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雪青着实还算有些酒量。
金爷用酒壶,她用酒杯。
一杯换一壶,看上去是赚大了。
但要知道青雪青可是已经醉过一次的人呢。
这一场酒局,从一开始对她就算不上公平。
半个时辰后,她还是在母亲的搀扶下,先回了锦妆楼。
“大少爷也早些歇息吧?”
小钟氏临走前对金爷说道。
“不急不急……我们父子俩许久未见,今晚定要喝个痛快,聊个尽兴!”
青然摆了摆手说道。
却是让小钟氏带着青雪青赶紧离开。
小钟氏还想提醒青然不要多喝,难免身体再不舒服。
可是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点了点头,带着青雪青走出了房门。
“青妹可真是有意思!”
金爷回头看了一眼说道。
“你这位妹妹,和她的娘不一样。”
青然悠悠的说道。
“现在不一样,以后什么样谁知道?”
金爷耸了耸肩说道。
他对小钟氏的成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而是日积月累深刻起来的。
当时他离开青府后,第一站去的却不是矿场。
一个身上怀揣了一大笔钱的贵公子,出了家门应该去做什么事?
当然是寻欢作乐找热闹。
可是金爷却没有。
那一夜,青府内的烛火熄灭的很早。
鸟鸣虫唧的声音也很是黯淡。
黄昏中,云朵稀少。
金爷全身心都透露着憔悴。
轻风吹了二里地,可他却闷着头一口气走出了三十里路。
走过了青州府城,望了一眼城里的莺声燕语,碧壶琉光,却是没有踏进去一步。
金爷要去的地方,是他们青府那位创出《斩影刀》的那位先祖修刀的地方。
那个地方就连青然也没有去过。
不过在一次不经意的谈话中,青然却是对金爷说过,要是有一天他心不静了,也会去那里看看。
金爷现在就是如此。
“父亲可还记得这个?”
金爷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说道。
从里面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信笺。
信笺上只有一个字:和。
这是他临走前,青然写给他的。
当时落雪缤纷,大地覆白。
就连房屋里也被渗透了丝丝寒意。
金爷端着砚台,正在青然的书房中卖磨墨。
青然拿了一张信笺,大笔一挥,写就了一个‘和’字。
不过这个字,青然写的并不洒脱。
也说不上有多么厚重凝实。
每一道比划,都显得格外吃力。
“青儿,你可懂这是什么意思?”
青然写好后,把笔朝那笔洗中一丢,笑着问道。
“孩儿不知……不过在我印象中,从我两岁多进入次这书房开始,父亲就经写这一个字。”
金爷说道。
“没错,今年你年方十九。看到我写这个‘和’字,已经过了十七年。却是不知这个字却是你爷爷教我的。”
青然说道。
金爷的爷爷,自然是青府上一任当家。
“爷爷为何只教你写一个‘和’字?”
青然问道。
“说起来,他也没有教过我。只是让我自己去写。并且每日都得写,边写边想。写完之后,再拿给他看。”
青然说道。
“这个字还有什么深意不成?”
金爷不懂书法。
但听闻他们青府两代人却是都对这个字情有独钟,不免心里有些疑惑。
“家和万事兴。你可曾听说过,这人间事都是以和为贵?”
青然问道。
金爷当然不懂。
但看父亲说的严肃,也只得跟着点了点头。
“往常我写这个字的时候,无论写了多少遍,多少年,却是都觉得缺了些什么……只有今天这一次,却是真正写出了骨气,写出了精魄,写出了神韵!”
青然说着,放声大笑了起来。
可是金爷却笑不出来。
因为他马上就要离开青府了。
前路无去处,后路不可归。
任凭谁在这样的状况下,都是难以笑出来的。
他还能在这里心平气和的听他父亲说话,已经是极为难得的心境了。
“现在你可懂了?”
青然接过那一张写着‘和’字的信笺问道。
“我懂了。”
金爷说道。
又喝了一壶酒。
“懂了就好,那这字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青然从床上起身,拿着这张信笺走到灯前点燃,而后抛出了窗外。
“不懂我也不会回来。”
金爷笑着说道。
样子很是轻松。
“你懂了自然是要回来的。而且什么时候懂都不晚。”
青然说道。
举起酒杯,和儿子手中握着的酒壶碰了碰,自己仰头饮尽
可金爷却没有喝。
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还有什么想说的?现在没有旁人。”
青然问道。
“父亲当年,为何要那么做?”
金爷问道。
这是他心里最大的疑惑。
他的母亲去世之后,青然便因为伤心过度而抱病卧床。
从此青府中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小钟氏处理。
由此才发生了后来一系列的排挤与纠葛。
金爷和老板娘也就是在此时选择远走高飞。
从此这青府表面上看还是青府,实际上里面却是姓了钟。
“你对鸿州,对阵北王域有什么了解?”
青然叹了口气问道。
金爷想了想,终究是摇了摇头。
他当然有了解。
可是自己的父亲既然如此问了,就说明他了解的,并不是青然想说的。
“鸿州是震北王域武力第一的州府。不论是兵马甲帐,还是江湖武修,都是第一。”
青然说道。
“兵马甲帐暂且不论,可是江湖武修中,咱们青府可谓是鸿州第一!”
金爷说道。
语气中满满的都是自豪。
“第一是好事。但第一也是坏事。”
青然说道。
“却是为何?”
金爷问道。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但人们却往往都会忽略枪打出头鸟这番道理。”
青然说道。
“所以父亲您,却是有意选择蛰伏?”
金爷此刻才终究是恍然大悟。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父亲称病不起,定有深意。
但这病一装,就是十几年。
单是这般隐忍之心,就是常人不可及的。
本来金爷在心里还对自己的父亲有那么些许怨气。
此刻却也是骤然都烟消云散了。
青然从自己的床头柜里拿出了一枚玉佩。
金爷看到上面的纹饰,顿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没错,这是震北王上官旭尧亲手给我的玉佩。也算是个信物吧。”
青然说道。
金爷心中震悚不已。
青府虽然家大业大,可也就是在鸿州之中。
在震北王上官旭尧的眼里,青府就是或许就是一只蚂蚁。
只不过这只蚂蚁,相比于其他的同类,较为强壮罢了。
“就在你母亲去世的时候,咱们的震北王上官旭尧孤身一人曾深夜到访。就在你母亲的灵堂前,把这枚玉佩交给了我。”
青然说道。
“他要我们青府办什么事?”
青然问道。
青然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小心谨慎,心中甚是欣慰。
若是旁人听到此事,定然会欢心若狂。
但天下间,越是大张旗鼓的事情,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做不得数。
越是这般隐晦的点题,则越是危机四伏,鬼影重重。
“震北王上官旭尧很早就发现,震北王域中似乎有一股邪异的势力在暗中谋划着什么……不过他也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一种直觉。要知道像他们这般能坐上王位的人,那都是天星照命,有大气运傍身的。你我的直觉或许只是瞎猜,震北王上官旭尧却不会无的放矢。”
青然说道。
“可是他为何会选中我青府?”
金爷问道。
“我也不知道。而且他把玉佩交给我之后,只说了寥寥几句。”
青然说道。
“他说了什么?”
金爷急切问道。
身体都有些微微朝前倾倒。
“我不想告诉你。这话,越少人知道越好。”
青然说道。
“所以父亲你当时并没有阻拦我和妹妹离开青府,其实却是一种保护?”
金爷问道。
“这样的事,我必须得接下。你小娘方才说,若是答应了鸿州州统文听白的提议,咱们青府就和鸿州州统府牢牢的捆绑在了一起。实际上,青府早就已经和震北王府有了羁绊。相比较之下,鸿州州统府,却是不值一提。”
青然说道。
“现在看来,这震北王上官旭尧的担心却是不无道理的。”
金爷说道。
他想到了饷银被劫夺一事。
这件事一定就和震北王上官旭尧先前的直觉有关。
不过当时只是担忧,现在却是实打实的发生了。
“所以你一定要和文琦文还有你青妹一同上路去矿场。这一路上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会派出青府内最精锐的力量随你们那一道前去,另外,我今天下午,也有派人去往了震北王府。不管有没有回信。起码都让他们知道一下……咱们青府可以是他人手里的棋子,因为咱们没有足够的资本去选择。但即便是棋子,也要当活到最后的那颗。”
青然说到。
手里的酒杯被他紧紧的攥着。
金爷可以看出父亲心中的不甘与坚决。
“等此事了解,父亲可曾想过退路?”
金爷问道。
棋盘上活到最后的棋子,也难道被收拢的命运。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此一时彼一时。
若是青府安身立命的本钱就在一个‘和’字。
那震北王上官旭尧想做的事却只有一件,那就是平衡。
“你能这么问,说明你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青然说道。
“我们去雪山吧,从此再不沾染这世俗人间。”
金爷说道。
“这是一条好路。可惜我不能走……不过你一定要带着你的两个妹妹离开。”
青然脸上闪过一阵苦笑。
金爷明白自己父亲的意思。
当下心中也很是悲壮。
他知道父亲的心与光阴,虽然没有随着母亲的死而离去。
但却在震北王上官旭尧把玉佩交道他手中那一刻,便定格于此。
不过在时光停步之后,金爷却依然记得,当年他小时候骑父亲肩膀上的样子。
一袭青衫,吹开了关于四季轮回的种种,母亲抬起头看着父子俩。
眼神温柔得如同太上河边清晨蔓延的白色大雾一样。
当时的金爷和青然都想不到,在十几年后的一个冬日里,落雪会将青府还未奏完的乐章全部覆盖,冰冻。
夜很深了。
每到夜晚,天地之间的界限就会变得很是模糊。
在苍穹悄然遁地之后。
在古道的西风吹散红霞之后。
在深沉如沧海的父亲隐忍之后。
在春风的吹佛下花柳解冻之后。
在山鸟被惊醒四下乱飞之后。
在金爷自己原本俊俏的容颜变得沧桑之后。
酒已喝完。
金爷与青然,二人相对无言。
没有感慨,没有叹息,神色坦然。
“我先走了,父亲你早点休息。”
金爷起身说道。
看到自己的父亲没有任何反应,青然便准备离开。
“明日你要与我一同去趟鸿州州统府。”
就在金爷正准备推开房门前,青然忽然开口说道。
金爷的脚步顿了顿,说了声好。
走出青府的主座。
金爷在园中漫步。
他睡不着。
也从未这么早睡过。
除非他喝醉了。
可是今晚那几壶酒,还远远未到能让他喝醉的量。
金爷觉得有些无聊。
这里虽然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了,还是觉得异常陌生。
以前府中的那些熟人,也不知还在不在。
即便在,看到金爷的这副样子,也不定能认得出来。
当金爷一走进青府的时候,他的心头就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压抑……
仿佛他并不属于这里。
黑夜中的一座座楼阁,脚下的的石板小径,以及旁边的流水花丛,都在无声的抵制着他。
金爷走到了自己以前的住处,这里倒还是老样子。
没有什么改变,也看不出任何破败。
看来小钟氏的确没有说谎。
定然是安排了下人,时时打扫。
不过徘徊再三,他却是没有进去。
金爷叹了口气,走出了青府。
他还是决定到鸿州府城里,寻一处客栈住下。
离开的久了,人都会想家。
但若是离开的足够久,家也会随之而变得异常淡漠,人也会变得随意起来,四海为家。
金爷不准备从青府的正门走出去。
他当年还在家时,曾让人在自己的住处后开了一处偏门。
那处偏门修的极为隐蔽。
看上去和普通的墙壁没有什么两样。
由机括联动开启或关闭。
那一处机括就在门旁的地面上。
一年四季不是被青草落叶覆盖,就是被白雪掩埋。
却是只有他能够知道。
只不过但他刚刚绕到自己住处的后方时,却就停住了脚步。
空气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竟是把金爷呛的轻轻咳嗽了两声。
紧接着,一道刀芒如同天际惊雷,在黑夜中骤然爆发绽放。
金爷看在眼里,身形飞快的朝后退去。
脚下却是不慎被一片滑腻之物阻碍,差点打了个趔趄。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之后,发现那道寒芒已经悄然散去。
“是谁?”
金爷问道。
他右手甩开了衣襟的下摆。
露出一把长刀。
“你应该问是谁竟敢闯到青府里杀人。”
声音响起。
一阵平缓的脚步声越走越近。
那人随即点燃了一枚火折子,屈指一弹,就打进了旁边的灯火中。
“是你!”
金爷这才看清了此人的面庞。
也看清了脚边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
都是青府的下人和护卫。
足足有十七八具之多。
有些人已经死了很久。
颈部的伤口,已经结痂。
而有些人却是刚刚死去。
鲜血还在兀自汩汩流出,在地上汇聚成了一滩血池。
金爷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不过他的目光更是定格在面前,这位斯文秀气的年轻人身上。
“我以为你早就死了!”
金爷动容的说道。
眼眶有些湿润,声音也不住的颤抖……
“你认识的我已经死了。”
斯文秀气的年轻人说道。
“可是你不但没死,还杀了青府的人。”
金爷说道。
“我本不想杀他们的……只不过你家着实是防备的太严密了。所以他们不得不死。”
斯文秀气的年轻人说道。
说完还对着地上的尸体深深地鞠了一躬,似是在道歉。
“这些场面事,还需要做?”
金爷问道。
“我不是做给你看的,而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真的没想杀这么多人。”
斯文秀气的年轻人说道。
还把手中的刀收回了刀鞘。
“那你想杀谁?”
金爷问道。
“你说呢?”
斯文秀气的年轻人笑着反问道。
金爷也笑了。
这处地方几乎没有人会来。
现在的青府之中,也着实只有他一人知道,这里还有处隐秘的偏门。
当然除了眼前这为金爷觉得早已死掉的李俊昌除外。
他算是金爷的发小。
两人小时候,成天混迹在一起。
调皮捣蛋,偷鸡摸狗的事,一件都没有少干。
鸿州李家。
曾经是在鸿州中仅次于青府的门阀大族。
不过在却十五年前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物,惨遭灭门。
此事在当时,据说都惊动了震北王上官旭尧。
不过最后却是一桩无头公案,不了了之。
再加上按照李家的族谱一一清点尸身,却是没有一个活口。
从那之后,鸿州之内,便是青府一家独大。
除了州统府之外,却是再也没有任何势力和个人能够与之相抗衡。
与青府代代相传的斩影刀相同,李家也有一门家传的功法武技。
叫做咫尺天涯。
这个词本就不同逻辑。
咫尺不过盈寸。
天涯却可望不可及。
这咫尺与天涯放在一起,岂不是和朱砂与墨汁不能融洽一般?
但李家却就是如此命名的。
咫尺近不近?
近!
凡是目力所及之处,都可算作咫尺之间。
天涯远不远?
远!
凡是看不见,也够不着的地方,都可以是天涯。
对于普通人而言,明日去米店买上三斗粮食可以算作咫尺。
而若是让他们青府中喝杯花茶,就可以算是天涯。
所以这咫尺与天涯,总是相对而言的。
你的咫尺,或许就是我的天涯。
李俊昌手里的刀,也叫做咫尺天涯。
据说只有用这把刀,才能将咫尺天涯的刀法最大程度的发挥出来。
在小的时候,金爷和李俊昌都修刀。
斩魄刀有进无退,十死无生。
是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杀刀。
但李俊昌的咫尺天涯却不是。
一刀出,既能将咫尺间的人命送往天涯处。
一刀出,也能将天涯间的亡魂送至咫尺间。
可谓生死一念间。
杀人与救人,也在这一刀之间。
金爷不知道李俊昌是如何活下来的。
也不知道他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不过从这满地尸体,满刀血光之中不难看出,他已经选择了前者。
咫尺天涯刀在他的手里,却是已经不曾在救过一个人。
它只会把挡在面前的所有阻碍一一扫荡个清楚。
不论是邪魔还是无辜的苍生,尽皆一视同仁。
李俊昌在还未从他的父亲手中接过这把祖传之刀时,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当时他,还是一位爱憎分明的少年。
饮冰不凉热血。
胸中满满的都是壮志豪情,与天下安危。
“你为什么要杀人?”
金爷问道。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李俊昌说了一句极为老套的话语。
任何一个杀人的人,都可以用这句话替自己开脱。
所以说了也等于没说。
“你要钱为何不来找我?”
金爷皱着眉说道。
“我是来找过你的。因为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但是你却不在。”
李俊昌说道。
金爷默然……
李家被灭门时,他已经远在矿场。
虽然也曾派人打探过李俊昌的消息,但在他得知李家上下无一幸免时,他便觉得自己这位好朋友定然也是未能逃脱劫难。
故友重逢本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应当去大喝一场,却是不该如此抽刀相向。
不过那是曾经的李俊昌。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位嫉恶如仇的富贵少侠。
而是一位落魄的江湖杀手。
咫尺天涯不再是昔日的那把惩奸除恶的刀了。
这些年中,咫尺天涯在李俊昌颠沛流离的生活里染上了多少鲜血,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
小时候比刀,李俊昌总是会输给金爷。
不过现在他却很是坚定的认为,金爷定然挡不住他手中咫尺天涯的全力一击。
时间对于人的改变着实是太多也太大……
这些年里。
李俊昌饱尝世间冷暖,见惯了背叛和欺诈。
终于明白了在这
世道里,自己唯一可以一章的就是手中的这把刀。
见到了金爷,他自然也很是感慨。
脑中思绪万千。
一时间,却是无法自拔。
忽然李俊昌如抽泣般惨笑了一声。
用尽气力的抛开了心中那些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
接着,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布包。
他把布包打开,里面装的却是一些散碎的金银以及女子的饰品。
“知道这些是从哪里来的吗?”
李俊昌问道。
金爷摇了摇头。
“这些都是你青府的下人身上搜刮来的。”
李俊昌笑了笑说道。
他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件丢人的事。
金爷而看到那包袱里有几只金钗。
这些金钗绝对不是青府的下人所能够拥有的。
要么是主子的赏赐,要么就是这些下人觉得青府家大业大,手脚有些不干净。
“多漂亮的金钗啊……这样一只金钗,拿出去至少值百两银子。想当初我给自己的贴身丫鬟小翠也不知送了多少根。但现如今,我却是连一根都买不起。”
李俊昌拿着一枚金钗细细把玩着说道。
“不,我可以买的起!但是我不能买!”
李俊昌忽然又狰狞的说道。
手中的金钗也被他折断。
现在金爷却是相信了李俊昌先前说的那句话不是托词,而是实情。
他杀人就是为了钱。
否则也不会将那金钗折断。
折断的金钗虽然不是金钗,但一样可以当做金子,卖出价钱。
就像矿场上的铁矿一样。
刚开采出的时候,就和普通的石头没什么太大差别,只是颜色微微偏红而已。可又有谁能说它就不是铁?
“你要钱做什么?”
金爷问道。
“当然是为了复兴李家。若是青府遭遇了这等变故,你还活着,你不想?”
李俊昌说道。
“我只想,我为何没有一起死掉。因为这样活着,着实太痛苦了些……”
金爷说道。
“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这样的想法也曾今令我身陷其中很久!”
李俊昌说道。
话音刚落,便把上半身衣裳解开脱掉。
露出疤痕累累的胸膛。
“你只知道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吗?”
李俊昌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说道。
“都是你替人消灾的时候受的伤吧。”
金爷说道。
李俊昌摇了摇头。
“这些都是我自己弄出来的。”
“你自己为何要把自己伤成如此?”
金爷说道。
“因为我想死!”
李俊昌说道。
他肩头的伤,是他三次跳崖时造成的。
或许是命不该绝,天意使然。
每一次要么没死,摔晕过去。
要么就是被绝壁上伸出的树枝挂住,保住了性命。
后来他想到用自己手中的‘咫尺天涯’自尽。
但终究又没有那般拒绝的勇气。
身上的刀疤虽然夺目狰狞。
但却都是些皮肉之伤。
可见他对自己下手并不狠厉。
“没死成,你就变了!”
金爷说道。
“没错!说实话,我是个懦夫……跳崖没死,可能是天意。但我自己下不去手,那就是懦弱的表现。但我后来觉得,我下不去手,是不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遗憾,那就是复兴李家。”
李俊昌说道。
“复兴一个家族不仅需要钱,还需要机会。”
金爷说道。
毕竟青府曾经也沦陷过他人之手。
若不是那位老祖悟出了《斩影刀》,哪里还有如今的盛况?
这就是机会。
不过机会对人人都是均等的。
意志坚定,又有准备的人,当然能够抓住。
若是那位老祖不在深山中苦修二十年,即便给了他机会,也是无济于事。
“机会是需要实力的。而实力的一部分就是金钱。可是在赚取金钱的途中,就可以不断的磨练自己的实力,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个圆满?”
李俊昌笑着说道。
他虽然走上了歧路。
但不得不说,他却是想的极为通透。
“我的命,值多少钱?”
金爷问道。
“你的命很值钱。比这些年我杀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值钱。”
李俊昌说道。
“那你就没有想过,我这么值钱一定是有什么道理?比如,我的命很硬,很难杀死。”
金爷说道。
“杀不死你,也会磨炼了我。若是能杀死你,不但磨练我,还能得到一笔大钱。李家复兴,便指日可待。”
李俊昌说道。
金爷叹了口气。
他着实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现在的李俊昌,已经无法用言语交流了。
自己在他眼里,或许只是一张张行走的银票罢了。
一阵狂劲晚风吹过。
把刚刚点亮的灯火都吹得有些飘摇。
金爷抬头看向天空,天已不是纯黑,反而透露出一点点蓝紫色。
正如他与李俊昌的内心。
“但我还是想和你先喝一顿酒。”
金爷说道。
“喝酒?我现在还配和你喝酒吗?”
李俊昌苦笑的说道。
他的内心虽然已经很是通透,但听到金爷这般包含情意的话,也难免有些苦涩。
两人的心虽然已相隔无数个天涯。
可至少现在却是面对面的站着,近如咫尺。
“因为我还是把你当做我的朋友,即便你要杀我也是如此。所以没有配不配一说,只有想不想。”
金爷说道。
李俊昌低下了头。
双肩微微抖动。
接着侧过了身子。
昏暗的灯火中,金爷看到有几滴晶莹从李俊昌的面颊上滑落。
只不过他不愿意让金爷看到这一幕,金爷便也不说破。
“你在这里等我。”
金爷说道。
“好!”
李俊昌点了点头说道。
“难道你不怕我去叫人或是逃跑?”
金爷笑着问道。
“你不是那种人。”
李俊昌转过身来说道。
眼睛还是有些红肿。
但语气却已恢复了先前的淡漠。
金爷转身离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左手提着一个篮子,右手拎着一个食盒回到了此地。
“前面我正在与我的父亲喝酒。小娘吩咐后厨做了些下酒菜。不过还没等做好,我们便已经喝完了。却是刚好拿过来我俩吃喝。”
金爷说道。
二人席地而坐。
把食盒中的菜品一样样拿出摆在面前。
篮子里放着十来个酒壶。
“我忘记拿了筷子……”
金爷说道。
此言一出,两人确实都笑了起来。
“左手举杯,右手吃菜,确实也不需要筷子!”
李俊昌说道。
“附近的侍卫,我让他们全都撤走了。现在这里只有你我。”
金爷给李俊昌和自己都倒了一杯酒说道。
奇怪的是,他这次没有端起酒壶直接喝。
李俊昌没有说话。
目光扫视了一遍周围的尸体和血污。
“在这样的地方喝酒,也算是此间独一份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你喝酒,也是此间独一份。”
金爷说道。
二人酒杯相碰。
男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复杂且深沉。
金爷与他曾经是总角之交,现在却又成了拔刀相向的死敌。
可是他们却又在经历了无数大起大落之后,仍旧能堂而皇之的坐在这里喝酒。
至于喝完酒之后的事,喝完酒再去想。
至少当下,他们又成了朋友。
“这些年,你可也喝了不少酒?”
金爷问道。
“每次杀人前,和杀完人我都会喝酒。”
李俊昌说道。
“今天也不例外?”
金爷问道。
“今天是例外,我前面没有喝酒。”
李俊昌说道。
自己却是一杯接一杯,毫不停息。
转眼他面前的酒壶就空了。
“为何今天要例外。”
金爷问道。
“因为我觉得你会请我喝酒。然后等我杀了你,我也会在你的尸体旁喝一顿酒。反正只要杀人我都会喝两次酒。只要够两次就好了。先后不重要。”
李俊昌说道。
“这是你给自己的规定?”
金爷问道。
“一开始只是习惯……毕竟杀人不是个简单的事情。我害怕自杀,自然也会紧张去杀人。杀人前是为了壮胆,杀完人是为了释怀。”
李俊昌说道。
“习惯久了,就会变成规矩的。”
金爷说道。
李俊昌点了点有头,很是认可金爷的说法。
这顿酒两人都喝的很是安静。
自此之后却是一句话都没有。
“当啷!”
金爷和李俊昌同时饮完了杯中酒,把酒杯丢到了一旁。
二人对视了片刻。
随即站起身来,面对面朝后退去。
先前的一阵晚风,把这空间中的血腥气却是吹淡了不少。
金爷看到李俊昌站在那里。
手微微发抖。
他的手怎么会抖?
是因为紧张,还是喝醉了?
但当李俊昌的手握在‘咫尺天涯刀’刀柄上的一瞬,却是就不再颤抖。
一股顽强的倔强,和坚不可摧的高傲顿时直冲云霄。
金爷心头一震。
单凭这份气度,自己却是就远远不及……
不过他也有心中自己的坚持。
青府的《斩影刀》绝对不在李家的咫尺天下之下。
若是换做旁人,金爷更想知道的是究竟谁花费重金买自己的人头。
但对于李俊昌而言,却是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他是决计不会说的。
所以金爷便也不问。
只有用他手中的刀,彻彻底底的破解了李俊昌的咫尺天涯后,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