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朴今年也才十一岁, 带七岁的弟弟关晟长途跋涉,半是行路、半是乞讨来到建康,心不是不忐忑的。
去年老家遭了瘟疫, 感染者有数万之多,官府无力抗疫, 将城池封锁, 叫城中人自生自灭, 如此过了大半年, 爹娘和关家其余人都没了, 只有他们兄弟俩命硬,从瘟疫中活了来。
因这场瘟疫, 他们打小生活的方成了一座空城, 关家这些年来积攒的家底, 也在瘟疫之初全家请医生看病乃至于已逝之人办丧事时耗七七八八。
薛氏不放心两个儿子,临终之前告诉他们在家灶房的柴火堆底藏一笔银钱, 叫他们拿上那笔钱, 往建康去投奔同母异父的兄长宴弘光。
虽说是异父兄弟, 相见难免尴尬, 但好歹体内都有一半相同的血液,两个孩子还小,若是无人照拂,在这乱走跌跌撞撞,不吃多少苦头。
关朴年纪虽也不大, 然而爹娘临终前将弟弟托付给他,又将家中仅剩的银钱交给他,俨然是他来年幼的弟弟负责,他不不在短时间迅速成长起来, 有了大人模。
他在灶房边找到了五十两银票和七八两碎银,却也道两个年幼孩子结伴上路有多危险,他不敢露财,也不敢图近走小路,只在白天走官道,晚上就在驿馆围墙外边睡,兄弟俩准备了些粗粮充当干粮,背上水壶,穿的破破烂烂的往建康去了。
从老家到建康,骑马只需五六天即可,这两个孩子大半路程靠腿走,期间还糊糊涂的走错了路,前后耗费了一个多月方才抵达建康。
岭南黎家乃是江东名门,打探他家消息倒也不难,找到附近之后去问宴弘光所在,这简单的多了。
关朴没有见过这位同母异父的哥哥,对于宴弘光的所有了解也皆是来自于母亲薛氏的只言片语,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带弟弟到了这位兄长门前时,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万一被哥哥赶走,他就带弟弟去置办一身衣裳,兄弟俩收拾整齐之后,找家店去帮人抄,好歹是念过几年的,能读能写,总不至于饿死街头。
也是因此,这一路关朴钱用的很省,那张五十两的银票还没有动,碎银也只是用了三两,剩的都小心翼翼的藏在衣角边,以备来日有不时之需。
可是他没想到哥哥居然这么好!
刚见面就带他们进了屋,一点都没嫌弃他和弟弟身上臭烘烘的、活像是两个小乞丐,一边叫人去帮他们准备饭食,一边叫厨房赶紧烧水,叫他们兄弟俩痛痛快快的洗个澡。
这比关朴到这儿之前预想到的最好结果还好。
饭食很快被送了过来,因照顾他们许久不曾沾过荤腥的肠胃,没什么大鱼大肉,只是白米饭加几道蔬菜,可饶是如此,关朴、关晟兄弟俩也吃的狼吞虎咽。
刘彻估摸兄弟俩身量,叫家中仆从赶紧置办几身替换衣裳,见那俩人端碗咕噜噜吃的正香,眼底不禁闪过一抹追忆,同空间的老伙计们说:“关朴这模,活脱就是我刚见到卫青时他的子,那时候卫家还不曾显贵,他尚且年少,很是瘦削,只是年龄上略小了几岁……”
李民饶有兴趣的打量专心干饭的关家兄弟,发问道:“关晟呢,也同霍嫖姚极相像吗?”
“也像,只是比他更瘦,脸色也不如冠军侯好。”
刘彻有些唏嘘,喟叹道:“去病比卫青小一辈,那时候卫家已经是显贵外戚,他日子过可比关晟舒服多了,也是因此,从小到大身上都弥漫一股采飞扬。元狩四年,封狼居胥,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那是何的意气风发!”
说到最后,他眉宇间不禁显露出几分慷慨激昂之色。
霍去病是刘彻一栽培而成,这位少年英才身上也凝聚有刘彻本人的军事野望,甚至说即是刘彻自己的儿子们,也没几个被他这给予厚望过,可惜天不假年,冠军侯享寿只二十四岁而已。
他这一生做过许多错事,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卫皇后的死、戾太子的死,他都曾经后悔过,但是却也已经于事无补。
只是对于卫青和霍去病这对帝国双子星而言,他问心无愧。
这时候在另一个时空见到与卫青和霍去病极相似的兄弟俩,刘彻忽然间能体谅到朱元璋在前一个界见到马明月的心情了,曾经遗憾于相处太短、匆匆辞别的人次出现在眼前,怎能叫人不心潮澎湃,激动万千?
一盆米饭四盘菜,关家兄弟合伙吃了个空,吃完之后抹抹嘴,看坐在对面笑微微看他们的哥哥,两人才觉有点不好意思,局促的叫了声“大哥”,不道该说什么才好。
刘彻微微一笑,温和道:“我父亲早逝,至亲者唯有母亲一人而已,你们呢,现也失了父母,咱们虽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身体却也流一半相同的血液,即是了娘,也该相守相望、扶持前行才是。”
关朴关晟兄弟俩听他提起过的娘亲,眼眶都有些红。
刘彻见了,拍拍他们肩,安抚道:“你们既到了这儿,专心留,这院子虽有些小,但住咱们兄弟三个还是没问题的,明日我出去打听一,找个先生教授你们功课,请人来教授你们武功……”
他记薛氏改嫁的丈夫仿佛是个低阶武官,见这两兄弟都非幼童,身量虽瘦削,却也结,料想应当练过武才是,问了一句,果然是在家时接触过的,不禁大满意:“武功韬略也该找人专门来教的,我若有空,晚上回来指点你们一二,别看你们大哥年轻,肚子的东西却胜过常人数倍。”
刘彻自己曾至高天子,主持过数次对匈奴的战争,以他曾经身处的层次而言,指点两个半大小子本就是杀机牛刀。
更别说空间还有李民、李元达、朱元璋这的狠人,这哥儿几个可都是自己拎刀打天的,上五千年扒拉一,谁有这的师资力量?
关朴与关晟俱是天资聪颖之人,听出大哥句句都在自己打算,如何能不动容。
关朴立即就拉弟弟给大哥磕头,刘彻一把就给拽起来了:“行啦,一家人客气什么?”
厨娘打外边过来,在门外回了声:“公子,水已经烧好了。”
刘彻把那两个感动的眼泪兮兮的小崽子提到了门口:“洗澡去吧,从头到脚搓一遍,收拾齐整了来见我!”
俩孩子在浴桶边泡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出来,换上新买的衣衫鞋袜、套上靴子,就能瞧出眉眼当中的那份出挑了。
想想也是,薛氏本就是美人,不然也生不出宴弘光这的绝帅逼,就算后边嫁的男人丑点,有这么个大美人娘,儿子也丑不到哪儿去。
至于这两兄弟像卫青和霍去病,那就更简单了,卫皇后当初被刘彻看中,难道是因品德格外出众?
姐姐好看,弟弟也不会丑,外甥也是一的道理。
两兄弟收拾齐整站在面前,真有种玉树临风的感觉,刘彻看缅怀,满意颔首之余,又伸去掐他们的脸,笑眯眯道:“就是太瘦了,路上吃了那么多苦,好好补补才行!”
关朴与关晟俱是心生暖意,齐齐向他行礼道:“多谢大哥!”
……
关家两兄弟往建康来投奔兄长,这消息难免会叫黎家人道,韦夫人和黎江月不甚在意,黎江雪愣了一会儿,却忽然兴奋起来。
道,那是关朴和关晟——宴弘光的力臂膀、也是他登基称帝之后唯二册封的异姓王!
这三人说是异姓兄弟,可际上跟亲兄弟也没什么两了,宴弘光登基之后,关家兄弟的待遇与前朝宗室是一的。
也是糊涂,只顾劝说母亲松口,应允和表哥的婚事,竟将这事儿给忘了!
宴弘光搬出黎家之后,黎江雪也被韦夫人令禁止外出——就冲女儿的那股子疯劲儿,韦夫人真怕把心一横、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闹出什么事来,故而宴弘光建功立业之前,是不打算放女儿出去了。
黎江雪此颇有些郁郁,却也不敢过分违逆母亲的意思,现听闻关家兄弟已经到了建康与兄长团聚,更觉自己离皇后之位更进一步,兴奋过后,特意吩咐人准备了好些礼品籍,专程送到宴弘光处,用以讨好关家两兄弟。
所谓雪中送炭,该是在他们最落魄的时候进行,现在不赶紧卖好,难道人家发达了往前凑?
又不傻!
礼物送到刘彻面前,他自是含笑道谢,让人去叫关朴、关晟二兄弟来接收礼物。
关朴、关晟虽不是家大族出身,但毕竟也非平民百姓,听闻黎家大小姐专程差人送了一份厚礼过来,这是大哥的面子,收之后,又三请来人向黎大小姐致谢,人走了,屋内无人,关朴方才笑打趣道:“大哥,那位黎小姐是否对你有意?”
刘彻眉毛一挑,道:“何以见?”
关朴说的极有条理:“关家与黎家向来没有往来,我同弟弟到了此处,又怎么会收到黎家的礼物?若是爱屋及乌,因大哥的缘故而送东西给我们,也该是以黎家的名义送过来,怎么可能叫黎家未出嫁的小姐出面来送?所以我猜这大抵不是黎家送的,而是黎小姐专程送给我和弟弟的,只是黎小姐既不曾见过我们,又与爹娘没有交情,何会送如此大笔的礼物?可见还是了大哥。”
刘彻前几日见了这兄弟俩,发觉关晟机敏,关朴稳重,兄弟二人皆有大才。
尤其是关朴,或许是生活所迫、带年幼弟弟上路寻亲,不不迅速成长起来,十来岁的半大少年有了许多成年人都不具备的成熟和沉稳。
他道居安思危,道不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素未谋面的大哥身上,道给自己和弟弟留一条后路。
而与此同时,他又有令人称赞的诚恳和忠厚,让人能信任他,也敢信任他。
面对这个与长平侯卫青有相似面庞和类似秉性的异父弟弟,刘彻难免有所移情,不说自己与黎江雪有情,也不说自己与无意,只模棱两可的说了句:“天熙熙,皆利来,天攘攘,皆利往。”
关朴原是用那话来与大哥玩笑,听他这回复,眉头不禁微微蹙起,还待问,刘彻却笑了一笑,重新展开房内卷的南朝图,让这兄弟二人继续昨天的课业。
关朴见状,不曾追问,直到这日课业结束,收拾东西出门时,才低声问了句:“大哥不喜欢黎家小姐,但是又不不暂时敷衍,是这吗?”
刘彻笑拍了拍他的肩,答非所问道:“我过几日出门,短则一月、长则三月,你跟关晟老老待在家,最好别往外跑,我托付过几个朋友,他们不时会过来瞧瞧你们,若是遇上什么事情,也可以同他们说。”
关朴听微怔,旋即应声,关晟也道:“大哥放心,我们会乖乖在家你回来的!”
……
时值深秋,往年北朝总会在这时节犯边,南朝也会在这时候征兵防卫,对于刘彻而言,这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这段时日以来,他在建康很是结交了一批游侠少年,略有声望,此时登高一呼,传以大义功名,呼应之人甚重。
宴弘光之父昔年在军中小有名气,同袍之中总有几个发达之人,这时候见故旧之子,难免多加几分照应,且韦夫人见女儿一心系在宴弘光身上,大有此生非他不嫁之意,人前去打探,听闻这少年本领超群,识见过人,颇有成就大器之态,心也有些撮合之意,暗中也了些力气,叫刘彻初入军中,了千夫长之职。
南朝向来门阀级森严,家子弟甚至不乏年未弱冠统帅全军之人,宴家门第虽低,可破船也有三千钉,又有岭南黎家的家主夫人暗站台,这任命未曾遭遇什么阻碍,顺利通过了。
千夫长麾有一千六百人,加上刘彻自行招揽的游侠,凑成了一支约有两千人的队伍,不算多,但是在士卒足够精悍的前提,已经是能改变一场小型战役结局的力量了。
刘彻没有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虽然不曾领军往前线作战,却亲自参与了羽林卫筹备、建制,乃至于之后的训练和战事操练,现带头训练这支两千人的队伍,显然不是什么难事。
因他而加入其中的几百游侠本就钦佩与他,自然不会有异声,其余那一千六百名士卒倒是有些不服,然而见这少年统领与众人同吃同睡,共同操练,甚至于训练任务倍于寻常士兵,勇武非常,也不禁咋舌,心生敬慕。
十月初九,北齐发兵南。
南朝向来是富足风流之,弱于刀兵,北朝却多胡人之后,民风悍勇,战事开始,南朝节节败退,伤亡惨重,战线从黄河以南一直推进到了淮河以北,直逼建康。
刘彻的是这个时机。
李民一生有一半都在打仗,对于眼前这局势,闭眼都能想出来十数种解决方法:“彘儿啊,宴弘光天生勇武,你虽有他的伟力,韬略也非常人,但是同这种军事天才比起来,到底还是不一的,这是你打响名声的第一战,不需太过花哨,简单有效即可。”
他说:“北朝现的确局势占优,然而他们野心太大,将横向战线拉的过长,这就导致东西不能紧密相连,消息传达迟缓,同时,也无力兼顾后方。你只需率领这支骑兵迅速破开一道口子,将敌军东西两边分开,叫他们彼此不能相顾,乘胜追击,直取帅帐即可。”
刘彻毕竟不是庸才,听他说完,当即道:“东西分隔开来,讯息隔断,难免军心不稳,且人的视线是有局限性的,陡然见有人率军来击,很难判断来的究竟是小股部队还是主力部队,届时军心慌乱,士卒自顾不暇,北朝来军必然大乱,发现帅帐被袭,怕是立时退将回去!”
李民欣然颔首:“正是这个意思。”
刘彻既定了主意,当即率军出发,身先士卒率领麾士兵在北朝东西战线中撕开一道口子,乘胜追击、奇袭北朝帅帐所在。
校场比武考校的是个人武力,战场对战依仗的却是士卒之间的配合、战阵的转换乃至于首领的指挥能力,刘彻本就是中上之资,又背靠几名ssr级别名将,当真是想输都难。
高祖刚见北朝那道几乎扯成拉面的东西战线,就说北朝统帅么是庸碌无能之辈、压根不谙军法,么就是年轻人没有经验、贪功冒进。
刘彻攻入北朝军帐、俘虏此次北齐负责南征的统帅之后,旋即验证了高祖猜测,此次出军的北朝统率的确是个年轻人,且是北齐皇帝的长子高峻。
初出茅庐亲俘虏了北齐皇子,刘彻甚是激动,一摆,器宇轩昂的吩咐人将那厮押去小心看管,又按捺不住心中澎湃,不无炫耀的向几名老伙计道:“朕亲自领军出征,首战告捷,抓住了北朝的皇子啊!”
夸我、夸我,赶快夸我!
膜拜我吧,不吝啬的用赞美之言来淹没我吧!
高祖非常冷漠:“朕起于草莽,一刀一枪打了天,朕说什么了吗?”
李民嗤笑出声:“初唐战了解一?”
朱元璋一摊,说:“开局一个碗,最后定鼎中原,我骄傲了吗?”
嬴政道:“一个皇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朕前前后后抓了六国的王,王孙公子不计其数,朕炫耀了吗?”
刘彻:“……”
眼泪不争气的流了来。
他强撑说:“朕北击匈奴,迫其迁居漠北……”
嬴政冷漠的看他,说:“道贾谊吗?读过《过秦论》吗?乃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胡人不敢南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刘彻:“……”
委屈的低了头。
李民点点头,跟高祖说:“他道。”
高祖道:“他羞愧了。”
嬴政诧异道:“他居然还脸?”
朱元璋附和说:“是啊,真是难以置信。”
刘彻:“……”
毁灭吧,这界留也没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