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大宋,可不是钦徽二帝在时大宋了!
金人使节眼底凶光闪,看眼不远处虎视眈眈宋军, 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强行按捺住怒气, 挥挥手, 示意其余人将三子几人请下, 赶忙去找大夫来看看。
李纲又是声冷。
昔日随从二圣北上十万臣, 现下只剩下八万余人, 饱经摧残之后重回故土,时泪下不止, 哭声震天。
李纲听得心下凄楚, 随行士卒更是不忍心听, 纷纷别过脸去拭泪。
金人也不欲在此处停留,接到宗辅三人之后便扬帆启程, 直奔河北宗翰部而去。
南返众人之中以徽宗郑皇后身份最尊, 此时崔贵妃道几人踩在母国国土上, 不禁泪湿衣襟, 周遭帝姬、宗姬和王妃们也是哭成团。
李纲见了被俘虏北上几名同僚,分别之后再聚,自是唏嘘感慨不已,甚为伤怀,不多时, 又道去拜见郑皇后,强硬如他,声音也不禁含了三分哽咽。
“臣尚书右丞李纲,奉官之令来迎后诸位贵人南下还京……”
郑皇后今早匆匆梳妆, 更换衣着,尽量叫自己得体些,然而即便如此,也仍是弱不胜衣,容清癯,满头青丝白了大半,通身北国风霜之气。
其余人也是这般,早不复昔日雍容华贵之态,满离索。
然而这时候得见故臣,众人心中终究是欢喜,泪珠将今早勉强涂抹妆容染花,脸上意亦单薄,但却皆是真心实意。
“终究是官英明神武,光复东京,方才有今日重聚之事……”
郑皇后神情赞许,颔首道:“也是诸位朝臣辅佐有功结果。”
李纲忙道不敢。
帝后及干朝臣尚在东京等待,李纲便不迟疑,禀明郑皇后之后,当即下令出发南下,直奔东京城去,又令宫人将临行带来凤冠翟衣送过去,替郑皇后等人重新梳妆更衣。
靖康之役结束之后,四月底众人随从二圣北上,九月南返,中间间隔了五个月时间,种种摧残悲惨事情累积在起,足够叫人变成另副模样了。
郑皇后身边女官替她着装,到最后忍不住哭泣出声,李纲送来翟衣本是按照郑皇后北上尺寸做,现下穿在身上却宽大异常,腰上几乎束不住腰带,头发几乎全白,凤冠也难以遮蔽。
崔贵妃年轻时因那长发乌黑柔顺而得宠,现下却掉了大半,剩下也已经斑白,握在手里小小撮,几乎插不住发簪。
同行女医替众女眷诊脉,发现众人俱是气血损耗,有刚过三十便已绝经,有被强行落胎、又或者是被迫绝育,此后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宫人们低声哭泣,难过不已,郑皇后反倒看淡了,劝慰众人说:“咱们好歹还活着,还能回来,有什么不知足呢?皇室帝姬之中,难道没有以棺椁返回人吗?靖康之役后,死宋人还少吗?”
崔贵妃也劝道:“活着就是最大幸事,既能折返回东京,便是大喜。”
到当日傍晚,日头沉之时,行人顺利抵达东京城门,李世率领众朝臣亲迎,孟后魏皇后、永福帝姬随从在侧。
当日被掳掠北上工匠和平女子也不在少数,东京城外也站满了闻讯而来百姓,满心希冀盼望着阔别已久亲人能够再聚。
李纲骑马走在方,远远望见禁军道,心绪也随之昂扬起来,下马将缰绳递给扈从,快步上,跪地道:“臣不负圣望,业已迎回郑后、诸位贵妃及靖康之役后被掳北上诸人,死者亦有棺椁随行,使其落叶归根,不曾遗落人!”
话音刚落,便听哭声渐起,南归朝臣们下了马车,望见东京城门及大宋天子仪仗,当即便伏地大哭,悲恸不已。
李世令李纲起身,温言勉励几句,便见最方车架垂帘掀,郑后手扶宫人手臂,慢慢下了马车,崔贵妃随从在后,其后是徽宗几个资历甚长宫嫔。
李世记忆里郑后容富态,神情和蔼,崔贵妃更是风韵犹存,如满月,现下再见二人,却觉真真是老人了,错非衣着光鲜,六十老妪无异。
他心下暗叹,魏皇后道近去向郑后行礼,将将要躬下身去,却被郑后先步搀扶起来,色道:“官于国有如厮大功,挽大厦于将倾,扬国威于海内,我等仓皇逃窜之人,错非因官英明,此时只怕仍旧深陷上京,不得南返,安有颜受官大礼?快快请起!”
李世魏皇后坚持要行礼,郑后坚决不受,几番争论之后,到底还是顺从了她意思。
永福帝姬崔贵妃母女相见,感慨万千,郑后则近去向孟后行礼,口称姐姐。
孟后推辞道:“我原是被废黜皇后,如何还担得起这般称呼?”
郑后:“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看不呢?且您是上皇原配发妻,靖康之役上皇又有意迎您入宫,论情论理,都该由我来向您行礼。”
李世魏皇后也有所劝慰,孟后这才肯受。
如此寒暄了几句,李世便问起仍旧留在北边二圣来,声泪俱下,分外悲恸:“朕身在东京,却时常思量二圣身陷敌营之苦,以至于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又岂是个苦字所能形容?却不知母后南下之时,父皇可曾叮嘱过什么,又有什么话要同百官讲?”
钦徽二帝被俘北上之后,金人便将其干朝臣、儿女分,唯有郑后崔贵妃、乔贵妃等几名上了年纪宫嫔陪伴,期间再没有同其余人相见过。
现下郑后听新帝这般问,当即便流下泪来,环视周,哽咽道:“上皇听闻康王登基,甚为欢喜,直都在念叨,说吾儿不必顾虑父兄,只意杀贼便是,又说他虽身在北国,不曾亲眼见到官登基称帝、横扫金人英姿,但心里是高兴,说官有/祖皇帝之风,是上天赐给大宋贤名君主……”
李世心说徽宗皇帝要是能说出这么段话来,阳从边出来都扛不住,得从地底下钻出来才能缓过劲儿来。
只是他毕竟不傻,知道郑后这话对自己大有益处,三言语便彻底确认了自己统——自己登基称帝是徽宗皇帝首肯、赞誉过,来日哪怕其余兄弟从北边回来了,也断然没有再叫自己让位道理。
虽然不知道郑后为何会说这席话,但既是得了好儿,接着总没有坏处。
于是李世感同身受流下眼泪来,又始痛哭父兄被劫掠北上之苦,朝臣们心有戚戚,也随之大哭不止。
郑后由着众人哭泣发泄,等哭声渐渐停了,方才擦拭了眼泪,向众人道:“上皇被金人掳掠北上,视线里再也瞧不见东京之后,便哀叹不已,途中目视忠臣喋血,生灵涂炭,更是悔痛不已,深深自责,道是祖宗将天下交付到他手上,结果他不能清明朝堂,被奸佞蒙蔽,二不能保卫国,捍卫宗庙,为金人所辱,三来心中胆怯,不敢同金人交战,屡屡屈膝,丧权辱国,即便是驾崩之后,也要以发覆,无颜见先祖们!”
李世:“……”
昏德公要是能说出这么席话来,那可不仅仅是阳从哪儿钻出来问题了,得是阳炸了才行!
其余人却听得动容,慷慨激烈,哭叹不止。
毕竟以常人视角来看,国破碎、皇室猛辱,这样惨烈局之下,再不知廉耻人也会有所感触,说出这样深明大席话来并不奇怪。
郑后说完,也停下哭了几声,等朝臣们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方才继续道:“上皇到了金国后,日日以泪洗,痛悔不已,说天下局势糜烂至此,俱是他长子昏庸之过,我等妇人听得胆战心惊,连连规劝,他却只是摇头痛哭,说若非他不信忠良,畏战胆怯,金人决计不至于如此狂妄,肆虐宋土之上,杀我臣,辱我百姓……”
说到此处,她难以为继,崔贵妃流着眼泪接了下去:“进入金国境内之后,金人强令我等拜祭阿骨打庙,朱皇后宁死不从,先是投缳自尽,被人救下之后又投水而死,上皇皇上深受触动,决意自尽殉国,不想金人却用被俘臣性命要挟,二圣顾惜小百姓,不得不勉强屈从,此后又几次三番自尽,不愿屈身侍金!”
李世:“……”
朱皇后自尽他信,但是钦徽二帝自尽,还踏马以身殉国,这就扯淡了吧?!
他没少听空间里老朱科普二圣神奇事迹,这时候郑后崔贵妃说自然句不信,可朝臣们却不知道这些,只当是二圣遭逢国大难之后痛改非,有了羞耻心和愧疚心,且说这话是又是从头到尾二圣道关押郑后和崔贵妃,自然不会生疑。
郑后听崔贵妃说完,目光微微闪烁下,旋即又道:“上皇皇上既有死志,金人看管愈发严苛,期间又有人每日往二圣身边去观其言行举止——彼辈丧心病狂,千方百计搜罗了名二圣相貌相似金人,意图令他们学习模仿二圣言行习惯,以假乱真,来日送回大宋,祸我朝纲!”
话音落地,周遭片嘈杂之声,朝臣们纷纷变色,怒斥金人无耻之尤,痛骂不止。
李世也惊讶捂住了嘴,揉出个“天呐,怎会有这种事!”表情来。
崔贵妃哽咽道:“临行之,上皇皇上传了我等几人去,说官英明神武,换了我等回去,女眷百姓既南归,他们此后便再无挂念,我等听上皇话中大有不祥之意,连忙规劝,上皇却咬断自己手指,置于手帕之上,令我带回来交官,道是此生再难于官相见,仅以指遗之,聊以抚慰官思父之情!”
说完,她失声痛哭,自怀中取了方手帕打,双手递到李世去。
郑后乔贵妃却哭站不住身,跌坐在地,北而拜,其悲恸情状,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李世双手颤抖着接过那方手帕,打看了眼,痛苦不堪情状,再见郑后乔贵妃如此,不禁露绝望:“难道父皇皇兄,此时都已经……”
郑后捂着心口大哭出声,乔贵妃崔贵妃叫女儿搀扶着,遥遥跪拜北方。
李世身形踉跄下,跌跪在地,无声饮泣。
郑后满泪痕:“临行之,上皇只说了个字,叫我带给官!”
李世忙道:“什么?”
郑后双拳紧握,含恨道:“无他,唯雪耻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