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要去西山阅兵?
云漱玉秀眉微蹙,似是觉得有些不妥。
身处天京皇城,手握九龙玺印。
纵然六大圣地派出高手,强袭而至,也能自保无虞。
但要去了西山郊外……
云漱玉眼中升起一抹担忧。
她心中敬赵穆如神,并非认为皇储殿下会败于圣地之手。
那病书生杨休,孤鸿子。
落到赵穆手里,连一个回合都没有撑过去。
前者当场身死,后者沦为傀儡。
尽管有受伤的缘故,可翻掌之间制服两位先天大宗师,由此足以看出殿下武功之深。
只是眼下的天京皇城,局势扑朔迷离,其下暗流汹涌。
自赵穆上位以来,黑龙台杀得人头滚滚。
四方城门,每日都有以武乱禁的江湖武夫被悬首。
世家门阀受到打压,江湖帮派噤若寒蝉。
坐于东宫的年轻皇储,一时之间隐然有成为公敌的趋势,许多人无不想着除之而后快。
右相结党谋逆,欲借清君侧之名,行反贼乱臣之实。
范阳卢,陈郡谢,琅琊王。
三大门阀受挫,恐怕也不会就此罢休。
众多势力搅合在一起,迟早要弄出天大的事情。
这个节骨眼上,殿下前往西山阅兵。
风险很大。
“殿下,要不要再等两天?”
云漱玉细心抚平蟒袍上的褶皱。
她那身素白长裙沾染热气,晕出大片湿痕。
贴在肌肤之上,显出雪白肉色,几乎让人挪不开目光。
“天命在我,不必再等。”
赵穆伸出食指,勾起云漱玉的下巴。
“对了,那对并蒂莲女官是你安排的?”
后者点头,受到劫力激发,娇躯颤了一颤。
“可惜本宫没能领会这份好意。”
赵穆身材挺拔,足以俯视高挑妩媚的云漱玉。
至纯至阳的纯净气息,加之主奴之间的相互吸引。
云漱玉红唇紧咬,几乎难以自持。
“云尚宫是迫不及待想为本宫安排侍寝之人?还是说?你自己想要侍寝?”
赵穆眼中流露出几分戏弄,学着云漱玉适才的手段。
轻轻摩挲着那张俏脸,随后往下滑去。
自细长的脖颈,再到裸露出来的锁骨。
一直向下。
“殿下!奴知错……啊!”
云漱玉耳垂红如绛珠,心情激荡之下。
浑身劫力沸腾不已,如潮水涌向四肢百骸。
差点真气岔行,走火入魔。
“知错就好。后宫之事,你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纳妃嫔侍寝,本宫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赵穆哼了一下,扬手捏了捏那块滑腻,挑弄得对方欲念横生,方才罢手。
“下不为例,云尚宫。”
真气蒸发水迹,手掌收于袖袍。
瞧了一眼软泥似的云漱玉,赵穆昂首阔步。
大门敞开,热气散去。
年轻的皇储双手负后,立于玉阶之上。
自有睥睨天下,横扫六合的霸烈气度。
“西山阅兵,势在必行。”
“三大营,二十六卫,禁军数十万兵马。”
“若不握于手中,恐生大变。”
“至于圣地,他们若是敢来刺王杀驾,最好不过!”
“本宫大好头颅,天下谁能取之?”
云漱玉恢复了一些气力,勉强起身。
望着那一袭黑金蟒袍,伟岸身影。
她不禁觉得,殿下就是与天齐高的巍峨绝峰。
无论自己武道境界如何提升,始终都是那么渺小。
……
……
皇储出巡的消息迅速传开。
云漱玉安排下去。
首先是仪仗。
自古以来。
天家贵胄出巡,必有“仪卫”。
大周礼记曾有言,文谓之仪,武称之卫。
按照规格不同,划分细致。
赵穆入主东宫,位列皇储。
与天子平齐,可享受黄麾大仗。
禁军二十六卫立刻行动起来。
金吾卫举五方龙旗,五岳山旗。
羽林卫执天辰旗,二十八宿旗。
后面还有府军,虎贲,腾骧,武骧,带刀舍人……
前后两卫,左右两卫,分别列阵,举着日月旗、龙君旗、飞禽走兽旗,诸如此类。
浩浩荡荡,威严隆重。
赵穆坐于明黄云舆大车,周围是提着金灯香炉的黑天劫奴。
还有练过天罡童子功的年轻太监侍于两边。
如此声势的庞大队伍,一路离开皇宫,向着西山而去。
“礼仪养气,也不是毫无理由。”
赵穆端坐于车上,平稳如山,不动分毫,耳边传来轰鸣如雷的山呼之声。
旌旗招展,猎猎作响。
长风吹动,天地辽阔。
他望着宽阔的朱雀长街,两旁百姓人头攒动。
无数的崇敬、仰望、拜服之心念。
如怒潮起伏,呈现于眼前。
“天子,受命于天,却承担着天下万民的兴亡。”
赵穆对于皇天之道的理解,似乎更为透彻。
自身的武道精神,隐约与大周国运、气数呼应,紧紧相连。
头顶升腾而起的紫气鸿运,凝聚成遮天蔽日的华盖宝伞。
如高山大岳般威严厚重,如煌煌大日般明亮耀眼。
犹如实质的皇道之气,散发金黄色泽,结成蜿蜒龙蛇之形体。
神光缭绕,熠熠生辉!
仔细看去,犹如真龙再世,吞吐日月精华。
这样奇异的场景,让长街上的许多百姓震惊不已。
他们用力擦着眼睛,以为出现幻觉。
那明黄云舆大车之中,竟有一条鳞爪飞扬,栩栩如生的真龙当空盘旋,攀附缠绕于皇储殿下的端坐躯体上。
“什么灾星克父克兄!狗屁!”
“殿下分明是天命之子!真龙转世!”
“太神奇了!千载难逢的圣人!”
“……”
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曾经盛极一时的灾星流言,瞬间不攻自破。
人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赵穆呈现真龙之相,那便是当之无愧的天子。
此时,此刻。
法统,民心。
皆向着他。
大势,已然形成。
“哼!紫气鸿运显化,欺骗愚民愚妇的伎俩罢了!”
万隆记酒楼,尹璇玑坐于顶层,凭栏而望。
他只敢远眺黄麾大仗的浩荡队伍,没有看向那辆居于正中的明黄云舆大车。
否则的话,万一被赵穆察觉到,恐怕生出事端。
“不愧是圣地之大敌!三奇贵人果然厉害!”
尹璇玑饮了一口酒水,眸光深沉。
通过这场出巡,他看出十皇子此人非同一般。
黑龙台杀伐果断,镇压世家门阀和江湖帮派,使其不敢再多说半句。
原本推行科举之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右相,卢子维和谢敬先等人一死。
琅琊王,范阳卢,陈郡谢。
三大门阀立刻不再吱声,如同被吓破了胆。
如今,赵穆再借出巡之机会。
为登基大典,加封天子收拢民心,营造声势。
顺便把西山三大营,以及二十六卫统统握于手中。
“倘若放任下去,给他大势加身,天命所归。”
“大周的国运、气数说不定再回鼎盛,又能续上两百年!”
“圣地再想灭周屠龙,便就是千难万难!”
尹璇玑越发觉得那位大周皇储很危险,是万载神州之变局,当中最不稳定的存在。
“必须铲除,刻不容缓!”
他呼出一口长气,扬手捏碎传讯音符。
而后。
随着仪仗队伍,一起离开天京。
……
……
西山,距天京数十里地。
因其峰岭绵延,密林丛生。
山风爽快,是避暑胜地,又名“清凉山”。
远远看去,山脉盘卧如虎。
庚金带煞,有肃杀之气。
守备天京的神机营便驻扎于此。
附近还有五军营和神枢营。
它们合称为三大营。
乃是拱卫天子的禁军兵马。
只受虎符调遣。
山脚下。
一片片营房错落,帅旗飘扬。
若是有善于观气、望气的风水大师,远远望着。
便会见到一头凶煞白虎,口衔长刀的虚幻之景。
这是军阵所散发出来的煞气、血气,凝结一体,浓郁不散,催生出骇人的气势。
“殿下要来西山阅兵?”
神机营的中军大帐,方承运身着常服。
正立在沙盘前面,推演战术兵法。
此人约莫二十五六,长相随四方侯。
国字脸,眉毛很粗,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尤其眸光闪动之间,精芒如剑,犀利无比。
一看就是气血勃发的武道高手。
“没错,仪仗队伍已经开出天京,半个时辰就能到。”
探听消息的亲卫双手抱拳,沉声道:
“大统领,我们也该早做准备,好迎接皇储圣驾!”
方承运眼神动了一下,沉默不语。
他是天京有名的将门高手,曾与五皇子曾结为异姓兄弟,参与夺嫡。
朝堂上的几座山头,四方侯倾向于赵诚,明里暗里给过不少支持。
只不过随着拥雪关之役,五皇子不幸身亡,方承运和四方侯的位置都变得尴尬起来。
谁也没有料到。
会突发意外。
当然。
之后九皇子,太子,连带着天子相继归天。
就更加离奇了。
默默无闻的十皇子一朝崛起,入主东宫,成为皇储。
局势变得太快,让方承运来不及反应。
“登基之前阅兵,这位殿下怕是来者不善。”
年纪轻轻的神机营大统领,心中凛然。
他既然参与夺嫡,自是知道其中的凶险。
从最近种种来看,那位皇储殿下绝非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如今,天京城内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上至当朝右相,下到门阀仆役。
那一桩由金沙帮为开始的大案,不知道牵连多少人进去。
那位殿下既然动了文官,也该是时候动一下武将了。
“披甲列阵!清扫营房!”
晦暗的心思流转片刻立即隐去,方承运眉头紧皱,发号施令道。
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哪怕皇储殿下要收权,要处罚,他也只能认了。
夺嫡本就如此,站队没有选对,抄家灭门都是常事。
方承运收起惶恐之心,面上保持镇静,回到书桌面前。
磨墨取笔,写了一封书信。
用火漆封好,交予心腹。
“若是等下发生……变故,你便把这封信交予我父亲。”
方承运淡淡说道。
他已经想好。
假如皇储殿下只是夺权,那倒无妨。
如若还要杀人,自己只能把所有罪名一起担下,只求不拖累父母家人。
那封信,便是遗书。
其中劝诫父亲,切不可妄动。
四方侯镇守边关,若有异样。
身在京中的侯府一家,怕是不会有好下场。
“为我披甲!”
方承运眼神凝定,两旁亲卫连忙过来,为其穿上全身钢铁重甲。
这位神机营大统领乃是凡境六重,练气高手。
内外合一,铜皮铁骨。
纵然身穿重甲,照样行动如常。
身手灵动,不减半分。
放在战场上,毫无疑问是一员万人敌的猛将。
“对了,你们领四队甲士去周围搜查一下。”
方承运忽地想起什么,特地叮嘱道。
那位皇储殿下离开皇城,出了天京。
纵使身边有禁军二十六卫护驾,也未必拦得住心怀叵测之辈。
“遵命!”
几个亲兵护卫点头,走出中军大帐。
以五十人一队,分别向着西山各处搜捕。
另外两处营房,神枢营,五军营的大统领得知消息,也开始准备。
一时之间,西山脚下热火朝天,声音嘈杂。
皇储阅兵,绝非心血来潮,必然是有深意,不可掉以轻心。
半个时辰过去,烟尘滚滚,如长龙翻腾。
皇储出巡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隔着几里地都能感觉得到,大地震动,轰隆声起。
“恭迎殿下圣驾!”
“恭迎殿下圣驾!”
“……”
神机营,神枢营,五军营,三大营拢共加在一起,至少七八万兵马。
山呼之下,滚滚回荡,天地为之震动。
“军阵,军势,军魂……果然不同凡响!”
赵穆端坐于明黄云舆大车。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扑面而来,掀动珠帘纱帐。
他曾经想过。
此方天地。
有凡境九重的先天大宗师,甚至有武道极致,一人可镇压天下的盖世人仙。
寻常大军,面对此等绝世高手。
无异于一群蚂蚁,比之上古巨人。
纵然数量再多,也难逃被踩死的命运。
如今再看,感觉又有不同。
“人之心念,有无穷力量。”
“故而,炼体,练气,还要炼神。”
“凡境八重的武道高手,意志磨炼,坚定无比。”
“但数万人,数十万人,数百万人的精神、气血融为一体,结成军阵,未必对抗不了先天大宗师,乃至于武道人仙。”
赵穆思忖道。
他缓缓起身,皇道龙气如耀眼精芒冲天而起。
亩许大的帝王华盖遮天蔽日,惊散流云。
走出明黄云舆大车,赵穆一人之气势,便压住三大营数万兵马所散发出来的血气、煞气。
首当其冲的,便是几位大统领。
其中,方承运武道修为最高。
凡境六重,甚至有望再进一步。
所以,他的感受也最深。
恍如看到一座撑起天地的巍峨大岳,随时都要倾覆而下。
生死不由己!
仿佛个人的意志,已经不受控制。
自家性命,悉数操于对方之手。
这是心神受到压迫的表现。
“殿下年仅十五,竟有如此可怕的武道修为!”
方承运心头颤动。
天京皇城,花萼楼中惊变。
流传出去的小道消息支离破碎,并不完整。
大家只知道武安侯勾结魔门,然后前者被十皇子毙于掌下。
至于交手的细节,战斗的场景。
各个版本都有,夸张有之,荒诞有之,难以取信于人。
到底还是眼界限制想象力,方承运怎么也没猜到。
这位年轻的皇储殿下,武道境界之高深,竟然令他看不透。
“不必多礼。”
赵穆走下明黄云舆大车,云漱玉以及众多宫娥随行。
左右两边,更有禁军精锐护驾。
“殿下这边请。”
赵穆走进事先搭建好的大帐之内,三位大统领除去佩刀,只披铠甲,鱼贯而入。
里面燃着几盆兽炭,火力旺盛,驱散山脚下的寒气。
他坐于大帐之中,面前铺着长条桌案。
两旁是云漱玉的黑天劫奴,以及天罡童子功的年轻小太监。
所透露出来的气息,并不比三大营的精锐差到哪里去。
“今日忽然想着过来,没有打扰到几位吧?”
赵穆声音淡淡,语气温和,并未摆出皇储的架子。
越是如此,方承运以及剩下两位大统领心中越是忐忑。
古语云,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上位者之心思,只能揣测。
无论赏罚,安心受着便是。
“西山三大营拱卫皇城,等若于殿下的亲兵护卫,哪里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方承运拱手说道。
他披着全身钢铁重甲,可以不用行礼。
“方统领倒是会说话!自古虎父无犬子,四方侯镇守边关,捍卫大周疆土。”
赵穆笑了起来,眸光内敛,赞赏道:
“他的儿子也不差,拱卫皇城,执掌神机营,一身武功更是高强。”
方承运垂首低头,不敢应声。
“对了,听说方统领跟五皇兄还曾结为异姓兄弟,相交莫逆,传为天京美谈。”
赵穆似是无意,轻声道。
突如其来的谈笑之言,几乎惊得方承运当场跪下。
只是穿着全身重甲,双腿弯不下去,这才没有过于失态。
“殿下明鉴!臣与五皇子确实是意气相投,但绝没有结为兄弟之事!”
方承运额头渗出冷汗,他平日里也算是胸有胆气。
可不知为何,面对赵穆的时候。
心头始终像压着一块巨石,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是炼神高手?还是先天大宗师?”
方承运眼神变化,心下惊骇,继续辩解道: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五皇子乃天家贵胄,怎么可能与我兄弟相称,这不合乎礼法!”
“别说我不敢答应,纵然是父亲也不会允许!”
赵穆没有借题发挥,淡淡一笑。
大帐之内的凝重气氛,登时悄然化解,如沐春风。
“方统领不必慌张,我没有问责的意思。”
“只是以前听过这桩事,今日想起来,求证一下而已。”
“虽然说,君臣之间不可逾越,但五皇兄为人豪爽,最喜欢与将门英才结交。”
“方统领能得到看重,自然有其出众的地方。”
方承运似是明白过来,恭声道:
“臣无甚才能,一身武功,性命都可献于大周,献于殿下!”
其余两位统领也纷纷附和,表示忠心。
“很好!诸位都是大周的栋梁之才!拱卫皇城,职责重大,切不可松懈!”
赵穆夸奖道。
袖袍甩动,桌案上便多了一瓶丹药。
“我看方统领练气大成,体魄却未圆满,难以突破。”
“这瓶精元大丹,历时十年方才能出一炉,可以补足精气,纯净血肉,对于修行很有裨益。”
也不见赵穆有什么动作,那瓶丹药激射而出,落到方承运的面前。
他抬起双手接住,拔开瓶塞,便有浓郁的药香传出。
精神一震,清爽无比,像是身体轻了几两似的!
“药力好生充沛!”
方承运是识货的人物,心下激动,立刻谢恩。
“杨统领,叶统领也都辛苦,赏两瓶强血丸。”
“此物出自古方,是蛮族巫师所炼制,可增强修为,驱除身体杂质,令气血再发生机。”
赵穆轻轻弹指,两瓶丹药落于其他两大营的统领面前。
他们年纪渐深,不比方承运气血旺盛。
两瓶强血丸,可以说是正好适合。
“谢殿下赏赐!”
两人收下丹药,心中敬服。
赵穆神色淡然,论及丹药、金银,他从未缺过。
收买人心,无非诱之以利,施之以恩,加之以威。
三管齐下,多半就能成了。
“权术终究是小道,我要没有这一身武道修为,纵然给予再多,也换不得别人的忠心。”
“自身强大,方能御下。”
赵穆总结道。
接下来就是闲谈。
期间,他有提及西山三大营的饷银、募兵等问题。
方承运确实是带兵的将才,不仅对答如流,且能说出自己的见解。
一番君臣对奏下来,让赵穆也有几分欣赏之意。
正午时分,炊烟升起。
一桌丰盛的烤肉全宴铺在桌案上,有鹿、有兔、有野猪。
“西山大营寒酸简陋,没有什么可招待殿下,唯有野味勉强可以入口。”
长桌之上,唯有赵穆独坐,其余人都站着。
云漱玉拿起银质小刀,切下烤制过的鹿肉盛在盘里。
“都坐。今日不分君臣,一起享用。”
赵穆尝了一口,确实鲜嫩,肉汁饱满。
他挥手示意众人坐下,连说了几声,方承运等人才肯遵从。
“方统领,你已经服用过了精元大丹,感觉如何?”
赵穆一边用刀叉起鹿肉,一边问道。
“神妙无比!一颗丹丸提供的精气,足以抵我数月苦修!”
“且还能抵挡气血,冲刷肉身。”
“最多半月,我就可以突破到凡境七重。”
方承运神色之间难掩兴奋。
武道讲究勇猛精进,要是迟迟卡在一道关卡上。
等到气血衰弱,很难再有提升的空间。
“殿下大恩,臣铭记于心!”
方承运拱手道。
“方统领拱卫皇城,职责重大,为国尽心,为民尽力,自然当赏。”
赵穆眸光幽深,忽然说道:
“我早听说,四方侯的家传绝学青龙探爪八大势,是一等一的擒拿功夫。”
“方统领,要不然今日让我见识一下?”
大帐之中,谈笑的气氛忽然收敛。
方承运霍然站起,双手抱拳,认真道:
“听凭殿下吩咐。”
赵穆无端端提起四方侯家传绝学,还着重强调擒拿二字。
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本宫今日出巡,有二十六卫的精锐之师护驾。”
“骁卫、威卫的黄瀚北,周云,许光……金吾卫的岳霖,范奚亭……他们都是禁军中的高手。”
“方统领,你不妨领我的口谕,去找他们切磋一二。”
赵穆笑容温和,他所叫出名字的禁军将领,都是与世家门阀关系密切,来往甚密之人。
“臣领命!”
方承运也不多说,大步走出。
随手从亲卫手中取了一把长刀,往二十六卫的仪仗车队方向行去。
半柱香不到,那位神机营大统领便回到大帐。
“全部擒拿,有反抗者,皆被臣枭首之。”
方承运坐回位子,身上散发出浓重血气。
“来,方统领,吃肉。”
赵穆面色平静,像是没有闻到,反而吃得更香。
这一幕落在西山三大营的各位统领眼中,更加敬畏。
谈笑杀人,从容自若。
翻掌之间,清洗禁军。
这样的气度,并非谁人都有。
方承运撕下一块野猪肉脯,大口咀嚼。
心中却暗自叹息,哪怕五皇子仍然在世,大概率还是争不过面前的十皇子。
这位殿下的武功,权术,气度。
实在叫人服气。
用膳完毕,赵穆稍作歇息,欣赏了三大营的军阵演练。
等到酉时,太阳快要落山,便准备摆驾回宫。
他今日之目的,算是完成一半。
收拢三大营的兵马,将其掌握手中。
清洗禁军当中的世家门阀一党,剪除羽翼。
“只可惜,圣地中人没有胆色。”
赵穆端坐于明黄云舆大车,眼中带着几分遗憾。
“起驾……”
话音还未落地,轰隆巨响传遍群山,仿佛闷雷滚动。
“今日想走怕是难了!”
浑厚的声音如怒潮排空,一浪高过一浪。
震动耳膜,刺激气血。
仪仗队伍的禁军甲士,三大营的精锐之师。
其中有不少人面色涨红,胸口憋闷,难受无比。
“元灵宫的天狼啸月大法!”
方承运家学渊源,立刻出声提醒。
“这是音杀之法!以气发声,勾动人体气血逆行,魔音贯脑,杀人于无形!”
他正想下令,让神机营大军结成军势,用阳刚气血抵御回荡不绝的刺耳声浪。
咚!
咚咚!
咚咚咚!
天地之间,倏然雷霆交错,迸发浩然之音。
赵穆屈起手指,叩击于扶手。
群山万壑,犹如一面被锤动的大鼓。
大地遮挡,深林起伏,流云呼啸,气流轰响。
瞬间便盖过天狼啸月的音杀之法!
“天地为琴,万物做弦!”
“百闻不如一见,那紫霄宫的臭道士说有个元皇似的人物,我还不信!”
“确是一条当世真龙!此行非虚!”
日头西斜,昏黄余晖当中,有数道人影踏空而来。
黑云滚滚,遮蔽天光。
凶煞气焰,垂流而下。
犹如魔头降世,邪王亲临!
“正所谓大音希声,方才正道。”
赵穆声音淡淡,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传至四面八方。
“以气发声,以音杀人,实在下乘,于我眼中,跟市井小巷的泼妇骂街,聒噪扰人没甚区别。”
覆盖西山的滚滚黑云,人影摇晃,如群魔出世,端的骇人。
其中一袭如墨黑袍现出,衣角翻飞。
“好大的口气!”
“我这是下乘,那上乘该如何?”
那人长得唇红齿白,容貌俊美,眉宇之间却有几分邪气。
这一道发问声音变幻,蕴含奇诡真气。
好似刀剑切割虚空,扫出大片波纹,撞向仪仗队伍。
“上乘之道,呵,自然是——”
“唱大风,决青云,引吭九霄,声动万里!”
“以乾坤为肺腑,化虹霓为喉舌,吐龙吟,鸣鸾歌,听无韵之雷,得钧天之乐!”
“弹瑶琴,动八荒,颠倒六欲,勾引七情!”
“以江河为丝竹,变洪洞为鼓吹,理阴阳,分参商,掬明珠之泪,映皓月之光!”
赵穆面无表情,肺腑如雷动,口鼻之间气息饱满,喷吐而出。
犹如真龙张牙舞爪,行于天上。
一连串急促,剧烈的音节,混合着铿锵字句迸发出来。
飓风骤起!
气流狂飙!
只见一道道音波如九霄神雷,震荡出圈圈涟漪,瞬间便把那人的音杀攻伐吞没进去。
好似熊熊焰火的无边黑云,霎时间被撕开裂口。
“好深厚,好精纯的真气!”
那人大袖一卷,想要化去攻势。
撕拉!
如裂帛声响!
衣袍崩碎!
“妖候,紫霄宫的道士说了,这人武功高深,又有皇道龙气加身,一两位先天大宗师制不住他!你何必自讨苦吃!”
遮蔽天穹的黑云当中,再次走出一道人影。
是个身材威猛的老者,须发皆红,如血染成,显得可怖。
“本侯这不是有些怀疑,想要试试他的斤两么!”
“年仅十五,武功就如此厉害,再过几年,那还了得!”
名唤“妖候”的黑袍男子,眼中杀心炽烈。
“那是!这等天骄必须扼杀!”
须发皆红的血刀老祖发出怪笑,如夜枭似的。
“老祖最喜欢的,就是凌虐这等天赋好、根骨好的惊才绝艳之人!”
“剥皮、抽骨、再用魔火炼魂……哈哈哈!”
这两人气焰嚣张,目无余子。
简直视禁军如无物,更是不把方承运等人放在眼里。
“殿下圣驾之前,岂容你们放肆!”
三大营的统领勃然大怒,齐声呵斥。
号令之下,数万兵马抽刀对天。
一股股精纯、阳刚的血气、煞气结成一体,冲霄而起。
“不自量力!”
血刀老祖发出冷笑,脚下重重一踏。
黑云如烈火肆虐,轻易而举就破开数万兵马凝聚成形的白虎虚相。
“我等联手,封锁山脉地气,别说数万大军,数十万也无济于事!”
血刀老祖张手一抓,逸散开来的滚滚血气,丝丝缕缕落入掌中,化为拇指大小的赤红丹丸。
“这么多血食,倒是引动肚子里的馋虫了。”
他把圆滚滚的血色丹丸凑到鼻间,深深一吸。
如登仙境!
脸庞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好似畅快无比。
“妖候,血刀老祖,都是上一代周天榜上的魔门巨擘!”
看到三大营的军势被破,方承运面沉如水,快步靠近明黄云舆大车。
“臣可率领大军断后抵挡,只要回到皇城,殿下便无性命之危!”
天京有四灵大阵护持,魔门再如何嚣张,也不敢轻犯。
“本宫为何要走?”
赵穆饶有兴致问道。
他倒是想看看,这帮魔门巨擘如此自信,到底有什么依仗?
“一、二、三、四……才六位先天大宗师,便觉得胜券在握了?”
赵穆内心波澜不惊,挥手让方承运退下。
“法王!你的庚金地煞炼神大阵到底布成没有?”
“本帅实在不想再费口舌,那西山三大营的血食归血刀老祖,这些凡境八重的宫娥谁也不许跟本帅抢!”
弥漫四野,使得天地无光的黑云潮头,又有一人出现。
长得冷峻,身披黑甲,周身冒出幽蓝光芒,凝结气流,冻彻水汽。
“《冰魄屠神法》……赤心教的两位太上长老之一。”
赵穆心中了然。
“好了!催个什么劲!”
嘶哑低沉的声音自黑云传出,不多时,又有一个密宗和尚打扮似的老者浮现。
只听他刚说完,被称为“天京右臂”的西山峰岭。
如地龙翻身,陡然震动起来。
山石泥土如倾盆大雨,滚落而下。
“大阵已成!隔绝内外!”
换日法王哈哈笑着,胡子眉毛抖动。
“这下子那大周皇储就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了!”
端坐不动的赵穆眉头微挑,眸光闪动,暗自想道:
“原来如此,勾连四十余里的西山地脉,聚集庚金煞气。”
“真的挺有想法,哪怕是巅峰的先天大宗师,陷入这座大阵不死也要脱层皮。”
庚金煞气如雾气升腾,涌向高空。
那片不知何物形成的黑云再度暴涨,如天穹倾塌,散发压迫气息。
“妖候,妖帅,血刀老祖,换日法王……还有两位不打算出来一见么?”
赵穆镇定自若,紫气鸿运凝聚而成的帝王华盖,撑天而起,护持依仗车队,西山禁军。
“真龙就是非同一般,深陷死敌绝境,依然是临危不乱。”
一个身材五短的汉子瓮声瓮气说道。
“长生殿,邓都,见过大周皇储殿下。”
方承运神色大变,此前听到妖候、妖帅等人的名字,他都未曾如此惊慌。
长生殿,邓都。
上代周天榜第三,江湖人称“邪无常”。
见他如见冥府的黑白无常,性命必然难保。
杀性之大,世所罕见。
曾经亲手做过屠城,这等残忍之事。
“滥杀之人,哪里算是什么魔头,屠户罢了。”
听完大车上的云漱玉介绍来历,赵穆评价道。
他把江湖中人谈之色变,闻风丧胆的“邪无常”,视作杀猪的屠户。
那五短汉子眼神冷漠,穿透珠帘纱帐,俯视着赵穆,淡淡道:
“殿下所言甚是,杀人与杀猪,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一样会惨叫,一样会流血,一样要剥皮刨腹,清洗肠子……只不过猪肉可口,人肉难吃。”
赵穆不为所动,再看向滚滚黑云内的最后一人。
“阴骸山,莫虚言。”
对方慢慢地走了出来。
与病书生杨休差不多,也是一副脸色苍白的痨鬼模样。
阴骸山所修炼的,乃是《绝聚凝阴气》,可将人炼为僵尸。
“‘煞王’莫虚言,上一代周天榜第二!”
“据说曾有奇遇,进过一处极阴之地,吞服三颗千年老尸的内丹。”
“不仅武功莫测,更有不死之身,哪怕被天雷轰击,真火炼体,都是安然无恙。”
“殿下与此人交手,一定要小心!”
云漱 玉再次介绍道。
“同样是旱魃之身,你比杨休要强。”
赵穆微微一笑。
“难怪叫做‘煞王’,一身阴煞之气,确实能比得上七八百年的僵尸了。”
这人真气之深厚,可以在他见过众多高手当中排名第一。
“殿下也是深藏不露,我一时之间虽然看不透虚实,但气血如海,勃然欲发,至阳至刚,好似大日悬空……这样精纯的真气,本座生平没有见过第二个人。”
莫虚言咳嗽着说道。
他出生于盗墓世家,早早地跟随父辈出入墓穴坟冢。
有一次,误入绝地。
父辈死尽,莫虚言却因祸得福,吞服三颗千年老尸的内丹。
此后,他拜入阴骸山,修行武道,精进速度远超常人。
等到成就先天大宗师,一身功力之深厚,几乎难以找到对手。
“囚于冷宫的皇子,哪里会有这么雄厚的真气?”
莫虚言眼中闪过惊诧之色,旋即又恢复平静。
“只可惜,庚金地煞炼神大阵勾动西山,加之圣门的‘六魂合天幛’,纵然是我,也绝难逃出生天。”
赵穆靠在软塌上,幽深目光扫过立于黑云当头的六道人影。
六位先天大宗师!
“同出一个宗门,上路自然也要整整齐齐。”
年轻皇储也未起身,眸光开合,最后定格于换日法王身上。
“接我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