与任洋有约。早就说好这几日却是要去往现在震北王域中的红雁池垂钓,并且谁能钓上一条最重最大的鲤鱼就算赢家。输家要在五年之内无论何时何地碰到赢家时,都得后退一步,磕三个响头,恭恭敬敬的作揖,道一声见过大哥。
接到狄纬泰的来信后,沈清秋顾及自己这位至交好友的安危,竟是将这一约定抛到脑后。没想到任洋却是一路追了过来,还救了他的性命。按他的话说,却是不想还没听到沈清秋唤他一声大哥便横尸当场,因此侧过身子避开了他的拜谢,只当是他任洋自己想要杀人。
九族之长已丧其一,同属此族的经楼也在同时轰然倒地。随后三人合力,将剩下八人尽皆斩于剑下。虽然他们借住这文道经楼之危,已经强行进入了天神耀九州之境,但奈何根基不稳,文道也非杀伐之途径,最终还是倾覆不存。
沈清秋在博古楼中养伤,任洋独自去了震北王域的红雁池垂钓。三日后,他的床头突然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浑身上下的鳞片隐隐约约闪耀着红光。湿哒哒的尾巴不断的拍在沈清秋的脸上,但他却因为伤重而动弹不得。
可从这以后,他却再也没有见过任洋。待伤势痊愈,便搬到了乐游原上的木屋中,当时还远远没有刘睿影见到的这般破败。
任洋如今已然登临了天神耀九州之境,算是人间武道修为的至高极限。虽然沈清秋仍旧没有破开地宗凌八面的桎梏,但能与任洋交好, 打赌成趣的人,又怎么将李韵一个黄毛丫头放在眼中?
沈清秋如今看似只是个落魄老头儿,但曾经能够与他相交之人,不是已经登临了武道极境的强者,便是如今同龄天下文坛半壁江山博古楼楼主狄纬泰。在他离开博古楼之前,两人的密战除了萧锦侃外虽无人知晓,但这三人却都清楚若非沈清秋故意留手,狄纬泰乃至整个博古楼怕是都要缺席此届的文坛龙虎斗。
如今的天下和江湖,太过于健忘。
博古楼与通今阁中的读书人,总是喜欢借古讽今,高古贬今。但对于这些早就已经登峰造极的武修而言,却是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名头。即便是任洋现身在定西王域中,要不是那位已成笑话的平南快剑——时依风及时将其认了出来,那几位故意找茬的青年剑客可就不是只丢条舌头这样简单了。
相比于不能说话而言,活着还是最重要的。
言多必失,多少争斗都是来源于话不投机之中。
即便是能说到一起的朋友,也不知何时就会因为一句话而闹得天翻地覆。语气如此,不如彻底闭嘴。对于年轻人来说,反倒不是一件坏事。
不过也正是因为像沈清秋这般的老家伙们隐忍太久,过于低调,李韵这样算是在武道一途上才华横溢的年轻一辈才会如此骄纵。
既然沈清秋已经决定出手,而李韵身上也没有他任何值得顾及之处,他却是反而不着急了。
博古楼中小木屋不但禁锢了他的身躯,更禁锢了他的心神。以前豪情已经消磨了不少,如今想要重新拾起当然是需要花费一番功夫。所以他并不着急出手,先前的翻涌的浪涛也是李韵先出了剑,他只是自卫而已。
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又一次可以毫无避讳,恣意挥洒的时候,沈清秋当然很是珍惜。 年纪越大,性子越慢,脾气越好。若是给他更加充裕的时间,他第一次出手的机会根本不会落在李韵头上。
原因很简单。
她不配!
在他的想法里,应当是要去找任洋的。
见面后先按照当年的约定,后退一步,磕三个响头,叫一句大哥。然后就会并指如剑,须臾之间让他手中的钓剑变成愿者上钩之状。
但机缘永远都是如此的巧合,现在他面前站着的是李韵,着实有些让他打不起精神来……人到了一定的境界,只有遇见与自己相当的对手才会变得沸腾。现在虽然距离他的想法又很远的差距,但说到底还是一次难得的激动。正好也能亲手验证一番东海云台经过了几十年的发展,到眼下究竟还保存了当年的几分本事。
每况愈下是常理,逆流而上毕竟不多。
笑声止。
李韵看到沈清秋脚下的河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但却丝毫没有像河岸两旁蔓延。这里是太上河中最为宽阔的地带,即使是如此,这漩涡却也几乎横跨了整个河面。只是沈清秋控制的极好,没有让这漩涡的卷起的水流影响到周遭的任何。
看热闹的都是普通人,即便偶尔有几位高人藏身其中,却也是与他无关。二人之间的争斗要是牵扯旁人进来,不但有伤天和,会折寿数年,还会让这人情因果变得更加复杂,到时候剪不断,理还乱,便比这刀剑相交更加麻烦……
李韵的双眼不敢游移一寸,死死的盯着沈清秋的右手。他手中无剑,可却能并指成剑。有形的剑看得见,自是容易抵挡。可这无形的剑,却无处不在,该如何是好?看不见便挡不住,这是小孩子都清楚的道理。李韵唯有调动起自己的所有精神,倾尽一切的想要在沈清秋动手时能够捕捉到那么一瞬先机。
他脚下的漩涡夸大到一定的地步时,旋转的速度渐渐变慢,而后终究归于平静。只剩下石子落水后的涟漪,只
要有足够的时间,就会无人知晓。
李韵不清楚解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却决趁着目前的平静时先发制人。
只看她伸直了右臂,最后勾起手腕,让手中剑的剑尖指向河面。劲气倾注,剑尖在李韵身前的河面上轻轻画了一个圈,丹唇微张,似是模拟了三个字,而后她的周围从河面涌起一股浓郁的“蓝”。
这“蓝”并不深,反而十分晶莹剔透,像极了南方水乡雨后的晴天,在这黑夜中显得很是格格不入。这“蓝”还不断的向上升起,和天空中黑漆漆云层互相搅扰,不断撕扯,终究是这“蓝”更胜一筹,将厚厚的云层撕扯出了一个巨大的孔洞。
月光照了下来,从李韵的头顶倾斜在她脚下已经变得十分晶莹的蓝色河水上。
轻柔的河水顿时变得美丽而善变。
蓝色的河水。
纯白的月光。
这是天下少有的绝配。
月光清冷。
河水轻柔。
这也是天下少有的绝配。
当两种绝配同时出现的时候,整个世道人间都仿佛被改变了模样。
太阳的铎金也能被化为流银,烈火也会在燃烧的最旺盛之时变成一块蓬勃的冰。河风中竟然夹杂着些许海水的腥咸,让闻到的人不自觉的咂吧着嘴。
虽然不可思议,但却是一种神秘到极致的美。
而李韵便站在这种极致的正中央。
月光让脚下的“蓝”映出她身姿的皓影,背后似是可以一眼望穿整条太上河浩荡的躯体,直抵东海。
李韵仰起头,同时剑指当空。
水的“蓝”和月的白攀附在她的剑上,彼此交织着。
“这便是你的全部本事?”
沈清秋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李韵做完这一切才开口说道。
“起码我还有本事,你呢?”
李韵却是看也不看沈清秋一眼,反而将全部的精神都放头顶的月,身边的“蓝”,以及手中的剑上。
“从此处不远万里窃取来云台的东海之力,这种行径我该说你是投机取巧,还是孤注一掷?”
沈清秋问道。
李韵听后脸色略微有些变化。
却是没有想到沈清秋这么快就识破了自己武道中的端倪。
她的确是以脚下的太上河水为媒介,勾动远在天边云台,借来了些许东海之力。
这一招是她从未在内陆使用过,因为消耗太过巨大,威力比之在东海上施展之时也远远不如。但这却是她目前掌握的最强一击,除此以外,别无他选。
想要与沈清秋速战速决,那便只能如此。即使这样有违李韵一贯的方式,却也只好如此了。她从来不会拼命,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孤注一掷的时刻。但老天真的很公平,活一辈子的光阴便定然要让你不负人间走一遭。无论是好是坏,只要坚持原本的路走下去,都会经历到。偶尔也会让人做出些改变,比如越是不期待发生的事情,越是会尽快的来到你的面前。
“投机取巧和孤注一掷有什么差别?”
李韵说道。
她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投机取巧只是个花架子,犹如绣花枕头,内里一包草,中看不中用。但这花架子若是正能唬到人,便和孤注一掷没有什么分别。何况有时候的孤注一掷何尝又不是投机取巧?二者之间本就是在不断转换的,只是看用这两种方法的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与心境。
说完这句话后,李韵的剑骤然朝前一指,夹杂着月光与诡异的“蓝”,对沈清秋迅猛刺出。
她的身子也幻化成了一团光。
白色包裹着“蓝”,让沈清秋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但他的身子仍旧纹丝不动,双手也依然背负在身后。
直到这光团距离他身前已经不足一尺时,沈清秋的双手骤然从背后伸出,但却并未做剑指之状,而是变掌为爪,伸入这光团之中。积攒了几十年的劲气犹如汪洋大海般滔滔不绝的迸发,竟是将这不是实物的光团牢牢抓在双手中。
沈清秋朝着两边用力一扯,光团瞬间被破开。身在其中的李韵露出了身形,但却没有任何惊慌。
她的手中还有剑。
还有一柄勾动了东海之力的奇绝之剑。
虽然这里不是东海,而是太上河。
但江河入海流,河与海最终都会部分彼此。
唯一不同的,就是海水比河水多了些腥咸,多了些浪涌。
何况李韵脚下的“蓝”仍在,头顶的月也仍在。
只要依旧身处于水中,这“蓝”便会生生不息。
现在审请求的双手都在身体两侧,胸前门户大开。
李韵只要将剑朝前一松,便可笔直的刺入沈清秋的胸膛之中。
可她却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她看见沈清秋的嘴角略微朝上勾起,带着一丝浓重的玩味。
李韵也是懂得取舍之人。
即便是勾动了东海之力,想要孤注一掷,却是也不会过于冒失。
当机立断的停住了脚步,身子朝后仰去。
止住身形的同时,也撤开了这一剑。
脚尖轻点水面, 劲气震荡之下向后飘出三丈远,与沈清秋重新拉开了距离。
沈清秋手中的光团因为没有了根基,便开始逐渐消散,最终那“蓝”重新回落至太上河水之中,白也随着腥咸的河风飘散,顺着李韵先前撕开的那个孔洞而去。
“为何不出剑?”
沈清秋问道。
“我不会中这么老套的计策……方才你胸前门户大开,不就是为了引我出剑?”
李韵很是不屑的说道。
觉得沈清秋也太过于低估自己。
“唉……”
沈清秋并未出言辩解,只是发出了一声长叹。
“怎么,惋惜我没有中计,让你功亏一篑?”
李韵不依不饶的追问道,心中泛起了得意。
“我觉得你只是个小丫头……若不是答应了别人,我是决计不会对你出手的。既然要出手,也不想落人口实,说我欺负后辈,所以才特意露个破绽给你,想要挨你一剑,让这稍微说得过去些。没想到你这丫头却是太过于精明,只能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沈清秋说道。
李韵当然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只觉得这老头儿是因为自己没有上当,因此面子上过不去,在想办法给自己找补。不然方才沈清秋嘴角扬起的那一丝玩味又该如何解释?
不过听他的语气却是极为诚恳,不似作伪。但李韵心想这人比自己多活了不知多少年月,对这样的谎话定然驾轻就熟,信手拈来,不能以揣度旁人的方法来判定。
可借着月光,她却看到沈清秋嘴角的那一丝玩味仍在,却是令她也很是不解。略一回忆,发现这却就是沈清秋原本的表情,并不是什么计谋即将得逞时的快意。自己方才要出剑时,不但全部的精神过于集中,身子也承受着勾动东海之力的负担。在这种情况下,一只蚂蚁在李韵的眼中都会大如车轮,如此想来,难不成这老头儿说的竟是真心话?
“无论你到底是何打算,我只能告诉你大可不必如此!东海云台之人,即便是深陷绝境,难处囹圄,也不需要对手的怜悯,更不去寻求所谓的公平!毕竟你们内陆之人,对我东海云台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李韵义正辞严的说道。
但是她的剑已经重新垂下。
身边的“蓝”也渐渐淡去,重新盘桓于她的脚底。
大漠中生长的就算只是一棵野草,也定然不会祈祷上天下雨,它只会拼命的把根扎的更深,不肯放过一寸湿润的土壤来汲取水分。而那些仰仗着老天的同伴们,就算是可以开出娇艳的花,也终究不会有这棵草活得久。
沈清秋默默地看着她,心中悄然腾起些许慰藉。
他对云台没有任何敌意,毕竟那是他曾经认为的“天涯”。一个人对少年时的热忱,在老了之后只会剩下温暖的回忆。就算是没有完成,最多也是些遗憾,万万不会有恨。
现如今,看到李韵这位来自他少年时认为的“天涯”之中的后背仍然如此的有骨气,沈清秋的心中当然会觉得有所安慰。
最可惜的不是失去,而是仍旧存在却已然败落。
一条鱼死了,一盆花枯萎,难受都是暂时的。唯有看着一条鱼在水里痛苦的挣扎,一盆花被枯黄的叶所包裹时,才是令人最痛心的时刻。
对于这一点,张学究的感悟应当是无人能及。他亲眼赶着自己为之奋斗了大半生的坛庭忽然变得误会不堪,这种无与伦比的悲痛是用任何言语都形容不出来的。当他自知无力改变时,便只能像养鱼人、养花人转过身去不再着眼一样,他只能选择离开。
东海云台这处所谓的“天涯”只是沈清秋一段少年的热情,对于云台他并没有归属感,也没有感情。但坛庭发生在张学究身上的事情,他也同样经历过。
最能伤害一个人的,永远是另一个人。
最能伤害沈清秋的,永远是他的至交好友,狄纬泰。
他自己的人生从答应帮助狄纬泰推翻九族时便静止了,直到现在才重新开
始。中间的光阴都被硬生生的割裂开来,没有色彩,没有温度。
方才听到李韵这番很是慷慨的话,忽然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归属又在哪里?博古楼是再也回不去了……就算是去了中都城又能如何?那里虽然是天下的中心,就一定适合他吗?
想到这里沈清秋忽然很是颓唐,不过他还是强行打起精神来解决眼下的事端。毕竟是答应过刘睿影的。虽然他不是君子,但却从来不会食言。
沈清秋当然说过谎话,也骗过不少人。可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是他活了大半辈子始终坚定不移的。否则也不会间隔了几十年,还仍然想着自己与任洋的赌注,还记得那条鲜活的大鲤鱼,记得当时安滑稽可笑但却极为有趣的赌注约定。
沉吟了半晌,沈清秋再度抬起头,对这李韵微微一躬身。这却是让李韵有些猝不及防,只觉得这老头儿不但武道修为奇高,心性更是难以捉摸……
沈清秋的右臂缓缓平伸,两根指头并指成剑,而后聚过头顶。李韵轻咳一声,勾动东海之力的负荷已经让她有些难以支撑。好在自己的动作还未受到影响,只是出剑的速度已经有些滞缓,不似先前那般凌厉。
看到沈清秋的动作,李韵朝前踏出一步。
脚下的“蓝”再度涌起,朝上攀附,很快便将她的身子包裹起来,竟是要比先前更加浓郁。
李韵口中大喝一声“起”!,手中剑冲着水面一划而过后瞬间上提。
阴柔无形的河水骤然凝成一股,拔地而起,带着无可匹敌的磅礴气势朝着沈清秋奔涌而去。在李韵的劲气以及东海之力的加持下,这水竟是变得犹如刀锋,坚不可摧的同时却是连空气都能被切碎。
沈清秋平静的看着这股刀锋般的水柱向自己袭杀而来,身形仍然是稳如泰山。太想看看李韵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毕竟这漂亮话谁都会说,但当自己的实力不足以支撑想法时,再好听的话说出来都是虚无,没有任何意义。
水柱越升越高,越来越粗壮,呈通天之势,犹如龙王吸水般,将正太上河几乎都一分为二。沈清秋仰头看着夜空,就连云层都已被水打湿,似是变得沉重而更加低沉。
李韵始终注视着沈清秋的右手,可到现在为止,他仍旧没有出手的意思。她能感到自己身体里的劲气已经开始透支,急促的呼吸也不能让疲惫有任何缓解。这样的招式即便是当时在面对定西王霍望时,她都没有用处来过。因为霍望只想要她的星剑,而沈清秋却是要杀了她这个人。
终于,沈清秋的出手了!
他高举的右臂从头顶慢慢滑落。
慢到李韵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体力不济的缘故而没有看的真切。
一道无可匹敌的剑气从沈清秋的指尖迸发出来,将这道通天彻地的水柱一份为二,从他的身体两侧平静的穿过,直至消失在河面上。
李韵本能的朝后退了一步,横剑抵挡在身前。
“叮”的一声,手中的欧家剑竟是出现了些许细微的裂痕!
匆忙间回头一看,身后的太上河被沈清秋这一剑指彻底劈开,分成了两半,露出了底部狰狞且丑陋的河床。
分成两半的水,朝着岸边奔涌而去,但好似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屏障,无论如何都不能落下,正能在岸边高高的耸立翻滚,看的岸边的众人四处奔逃,惊叫连连。
太上河的分裂随着沈清秋的剑气仍旧不停地朝前奔去,转眼间就到了尽头的那座三孔石桥。本就年久失修的老桥,如何经得住这般势头?在水波的激荡之下却是寸寸断开,化为碎石块,径直调入河底的淤泥里,渐渐隐没了身形。
这里不是太上河的尽头,但热闹的风流场却是到这石桥便止步了。往后而去,河面上只有喝水,岸边再无半点灯火。
这道剑气劈揩了石桥后,又一往无前的行了百丈远,竟是想要直抵东海,彻底切断李韵以水为媒介,提调而来的东海之力。
李韵的精神已经在东海之力的加持下与台上河水融为了一体,剑气破开河面,无异于是一把小刀在她的脑中来回穿梭。李韵忍者剧痛,但身子却止不住的开始颤抖。
崩塌的石桥百余丈外,河面上竟然停着一艘小船。小船并无棚盖,自是也无船舱之分。船头也没有点灯,但却传来两人的说话之声。
“这却是闹得有点过了!”
一人说道。
话音刚落,还咂吧了几下嘴,似是正在吃喝。
不过这一片漆黑中,就不怕吃到鼻子里去?黑灯瞎火的坐在一搜没有船舱的小船上吃喝聊天的,定然不会是个正常人。不过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自己的怪癖,只要不犯王法,不碍他人,就算是他愿意倒立着出恭都没有任何关系。
“太上河都不管,你着什么急?”
另一人说道。
声音似是要比先前那人年轻些,语气音调平和,字正腔圆,一听就是个十分有教养,从未因衣食住行而发愁的人。
“他们的太上河与我说的太上河不一样。太上河横跨天下,直抵东海,他们只不过是截取了中间一小段儿来弄些乌七八糟的生意罢了。怎么就能指代得了整个太上河?”
最先开口的那人再度说道。
“是是,你说的有理。不顾我劝你还是先解决一下眼前的麻烦比较好,这艘小船可经不住如此大的风浪。到时候咱们连人带船一起掉入河底,陷进淤泥里可就丢人丢大了!”
另一人出言规劝道。
“笑话!我高旭凯还能在太上河上翻船不成?!”
此人说道。
原来这就是那位刘睿影在定西王域,定州成里听绝音书说书时故事里的那位坐船想练水上漂,结果却变成了天下第一摆渡人的高旭凯。
高旭凯话还未说完,便发觉坐下的小船开始抖动起来。
“水止!”
只听得他口中大后一声,随即响起“啪”一声清脆,原本要分裂河水竟然真的听从了他的号令,停了下来,坐下的小船顿时平稳。 剑气前行到此处,似是也没了劲头,化为一阵风,迅捷的吹过。
又听得“呼”的一声。
船上闪过一星火光。
高旭凯点燃了一袋烟,接着用烟锅子里的火星剑放在穿透的灯盏点亮。
说是灯盏,实际上不过是一根光秃秃的蜡烛,用融化的蜡泪粘在穿透伸出去的一块粗糙木板上。奇怪的是,河面的风却吹不灭它,甚至都不能让这蜡烛的火苗有任何晃动。
点亮了蜡烛后,高旭凯这次含住了烟嘴,缩着两腮奋力吸了起来。他左手拿着烟杆,右手却握着一把船桨,将其牢牢的摁在水面上。
先前那声清脆就是他用这把船桨拍击水面所发出来的。
高旭凯用一把普通的船桨便阻拦住了沈清秋剑气的余威,显然他早已不是摆渡人这么简单。
面前放着一口掉了漆的大木箱子,箱子上摆着一壶酒,两个酒杯,三碟小菜。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黑芝麻,一盘白芝麻。花生米下酒,无论是天南海北都有这习惯,可是黑白芝麻用来下酒?这却是高旭凯的独一份。
“你看我这船桨,和你欧家的剑相比,如何?”
高旭凯吐出一口烟雾,眯着眼有些挑衅的问道。
他对面的正是欧家家主,欧雅明。
“当然是远远不如!”
欧雅明笑着喝了杯酒说道。
这话当然让高旭凯很是不满,瞬间便瞪圆了眼睛。
“欧家剑,小童拿着都可削铁如泥。但你这船桨,换一个人来他就只是个普通的木头船桨而已!”
欧雅明说道。
高旭凯听后略一迟疑,随即笑出声来,还放下了手中的烟杆,与欧雅明干了一杯!
他本想让欧雅明夸赞一番自己的船桨,没想到欧雅明的话术功底更为深厚。明面上贬损了一番高旭凯的船桨。实际山却是不声不响的拍了高旭凯本人一记马屁。
如此舒服的恭维,高旭凯可是许久都没有听到过了,如何能不高兴?
二人谈笑间,沈清秋一脸凝重朝前望去。
他的身后不声不响的有三人踏水而来,满身杀气已经将沈清秋笼罩在其中。这么大的动静,终于是让太上河忍无可忍。虽然在这里金银就是唯一的话语权,但并不代表只要有钱就可以在太上河中为所欲为。正如蒋琳琳所说的态度与规矩,金钱可以买来态度,但金钱却不能破坏规矩。
不过沈清秋却并不在乎。
他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本就买不来任何态度。倘若身后那三人,不由分说的便直接动手,沈清秋无非也就是再晃晃指头,送他们去河底与那些个香魂作伴罢了。
但在雅间儿中的刘睿影看到了这一幕,却是再也坐不住。冤家宜解不宜结,惹恼了太上河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何况还会平白无故的牵连到蒋琳琳。
他十分凝重的看了华浓一眼,华浓便心领神会的从衣衫里抽出了那柄真正的星剑。
刘睿影接过剑,满含歉意的超众人笑了笑,便从窗子一跃而出,直奔立于河面上的沈清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