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最能引起感慨的并不是洞房花烛夜或金榜题名时。
这两种情绪固然重要,但未免有些太过于激烈。
激烈的事情,总是难以引发人的深思。
但感慨却是沉静而深刻的。
比如相见恨晚,比如久别重逢。
遇见与别离交织着,出双入对,却是比结发夫妻枕边人还要亲密的多。
可是再难舍的人儿,也难逃一常离别。
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若是早知今生再也不见,那临走前却是连一句道别都显得多余。
人们互道晚安,无非是为了明早再见。
人们互说再见,无非是为了来日相聚。
无论这再见说多少次,只要开了口,就坚信总是会相聚的。
这一点,赵茗茗从马车刚停开始,心中就有种极为强烈的愿景。
“这里……好像不是矿场!”
糖炒栗子看了看周围说道。
明媚的阳光,刺的她眼睛有些生疼……
方才张口一说话,却是又被刮进了一嘴沙土,这会儿正被呛的咳嗽不停。
“方向倒是没有错。”
赵茗茗掀开车厢的帘子说道。
这一路,越走风沙越大。
赵茗茗虽然坐在车厢中,但外面的风卷起沙土与碎石打在车棚上的声音噼里啪啦的,犹如雨点阵阵。
但隔着帘子时不时吹拂进脚下的黄沙碎土,又清晰的告诉赵茗茗,这并不是下雨。
下雨虽然会起风,但决计不会起土。
“小姐,是不是还得再往下走走?”
糖炒栗子问道。
赵茗茗没有回答。
她略微思忖了片刻决定先下车看看再说。
虽然掀起帘子也能看见外面,但终究是不那么全面。
管中窥豹和盲人摸象没有什么差别,都是一般的坐井观天罢了。
赵茗茗若是想要真切的看看四周,那就一定得从车厢里出来。
“小姐你小心!这地面上土太大了!连块儿平整的地方都没有……”
糖炒栗子颇为嫌弃的说道。
赵茗茗从车厢中冒出头来,左右瞧瞧,风沙霎时把她的发丝吹得极为凌乱。
眯着眼,却也没有看到周围有什么新鲜稀罕的东西,只好轻盈的一跃,从车厢里纵身而出,站在一旁的空地上,回头朝后看去。
“方才我们是从这里来的?”
赵茗茗指了指马车的正后方问道。
糖炒栗子点头称是。
虽然赵茗茗、糖炒栗子还有小姑娘三人都不是胖子,但坐了三个人的马车好歹也是有些重量的,不至于在地面上连个痕迹都留不下来。
如此大的风沙,赵茗茗还是第一次见到,说起来,这倒算是一件极为新鲜的事物。
在马车经过的一瞬间,风沙霎时就把车轮的印记抚的平平整整,宛如根本没有存在过似的。
若不是这马车就在赵茗茗身边,她却是真要仔细想想自己是怎么来的。
没有佐证与参照的事情,即便真真实实的发生在眼前,也会让人产生不小的疑惑。
赵茗茗用手扶着额头,同时也固定住自己的长发,不让它们太过于恣意洒脱。
只有这样,她才能定下心来,好好看看这周围。
右后方是一片棚子,赵茗茗以为它们已经废弃了许久,根本想不到竟是还在住人。
离她最近的,自然就是老爸娘的杂货店。
杂货店的门只开了半扇,现在还未到苦工们下工的时候,故而这店里很是安静。
赵茗茗看在眼里,觉得也像废弃了似的。
“咱们是不是个鬼镇?”
赵茗茗笑着说道,有些无奈。
大风又起,惹得她连忙背身转头躲避。
但这句话还是赶在被风吹走之前,传到了糖炒栗子的耳朵里。
“小姐……你不要乱说!哪里有什么鬼镇,这无非就是没人住了而已……”
糖炒栗子颤巍巍的说道。
说完还打了个机灵。
也不知是害怕,还是被那风吹的。
“人怕鬼,怎么你也怕?”
赵茗茗问道。
其实她知道,糖炒栗子对这些玄妙无状的东西很是忌讳。
平日里强撑着不承认,无非是嘴硬罢了。
“我当然不怕!我又不是人,我也不信鬼……”
糖炒栗子说道。
这句话刚出口的时候,倒是有几分气壮山河。
但喉头越说,声音便越小。
到最后那个“鬼”字,完全就听不见了痕迹。
赵茗茗围着马车走了两步,不过却是低着头,并没有看向四周。
糖炒栗子以为地上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便也有样学样的,和自家小姐一般低着头,寻摸起来。
她哪里知道,赵茗茗只是觉得这地面常年被风吹而累积了一层厚厚的浮土。
双脚踩在上面即便是穿着鞋子,也是软绵绵的。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欲罢不能,欣喜之余不由得多走几步。
虽然这样做难免让自己的鞋面和裙摆沾染上一层土黄,但她也毫不在乎。
马车里坐的太久了在,整个身子都有些僵硬。
好不容能动弹,自是要赶紧下地抻抻胳膊腿儿才好。
不管是异兽还是人,都得脚踩地,头顶天才踏实。
马车上除了颠簸以外,总觉得身子下面空落落的。
坐的时间久了,难免就会萌生出一股很不踏实的感觉……
要不是这里地上的浮土太大,赵茗茗甚至想用力跺几脚,来好好感触一番。
“小姐你这是在找什么?”
糖炒栗子问道。
她跟在赵茗茗屁股后面围着马车绕了两圈半之后,却是除了黄土以外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在找大蚂蚁!”
赵茗茗说道。
“大蚂蚁?有多大!”
糖炒栗子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瞪圆了眼睛问道。
“足足有这么大!跑的飞快,一溜烟就不见了……”
赵茗茗用自己的手掌边比划便说道。
却是把糖炒栗子骗的一愣一愣的,。
频频点头之后,更加卖力的找了起来。
甚至不惜蹲下身子,看看那大蚂蚁是不是在马车下面的死角处藏着。
赵茗茗则重新掀起了帘子,把那仍旧一言不发,痴痴傻傻的小姑娘扶下车来,领着她慢悠悠的走了几步。
说来也奇怪,糖炒栗子若是给她些水饭,这小姑娘即便睁着眼睛也和没看见一样,毫不理会。
但只要赵茗茗接过手去,她便立马吃喝不耽误。
方才若是糖炒栗子想要让这小姑娘从车厢里出来,她定然是纹丝不动。
不论糖炒栗子使多大的劲,哪怕是把这车厢拆了,她也定然是一屁股坐在地下,也决计不会起来。
可赵茗茗只是轻轻的扯了扯她的袖口,这小姑娘便听话顺从的跟着赵茗茗下了车,被赵茗茗牵着亦步亦趋的走着。
一开始,糖炒栗子还颇为愤愤不平!
觉得这小姑娘定然是估计的,就是想和自己过不去。
但后来,却也是渐渐想通了。
小姐就是小姐,当然要比自己能耐大。
这小姑娘从初遇的时候也能看出来,是个奇人,异人,远比她糖炒栗子有能耐多了。
有能耐的人自然有耍脾气的资本。
只要她没有冒犯到自家小姐,小姐也没有对她心生厌烦,那自己受点白眼委屈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这小姑娘已经许久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就好似个行尸走肉一般,赵茗茗心中的担心却也与日俱增。
先前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的赶路还好。
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却是连赵茗茗也在打瞌睡,不想说话,看上去和这小姑娘没什么差别。
可是现在一下车,区别却是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小姑娘有些不大对劲……
赵茗茗也不想撒谎,不然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也能省的旁人那好奇的目光不断打量。
其实糖炒栗子知道,不是自家小姐不想,而是她根本编不出来这个谎话!
说到底,她俩还是九山异兽,对人类对人间都知之甚少,想要给这小姑娘安放一个合适的理由,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好在她与糖炒栗子也是姑娘,不然这一路走来,麻烦事定然会更多。
“把马车赶到后面的避风处去,然后咱们进这里面问问。”
赵茗茗说道。
“小姐,这里难道还有人不成?”
糖炒栗子指着老爸娘的杂货店不可思议的问道。
“你没看到这门是开着的?”
赵茗茗反问道。
“看到了,可是这里的风这么大……别说门了,就是房子也能吹跑!”
糖炒栗子说道。
“开着的门里面却没有任何沙土,这说明有人打扫。若是无人,难道是都被大蚂蚁吃了?”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的目光顺着半开的门朝里一瞧,发现果然是干干净净,没有什么沙土的痕迹,这才高高兴兴的牵着马儿,拉着车朝后走去,赵茗茗则带着小姑娘先进了点中。
午时刚过,日头正高。
但老板娘的店里却很是昏暗且没有点灯。
赵茗茗刚走进去一步竟然就有些恍惚。
这店里店外浑然是两片天地似的,再大的太阳都照不进来,只有风拍在那门般的缝隙上,死命的往里钻,发出“呜呜”的声音。
过了片刻,赵茗茗的双眼才习惯过来这店中的环境。
她看到靠里的桌山坐着人,一男一女。
男的背对着门口,坐的笔直笔直的,像一杆旗帜。
双手略显拘束的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只手紧紧的攥着拳头,时不时还很是拘谨的在裤子上摩挲几下。
“有人吗?”
虽然赵茗茗看到了这两人,但还是后退了半步,轻扣了三声门板问道。
那原本背对着门口的男人闻声立马转过头来,却是李俊昌。
他没有和金爷去矿场,而是选择留在这店中。
李俊昌对着赵茗茗比出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随即又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进来。
“阁下是店家?”
赵茗茗领着小姑娘走了进去,对着李俊昌低声问道。
李俊昌刚张了张嘴,准备回答,没想到本来已经趴在桌上睡熟的老板娘突然“噌”的一下起身,对着赵茗茗展颜一笑。
“客官快请坐!”
老板娘说道。
随即走到旁边的一处桌子前,用力吹了一口气,把桌面上的浮土全部吹走,接着又用袖子把一张长条凳从头抹到尾。
赵茗茗看着这如此粗狂的待客之道也轻轻笑了笑,但却没有坐下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倒茶?!”
老板娘回头没好气的对李俊昌说道。
李俊昌微微一怔后应了一声,便走去柜台处泡茶。
只不过他心里很是不解
……
这一壶茶,在老板娘这里起码要卖个二三十两银子。
怎么今儿个却是如此痛快的就让他去泡茶?
难道是看着两位姑娘好欺负,想要直接敲一榔头不成?
不过这却也不是老板娘的习惯……
她虽然爱钱,也视财如命。
但还不至于如此的不择手段。
这店里的酒,茶,饭食,客房贵是贵,但起码也是明码标价,都是有言在先。
有钱不在乎,当然就可以照单全付。
若是没钱,老板娘却是也不会强求你必须如何。
“二位客官从哪里来啊?”
老板娘从别处拿过来一个灯盏,点亮后放在桌上问道。
“从哪里来很重要吗?”
赵茗茗反问道。
脸上挂着笑意,语气随和。
但这番回到还是让老板娘碰了个软钉子。
“不重要不重要!我这开店做生意的,进门皆是客!哪里来的却是无所谓,只是……”
老板娘欲言又止的说道。
赵茗茗心知这是老板娘在耍手段,像是要给自己下套。
但这般明面儿上的算计,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一句将完未完的话,谁听了都会心里痒痒的,非得追着问到底,听个结果不可。
“老板娘但说无妨。出门在外,自是没有那么多避讳。”
赵茗茗说道。
“只是我这里最近不太平……乱糟糟的,怕是扰了姑娘性质。想你远道而来的,要是再不痛快,那我可就罪过不下了,在下这小门小店的,可是担待不起……”
老板娘说道。
这还真不是诓骗,也不是把赵茗茗当成了待宰的肥羊。
她这提醒,是出于真心地。
做生意的,开门喜迎八方客。
若是不想做了,干脆把门关死再上上门栓。
可现在人家依旧走了进来,却是就没有理由再感人出去。
赶走的是看着只是个把人,但连带着一起的,却是这店的气数与财运。
老板娘虽然是个武修,可是在这些方面她却很是迷信。
况且,有些话还不能说破!
她又不知道这赵茗茗是何许人也。
总不能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这中都查缉司以及鸿洲与州统府的人都在这里,等着彻查饷银大案。
因此只能这样旁敲侧击的提点几句。
至于能不能领悟,能领悟多少,就看赵茗茗自己的悟性了。
“乱糟糟不就是热闹?这里荒无人烟的,能有个乱糟糟的地方也实属不易!”
赵茗茗说道。
老板娘闭了嘴,心知这两位怕是不会走了。
但她也没有太多的惆怅。
走有走的法子,不走有不走的商量。
生意人,哪里会嫌弃赚钱?
李俊昌这时也泡好了茶端过来。
一看他就不是做这行的料,只拿了茶壶,却是没有茶杯。
总不能让人用手捧着滚烫的茶水喝吧?
“老板娘,你这里的小二倒也是有趣!”
赵茗茗看着李俊昌说道。
却是让他低着头,尴尬不已。
“这么一间小店,哪里有什么小二啊!他是我朋友,闲暇无事来叙叙旧。刚好就被我当个不要钱的劳力,使唤几句罢了。”
老板娘掩嘴轻笑着说道。
“位于如此荒僻之地,还能有朋友来叙旧。看来老板娘的人缘定然不错!”
赵茗茗说道。
她倒了杯茶,对这杯口吹了吹热气,随后很是小心的放到身边的小姑娘手里。
小姑娘拿着茶杯,呆呆的捧着,也不知道喝。
赵茗茗看着小姑娘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赶忙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面对着她咂了一口。
小姑娘这才把杯子送到嘴边,一点一点的喝了起来。
“这是我妹子……前不久害了一场大病,确是到现在都有些浑浑噩噩,不清不楚的。”
赵茗茗风轻云淡的说道。
她也没有想今日自己这番谎话却是能说的如此自然!
看来先前是因为没有碰上应景的时候。
凡是只要碰对了时机,那便是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根本无需思考,也不用去太过繁琐的雕饰。
“无妨无妨……就是不知需不需要特备准备些什么?若是需要熬药的话,咱这里可是没有药瓮。”
老板娘说道。
“该吃的早就吃了。郎中让多多修养,自己恢复。这不才带着出来走走看看,权当做散心了!”
赵茗茗说道。
没曾想这谎话说了一句,却是就越说越顺!
现在不仅把这小姑娘为何举止反常解释了个清楚,赵茗茗还把自己怎么回来到这荒僻的矿场也一并讲了个明白。
“原来如此……我就说二位姑娘怎么会乘马车来这里。不过这里可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去处,怕是要让二位失望了。”
老板娘说道。
“听说这附近有矿场?”
赵茗茗问道。
老板娘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心想这两人竟是也奔着矿场来的,不知又是何方的势力。
人还真不能聪明过头……
一过头了,难免就会生出些杂七杂八的想法。
赵茗茗还真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想来矿场见识见识新鲜,但这一句普通的问题在眼下这个档口对老爸娘来说,却是要打气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
“离这里不远……不知姑娘打听这矿场做什么?”
老板娘试探的问道。
“来这里就是想看看矿场的。不然怎么会愿意受这风沙?”
赵茗茗说道。
“哈哈……要是说起这风沙的话,我还着实没有见过何处的风沙能比这里还大的!姑娘您若是想图新鲜,这也算是一样极为稀罕新鲜了!”
老板娘说道。
“不知这里可有客栈?”
赵茗茗没有接过老板娘的话头,自顾自的问道。
“姑娘,这里开门儿做生意的只有我一家……平日里无非是给那些个矿上的苦工们卖些用品吃食,几碗散酒。若说客栈的话,二楼倒是有几件房子,但都简陋肮脏……”
老板娘说的很是难为情。
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放弃劝说着赵茗茗离开。
只不过她的手法显然要高明许多。
老板娘并不出言赶客,但这话里话外却是想让赵茗茗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她想这样的姑娘,一听到简陋肮脏两个字,定然就会皱起眉头,打道回府。
自己只花了一壶茶的本钱,就规避了一场大麻烦,何乐而不为?
但赵茗茗却表示自己浑不在意,出门在外,不需要太多的讲究。
“小姐,后面的门上了锁,马车进不去!”
糖炒栗子在门口喊道。
老板娘这才知道,竟是还有个人。
自己这里向来都是一帮臭烘烘的男人。
那月笛来了之后,她却是已经和对方动手拼了一把。
现在这又来了三个。
看上去比月笛和自己更年轻,也更漂亮,不知又会引出些什么新的纠葛。
老板娘微微叹了口气……
这鸟不拉屎的矿场整年整年的连棵草都不长,怎么偏偏在这个春天遍地桃花?
不过听到了糖炒栗子的话,老板娘还是极为客气的应付了几句,随后又对李俊昌使了个眼色。
这位“咫尺天涯”的刀客只得再度当起了小二哥的角色,从柜台里拿过钥匙后,从糖炒栗子手中牵过马车,朝后院走去。
“看来姑娘不光是要打尖,却是也要住店了!”
老板娘说道。
赵茗茗点了点头。
“要吃些什么?咱这里没什么好东西,但又因为路遥马乏,比外面都要贵上不少。”
老板娘搓着手说道。
“清淡些就好,赶路颠簸有些烦闷。味重的吃不下去!”
赵茗茗说道。
老板娘应了一声,便走向后堂中去忙活。
临走前,又给赵茗茗的茶壶中添了些滚水。
“小姐,这点可真是够破的……”
糖炒栗子四下里看了一圈儿后说道。
“你觉得两位刀道高手,为何会在这里开一家如此破败的店?”
赵茗茗反问道。
糖炒栗子皱着眉头看着小姐,她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赵茗茗也没心去解释,只是把自己的裙摆略微整理了一下,让随身的长剑剑柄显露出来,若是真有什么万一,拔剑时更能得心应手。
她早就看出来,这老板娘根本不是个寻常的店家。
荒凉的戈壁滩上,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板娘。
无论如何也是极为不般配的。
更不用说她添水时,手腕上的那一只翡翠镯子。
至于李俊昌就跟不用说了,那把“咫尺天涯”就明晃晃的挂在腰间。
看着和小姑娘一样,有些呆呆傻傻的。
但赵茗茗知道,这样的人一旦动起手来,决计不会有丝毫的怜悯。
“笃笃笃……”
头顶的楼板传来一阵踱步之声。
这让赵茗茗顿时有些精绝。
不过她瞬时就想到,这里定然不像老板娘说的那么不堪。
此刻她心中虽然波澜不定,但还是不动声色的饮着茶。
糖炒栗子也拿过一只茶杯喝起来。
赶路这么久,她嗓子都要冒烟了。
可刚喝了半杯,却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把杯子中的茶水都吹了一脸。
“想起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赵茗茗问道。
“小姐,那群人可还在后面跟着呢……这里却是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没有!我一想到他们被风吹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一张嘴就被倒灌个满口沙子的场景就想笑!”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听后也不禁莞尔。
走到了这里,的确是对靖瑶等人很不友好,的确是太辛苦了……
不过糖炒栗子说的一点不错!
靖瑶等人现在正是孤零零的站在戈壁滩上,背对着风沙,没着没落的。
可无论他朝着哪个方向闪避,风沙却总是会骤然改变方向,迎面吹来。
高仁却是已经脱去了外衣,用它把头死死的裹住,连眼睛和鼻孔都没有漏出来。
本就身材矮小的他,瑟缩在靖瑶宽大的身板儿后面,用头盯着靖瑶的腰间来躲避。
这样一来靖瑶虽然很不舒服,但高仁却是像快狗皮膏药一般,怎么样也不肯独自面对这风沙。
靖瑶无可奈何,干脆直接放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之类的风真是能吃人……”
靖瑶说道。
“你们草原上不是风也很大?”
高仁说道。
“草原上有这般风沙的地方,连牛羊都不去!更何况人了……”
靖瑶说道。
沉默了许久,高仁却是都不再言语。
靖瑶抬起胳膊杵了杵他的身子,
问道:
“已经到了矿场,后面的事该你拿主意了!”
“我看她们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咱们怎么也得先寻摸个落脚的地方再说。总不能就这样立在风中吧?”
高仁说道。
这倒是和靖瑶想的不谋而合。
他看了看旁边的那一片棚子,起身走去。
不管后面是何计划,几时动手,却是都得先找个避风处才行。
————————
老板娘的店中,二楼上。
晋鹏刚刚嗑完手中的一把瓜子时,月笛也写完了给卫启林的信。
自始始终,她还是没有告诉晋鹏自己究竟写了些什么。
“怎么样,马车上下来的姑娘好看吗?”
月笛把信封揣在怀里后问道。
“你怎么知道是姑娘?”
晋鹏差异的问道。
“若不是姑娘,你怕是多一眼都不想看。”
月笛说道。
“人间绝色!”
晋鹏嘿嘿一笑说道。
“那多好,我终于能有些清闲了。”
月笛说道。
“但她们后面还跟着十几个男人……你不觉得这有些诡异吗?”
晋鹏话锋一转说道。
“诡异不是能觉得出来的。你要是不放心,就下去当面问问。自诩风流的你,还怕套不出来女孩子的话?”
月笛秀美一挑问道。
晋鹏颇有些玩味的看了看月笛,却是没有接过这个话头,推开门,走出了房间去。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下楼的声音。
就在晋鹏走到大厅中时,靖瑶竟然和高仁一道出现在了门口。
二人隔着大厅碰了个对脸,互相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晋鹏穿着便装,靖瑶等人自是看不出他的身份。
而靖瑶那把极为引人注目的阔面弯刀也被他藏在了衣衫里,丝毫不漏行迹。
晋鹏怎么也不会想到,搅动的整个震北王域不得安宁,又让他苦等人却是就这样直挺挺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路你们真是辛苦!”
赵茗茗忽然开口说道。
靖瑶知道,这是在嘲讽自己。
“不辛苦。大家都一样。”
靖瑶说道。
“马车至少有个车厢,总比走路好。”
赵茗茗说道。
靖瑶寻了副座头坐了下来。
老板娘在后堂忙活,李俊昌也不在店中,他却是是只能干坐着,也没个人上前来支应。
晋鹏本是想径直坐到赵茗茗对面,和她搭话闲聊,可当听到赵茗茗开口和靖瑶说话之后,便放弃了这想法。
除了大厅中这三拨人各有各的心思之外,楼上却是还有两位也坐不住了!
“这鸿洲矿场可真是没有白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王爷什么意思?”
孙德宇问道。
“楼下坐着的人里,你可都能看出来是谁?”
震北王上官旭尧伸手指了指地面反问道。
除了晋鹏之外,孙德宇对赵茗茗和靖瑶一无所知,只能摇了摇头。
震北王上官旭尧自是已经知晓了楼下每一个人的身份,他不但看出了赵茗茗不是人类,也识破了靖瑶草原人的身份。
不过他却还是少算了两个人。
李俊昌,与老板娘。
他把糖炒栗子的马车牵到后院中后,没有再回到大厅,而是去了老伴娘身边。
“前面好像又来人了!”
老板娘说道。
手里正在切土豆。
这里除了肉以外, 着实没有什么新鲜蔬菜。
除了土豆,只有些白菜。
“所以我对你说的事,你又在听吗?”
李俊昌说道。
在赵茗茗进来之前,他正在与老板娘说话。
但老板娘却是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
这让她很是无奈。
再醒来时,却又因为来了客人而忙活个不停!
有些话赶早不赶晚,既然已经却起了头,那今日就一定得说完。
若是可以,李俊昌着实想和老板娘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同时再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
直到两人好像都忽略了自己的目的,也忘记了时间空间的客观条件。
就是这么聊着,好像总有话题,永远也聊不完一样。
“既然你说之前没想过结果,而你说的感情也都是多年以前,那你现在还喜欢吗?”
老板娘问道。
李俊昌没想到老板娘却是骤然之间如此直白……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放着一张画像,画中人正是老板娘。
“喜欢!”
李俊昌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不过女人永远都希望有人且被人喜欢,老板娘也不例外。
只要有合适的条件,就会不由自主的问出来。
即便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也会问出来。
她们所执着的已经不是这个答案,也不是要印证自己心中的想法,只是想要一种被对方亲口说出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享受,毕竟多一个仰慕者和追求者,总比多一个要见血的仇敌要好得多。
他们俩认识的很早,那时都是青春年少。说是青梅竹马有些牵强,但彼此很是熟悉,了解却是事实。
其实往往越早了解,越早熟悉的人,最难走到最后。
就像你从安东王域走到了震北王域,中间会路过无数个镇子,无数条长街,难保你不会觉得疲倦,而选择捷径或止步不前。
就像老板娘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向往的一片天,但是这片天并不一定也是对方所向往的。
李俊昌和老板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活在过去的人,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属于现在。
他们的肉体或许还真真正正的出现在当下,但是他们的思绪,记忆,却几乎一直停留在曾经的某一天。
也许是李家覆灭的那一天,也许是老爸娘在得知李家上下全无活人的那一天。
这些,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
“那你想过你这次来的结果吗?”
老板娘问道。
“想过很多种结果,但是没有一种是我想要的。”
李俊昌说道。
“你都想过什么?”
老板娘问道。
“太多了,不记得了。”
李俊昌说道。
“看来你是故意忘掉的。你能记住仇恨,记住我以前的样子,记住我哥哥和你小时候发生的事情,甚至连个恶作剧都不忘,但却忘记了关于这喜欢你都想了些什么,那你定然是故意的!”老板娘说道。
“应该是这样……毕竟记住也没有什么作用”
李俊昌说道。
“其实你也知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想的对吗”
李俊昌接着问道。
“我就是觉得是我做的都是对的。既然是对的,那为何还要对正确的事情多想?”
老板娘说道。
“你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高了很多。”
李俊昌说道。
“所以呢?”
老板娘不解。
“所以你在说谎。”
李俊昌说道。
这个毛病从他认识老板娘开始就是如此。
若是老板当真觉得自己文心无愧,反倒会心平气和的不断重复。
看上去还颇有以理服人的感觉。
但当她心里没有底气,又不愿意平白无故的扯谎来掩盖之时,便会这样提高嗓音来让话题快快终结!
“我之时先要一份坦诚的交代。”
老板娘说道。
“我觉得我能给你。”
李俊昌说道。
“要多久?你无缘无故的消失了这么多年,而后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自己相思成疾,茶饭不思,你觉得这算是坦诚吗?”
老板娘问道。
“听起来也许有些不合逻辑,但若是我说的滴水不漏,那岂不是更加不坦诚?”
李俊昌说道。
“或许明天,也许明年,有了想法总是沉静一段时间才好!但现在我却是需要一个台阶,一个解释,一个交代,而且是现在就要!”
老板娘说道。
这种说法看上去有些无赖。
但如果你跟一个正在气头上的女人讲道理,那肯定是行不通的。
无赖本就是女人的特权和杀手锏,无论是谁,什么年龄,都一样,从小时候第一次撒娇开始就在不断的磨练这般本领。
“现在我给不了。”
李俊昌出其不意的说道。
“给不了李家,还是你自己?”
老板娘问道。
“我希望你和我,也希望你和李家。毕竟我叫李俊昌。”
李俊昌说道。
“李家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是认识你罢了,要是由我选,那就是你。干干净净,独立的你。”
老板娘说道。
李俊昌没想到老板娘能够如此干脆的抉择。
“我错过了一次,不说后悔,但是我很不高兴。所以我并不想错过第二次。”
老板娘说道。
“我听说,在我小时的这些年,有一个人每年都会回到青州府城打听一次我的消息。”
李俊昌说道。
“这个人一定是位大美女!”
老板娘说道。
“自然是。毕竟旁人都不会这么有闲,只有美女才能拥有比常人多很多的闲暇。”
李俊昌说道。
“你想过这次来见我,会是结果吗?”
老板娘忽然问道。
“这真是意料之外最好的结果,我当然没有想过。因为我都不敢确定你是否会会记� ��我!”
李俊昌说道。
老板娘没有说话。
但正在切土豆的手,却忽然停了片刻。
“帮我把这颗的白菜全都切成条。”
老板娘对着李俊昌吩咐道。
李俊昌虽然听到了吩咐,但身子却一动不动。
在他心里,切菜着实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活计。
你让他倒茶,喂马,都可以。
哪怕是真给老板娘做个跑堂小二,他也心甘情愿,可是这切菜做饭,还是让他有些放不下面子……
“你搭把手,我能做的更快!这样就可以腾出时间边喝边聊!”
老板娘说道。
李俊昌一听,顿时开心了起来。
先前那些个烂七八糟的顾虑瞬时就抛到了九霄云外,麻利的取过墙上挂着的一把菜刀,对这一颗大白菜就砍了下去。
只不过在他侧身的时候,老爸娘伸出两根指头,划入了他胸前的衣襟之中,把那副画取了出来。
“我现在已经不是这个样子了!得空给我重新画一张!”
老板娘说道。
却是把这一副让李俊昌珍藏了十来年的画,丢尽了炉膛里。
呼的一下,便化作了一撮灰。
李俊昌看着这幅画消弭于无形,似是把他那十几年难熬的时光都带走了一半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