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夫踌躇了大半日, 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愁眉苦脸的朝朱元璋行个礼,说:“吴王且给些时间, 叫我回去仔细想想,说不定能中和个方子出来……”
朱元璋遗憾的咂咂嘴, 催促说:“尽快啊, 我的急。”
刘大夫苦着脸应了。
马明月把方才爷爷跟两个婶娘说的话仔细咂摸几遍, 总觉得是发生了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且看婶娘们的表情, 一定是相当可怕的事情。
她正止不住的胡思乱想,忽然听见爷爷叫自己的名字:“明月啊。”
马明月回过神来, 忙道:“爷爷, 您有什么话想吩咐我吗?”
“那倒也不是, ”朱元璋和蔼道:“爷爷就是想着你这孩子不容易。从前过得苦,唐氏跟李家那群畜占了你的便宜, 却压根不把你人看, 好容易回到家了, 你爹娘又不拿你人看, 处处叫宝珠压你一头。”
废世子听得变色,常山王与武安王夫妻则是面露悯色。
朱元璋没看他们几人,只是叹一口气,怜惜的瞧着这女孩儿,说:“爷爷老啦, 还不知道能照顾你久,就想着趁现在还能喘气儿,赶紧给你找个靠谱的养父养母,不然等爷爷闭了眼, 还不知道这群没心肝的会怎么欺负你呢!”
老爷子都这么说了,儿女的哪里还坐得住,忙不迭起身到殿中跪下,连声说儿子儿媳不敢。
尤其是废世子,额头生汗,脸上仿佛有一把火在烧,羞臊交加。
明明他是那孩子的父亲,明明他这会儿还好端端的在这儿,老爹却当着他的面开始谈孩子的养父养母人选,这不是公然说他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吗?
废世子不敢深想,一个头磕在地上,沉沉有声:“阿爹,从前都是儿子不好,被妇人蒙蔽、也为旧情所惑,是非颠倒,委屈了明月,现在儿子业已醒悟,求您让儿子接明月归府、父女团圆!”
朱元璋笑眯眯的瞧着他,问:“怎么,你不认宝珠了?”
废世子并不为从行为辩解,只是认错:“都是儿子糊涂,猪油蒙心做了错事,儿子日后必然痛改前非,绝不再叫阿爹失望!”
朱元璋道:“那你媳妇那儿呢,你怎么说?”
“该怎么说,便怎么说,”废世子诚恳道:“儿子与明月乃是亲父女、骨肉至亲,岂能因妇人愚昧,而分离两处?若谭氏连骨肉之情都不能体谅,这等愚妇,儿子岂能容她!”
言外之意,便是谭氏再敢作妖,便要她休弃回家了。
朱元璋倒没想到老大能下定这个决心,眉头随之一跳,只是回想起日前空间里老伙计们的讨论,说他即便废弃了谭氏,日后登位之时也未必不会她迎回、加倍弥补,眸光便意味深长起来。
常山王眼里大哥大嫂就是神仙爱情的代名词,万万没想到今天能亲眼见证神仙爱情的坍塌,不过再想想这也是,打从见到明月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俩人肯定be。
行吧,正常操作。
武安王看看废世子,再看看老爹,悄悄给妻子王氏递了个眼神过去。
卧槽,好大一个瓜!
王氏:“……”
内殿里一时寂寂,无人做声,这时便听远处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带着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惨烈,难掩悲恸。
众人都听出那声音属于谭氏,对于她见到了些什么心知肚明,皆是默默垂眼,不发一声。
马明月也听出那是谭氏的声音,却不知她是碰上什么事情了,怎么会发出这样凄厉到近乎不似人声的声音。
只是她虽不解,却也聪慧,眼见殿中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便不曾贸然开口发问。
那一道惨叫声似乎只是一个开始,风声很快将谭氏的嚎哭声送了过来。
不是素日里对着丈夫装可怜的小声抽泣,也不是伤心痛苦时候的眼泪涟涟,而是一种类似于重伤野兽一般的绝望,声声泣血,没过久,她嗓音里仿佛也掺杂了砂砾,紧跟着沙哑悲哀起来。
废世子与常山王夫妻、武安王夫妻仍旧跪在地上,饶是膝盖僵硬,小腿发麻,也不敢活动一下,只听得谭氏悲痛欲绝的哭声逐渐低了,低了,最终消失在耳膜之中。
朱元璋目光环视一周,徐徐道:“我老人家呢,也不是天心狠,故意把你们叫来折磨一通,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想让你们见一见谭氏的下场,也好晓得娶妻不贤,究竟会为祸成什么样子。见了这样一个坏例子,以后就知道怎么给儿孙挑媳妇了。”
他叹一口气,继续道:“谭氏,她是我们马家的长房长媳,正经的宗妇啊,可是你们看看,她嫁进门来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未曾出嫁便与人苟且,下贱!扣留全部彩礼,不带一文进门,头脑不清!且进门后一不能孝敬婆母,二不能友爱妯娌、扶养弟妹,不能执掌中馈、处理庶务,四不能辅佐丈夫,五不能教养儿女……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女人!”
众人听得垂下头去,废世子更是恨不能将脑袋扎到地板下边才好。
朱元璋喟然摇头,悔恨不已:“我真是后悔,年便不该叫她进门,由着她在家门口吊死算了,到时候再把老大拖出去打死给她偿命,也算是咱们家声名不坠,如何还会有今日之事?!”
废世子脸上火辣辣的,膝行近几步,请罪道:“都是儿子的错……”
“然是你的错,如若不然,难道是我错了?!”
朱元璋冷笑一声,抓起案上茶盏,猛地砸到他脑袋上,听一身闷响,废世子发冠被那茶盏砸歪,脑袋亦是随之一偏,他强忍着疼痛不敢起身,只又一次叩首道:“儿子有罪,爹打得好。”
“你不以为我现在打你几下,过去的事情就真能过去了,你以为我说当年恨不能叫你们俩一起死了算了,这话是说着玩的?”
朱元璋冷冷觑着他,不怒而威:“你是真心喜欢谭氏吗?你喜欢她什么?喜欢她烂泥扶不上墙,爹娘都死没了,两个弟弟年幼不懂事,她还整天伤春悲秋、不理庶务?还是喜欢她矫揉造作,会吟几句酸诗,略有几分姿色?真是这样的话,你去青楼包个名妓,可比她懂事了,到时候别管带回家做妾还是给她一笔钱打发走,我都没有异议啊,可是你自己想想,你都干了些什么?怎么就非谭氏不可了?!”
他神情鄙薄:“你是真心喜欢谭氏,怎么就等不了那两天,非得婚苟且?你是觉得这么干显得你是个正人君子,还是说这么干显得谭氏是个贞洁烈女?我骂她淫/贱无耻,也骂你是个混账王八种子,她下贱,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废世子着弟弟和弟媳妇的面被老爹骂的狗血淋头,又被女儿瞧着,真是无地自容,只得连声称罪。
朱元璋尤嫌不够:“现在你知道自己有错了?你早干什么去了?你不知道你媳妇身上都有些什么毛病?你为什么不督促着她改,反倒一味纵容?她的胆子活脱儿就是你纵容大的,若非你一次次的包庇,一次次为她擦屁股,她敢这么放肆,谭家兄弟敢这么肆无忌惮?!我活着的时候他们都敢这样,等我死了,你坐到我的位置上,他们是不是得上天?!”
废世子被老爹骂的难堪,又羞又愧,眼泪都下来了:“儿子有罪,儿子对不起爹,也对不起娘……”
“你没资格提你娘!”
朱元璋暴怒道:“你真是在意你娘,还能眼瞧着你媳妇给你娘气受?你个王八种子,你娘死了少年了,你孝顺劲儿又上来了,脑壳里边堆得都是屎,反应的也格外慢?!初不是你娘死活拉着不让,我早把那个作精皮扒了!”
废世子起初还叩头,然后顿首不止,后来被老爹骂的狠了,连头都不敢抬,趴在地上死狗,一声都不敢吭。
朱元璋还再骂,余光瞥见殿外有侍从停留,目光顺势瞥了过去。
那侍从注意到,忙回禀说:“吴王,郡王妃回来了。”
朱元璋一声冷哼:“带她上来!”
谭氏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却彻底换了模样,上脸上皆有血污,身上月白色的褙子也染了大朵大朵的红云,狼狈不堪。
她鬓发微散,腮上泪痕未干,眼睛红的吓人,双目却无神,乌色的眼珠在眼眶里一动不动,眼窝微陷,宛若黑洞。
众人正跪在大殿之中,老爷子正坐方,自然不敢贸然回头去看,也唯有废世子克制不住多年以来的习惯回头去瞧,视线霎时间便顿住,凝滞无语。
转瞬的痛惜不忍之后,他强逼着自己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朱元璋却一抬手,向众人道:“好了,该说的都说了,也希望你们能记到心去,都起来吧。”
众人恭敬道:“是。”
常山王与武安王妻子扶起,各自入席,期间视线一转,不免往谭氏身上一瞥,待看个分明,瞬间心下凛然,忙不迭将目光收回。
朱元璋见了谭氏,却嘿然不语,只随意摆一摆,亲卫会意退下,很快便带了人来,回禀道:“宝珠姑娘已经带到。”
“宝珠”二字似乎是唤醒了谭氏沉痛中自我封闭的魂灵,她猝然回神,便见马宝珠被人带着,跌跌撞撞走入殿中。
她走得慢,侍从似乎颇为不耐,顺手推她一把,马宝珠站立不得,踉跄着跌倒在地,脸上显露出疼痛难忍的模样。
“……宝珠。”
谭氏发白的嘴唇颤抖几下,快步走了过去,掌怜惜的抚上她面颊,注意掌心血液沾到女儿脸上上,又赶忙抬袖去帮她擦。
马宝珠眼眶里忽然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怔怔的看着她,似乎是想痛哭一场,这动作牵连到了伤处,她痛的脸上肌肉一抽,旋即拼力平复神情,不敢再做什么复杂的表情。
谭氏小心翼翼的伸手过去,扶着她下巴打开了她嘴唇,往看了一眼,忽然“啊”的一声痛呼。
大抵是这日哭的太久,她没再嚎啕出声,只是拉着马宝珠的,任由泪珠一滴滴打在她背。
朱元璋静静看着这一幕,道:“一报还一报,谭氏,你说的某些话倒也有些道理。唐氏该死,李家人该死,我自会处置,至于宝珠,她混淆马家血脉是真,年前出生时无辜也的确是真,我老人家从前造过许多杀孽,不在乎杀一个,只是却也没这个必。”
他微微一笑,说:“李家不是打算叫我们家女孩儿去换亲吗?现在明月回来了,宝珠也可以回去了。十一年前两人换过一次,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也到了该换回去的时候。宝珠,你的母替你偷到了十一年的荣华富贵,也成全你长达十一年的黄粱美梦,现在梦醒了,你该回到现实了。”
马宝珠脸色霎时间惨白一片,谭氏拉着她的,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
朱元璋视若无睹,只道:“我不杀你,也不会继续收留你,李家人死光了,他们的家财属于你,马家的东西,你一分一厘也别想带走。你的舌头是为你在马家的嘴多舌买单,它掉的一点也不委屈,且你也不是全无收获,这些年马家给予你的东西,难道全都是有形的、可以被索取走的?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马宝珠听他说自己不会死,着实松一口气,再听他后边说的那些话,心中霎时间五味俱全,合上眼睛,任由泪珠簌簌落下。
朱元璋又去看谭氏,眸光淡漠至极:“至于你,我还是那句话。活着是最好的惩罚。我不杀你,你最好也别自尽,毕竟你还有儿子,还有宝珠,自私自利了一辈子,死之得为儿女想想,是不是?”
谭氏目光痛苦,声音都在颤抖:“华良,华良可是您嫡亲的孙儿啊!”
朱元璋笑着问她:“难道华耀不是?”
谭氏神情骇然,再不敢吭一声。
朱元璋抬手揉了揉额头,说:“你既一心惦念宝珠,那便不再去祸害明月了,我有心再为这女孩儿寻个养父养母,今日之后,她与你便再无干系了。”
谭氏听得心中一急:“父王,明月她可是我身上掉下去的肉啊!”
“那又如何?你养过她吗?对这女儿,你有抚育之恩吗?”
朱元璋眉毛一挑,冷笑着反问:“就算你是她的身母亲,这些时日以来你给她的伤害也足够抵消掉育之恩了!不服气是吗?你能把扒你弟弟皮的行刑成你弟弟相处吗?只要你说能,并且真能做到,我马上把明月给你送回去!”
谭氏怎么可能做得到?
马明月:“?????”
恩养恩的都在其次,我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怎么着我舅舅的皮?!
妈呀,爷爷真不愧是站在马家食物链顶端的男人!
马明月暗地里咂舌,这时候就听爷爷问她:“明月,你想跟你娘住在一起吗?”
马明月回过神来,迎着谭氏陡然亮起来的眼眸,断然摇头道:“不想!”
谭氏刚刚亮起来的眼睛,瞬间失去了光彩。
废世子呼吸急促道:“明月!”
朱元璋又问她:“想跟你爹住在一起吗?”
马明月同样回答的毫不迟疑:“也不想!”
废世子难掩失望:“明月,你娘偏心宝珠,我一直以来可都是护着你的,你怎么能……你太叫我失望了!”
“明明是你叫我失望!”
马明月眉头皱起,反驳道:“是,我娘待我不好,她偏心马宝珠,可她都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了,可爹你呢?你嘴上说在乎我,说马宝珠永远比不过我,可是你从来没有阻止她得到跟我相同的待遇,从来没有阻止过我娘对马宝珠的偏爱,更没有一次组织过哥哥对我的轻蔑和嘲笑!一次都没有!你的所作所为跟娘没什么不一样的,甚至比她还恶劣!”
背靠祖父,她终于有勇气憋在心的委屈发泄出来:“我娘她不喜欢我,她一点希望都没有给过我,可你不一样!你让我觉得我能在这个家活下去,可是转过头去,你就漠视别人我往泥里踩,永永远远说的都是你明白我的委屈,是你从不会拉我一把,反而眼睁睁看着别人把我踩得更深!我恨我娘,更恨你!我做错什么了吗?你们明明是我的亲生父母,为什么这么对我?!”
废世子没想到女儿心竟会自己积蓄了这么不满,白着脸听她说完,如遭雷击。
“明月,”他嘴唇张合几下,干巴巴道:“你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孩子……”
“所以呢?!”马明月受伤的看着他,抽泣道:“因为我懂事,因为我能忍,因为我逆来顺受,所以一旦起了争执,需在我和娘她们那一边做选择的时候,你都会放弃我,是吗?!娘她是身体不好,可我也只是从没有被人疼爱过的孩子啊,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肯心疼一下我呢?!”
她泣不成声。
废世子彻底愣住了。
因为……
因为……
实在是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
他颓然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睛。
朱元璋冷冷看着这一幕,又伸手去拍女孩儿肩膀,劝慰道:“好啦,这俩狗男女猪油蒙了心不想认你,爷爷认,爷爷还得帮你找养父养母,绝对比他们俩好!”
马明月抽泣着应声,不等朱元璋再发话,白氏便主动道:“若是爹您放心,便把明月交付到我上吧,正好她年岁跟妍儿相当,姐妹俩也能说得上话。”
常山王也道:“爹,您只管放心,儿子毕竟明月视如己出!”
朱元璋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老二跟老都不是糊涂蛋,娶得媳妇头脑也精明,最重的是心肠正,没什么坏心思,只是他私下盘算着,还是觉得老二家更合适。
老二继承那个位置,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这孩子半命这样苦,相貌又与老妻这般相似,他想叫她后半甜一点。
朱元璋问那女孩儿:“你愿意做你二叔和二婶的女儿吗?”
马明月泪眼去看二叔二婶,常山王与白氏对她微微一笑,她收敛了泪意,有些羞涩的抿着嘴,说:“爷爷,我愿意的。”
“好,”朱元璋欣慰道:“左右你的名字还没上族谱,到时候就直接添到你二叔家便是了,就说是你二婶的女儿,下来之后身体不好,一直养在外边。”
马明月起身郑重向祖父和二叔二婶行礼:“明月谢爷爷百般关切,谢二叔二婶拳拳关爱之情。”
白氏笑吟吟道:“还叫二婶?”
常山王也笑道:“该改口了。”
马明月微微红了脸,跪下身去,向二人磕头,声音清脆:“爹,娘!”
白氏跟常山王赶忙叫她起来,喜不自胜:“好孩子,快过来,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不必这般客气。”
朱元璋眼见这一幕,也不禁微笑起来,瞥一眼神色颓然的长子,再看看面露凄惘的谭氏,实在觉得讽刺。
既然这样在意亲生女儿,早干什么去了?
这时候再假惺惺装模作样,恶心谁呢!
这样欢悦团圆的时候,这俩人就别在这儿膈应人了,他随意摆摆,示意仆从带这二人母女二人下去,却听废世子忽的大喊一声:“且慢!”
殿中其余几人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朱元璋也微觉诧异,皱眉道:“老大,你还有话讲?”
废世子脸色几变,迟疑几瞬,终于定了主意,定了心神,抬声道:“是,儿子有话说!”
朱元璋道:“你说什么?”
废世子起身重新到殿中跪下,恨声道:“儿子今日落得这等地步,自知已是无力回天,然而却不愿眼见暗处小人踩在儿子身上往上爬,少不得着爹的面同他分说一二!”
他既这么说,言外之意便是指那小人就在殿中,故而话音落地,众人脸色齐齐为之一变。
朱元璋尚且不知他翻什么浪,眉头皱了几瞬,复又松开:“有话直说便是,何必吞吞吐吐作妇人情态?”
废世子目光环视一周,便见众人脸上皆是惊疑之色,谭氏拉着马宝珠的,神情隐有担忧,眼珠一错不错的看着他。
他心头微微一黯,愧意转瞬即逝,再瞥见一侧身着常服、难掩意气风发之态的常山王,心下不禁冷笑,对这兄弟的恨意与将他拉下神坛的渴望瞬间登上顶峰。
他寒声道:“儿子向阿爹告发二弟与谭氏有私,为他隐藏在儿子身边,屡次败坏我声誉为二弟铺路,其心可诛!”
话音落地,所有人都呆住了。
饶是朱元璋,也不禁有转瞬失神。
常山王灵魂出窍,傻在当场,白氏回想一下大嫂近年来所作所为,也不禁变了脸色,看看谭氏,再看看身边丈夫,神情狐疑。
武安王激动的都在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还不忘观察一下二嫂表情,眼珠子都快不够使了,借着桌案遮掩在腿上掐了下,才没有惊呼出声。
我艹,惊天巨瓜!
最先发话的不是朱元璋,不是常山王,甚至不是白氏,而是此一直不曾言语的谭氏。
她面无人色,跌跌撞撞上,猛地一拉丈夫衣袖,颤声道:“夫君,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会跟他……你疯了吗?!”
“就,就是!”常山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看一眼白氏,愤怒道:“大哥,事关重大,可不敢胡说!”
“若非如此,又该怎么解释?!”
废世子漠然将谭氏推开,双目紧盯着常山王,嗤笑道:“她不想管家,正成全了你媳妇执掌中馈,她屡次拖我后腿,你在后边紧跟着捡便宜,她咆哮军帐,我世子之位被废,你紧接着就上去了,你敢说你跟她之间没有首尾?!”
常山王:“……”
我不是,我没有!
这踏马不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吗?!
我粉的cp散了,还是男方亲自拆的,他说怀疑我跟他老婆有事,这说出去谁相信?!
常山王想辩解,又觉得这事儿未免也太诡异了,主要是大嫂她不按套路出牌,他弟弟的跟在后边捡漏,这有错吗?
他百口莫辩,干脆就到大哥身边跪下,向老爹道:“清者自清,儿子没做过这种事,爹尽管派人去查,若是能寻到证据,儿子立马卸掉所有职务,找个地方养马去,从此再不踏进京师一步!”
废世子冷笑道:“你是觉得自己一点痕迹都不曾漏下吗?你可还记得曾在我身边伺候的张嬷嬷?难道她不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人手?”
朱元璋眉头忽的一跳,目光随即幽深起来,却按捺住了,不曾开口。
常山王则是怔了几瞬,旋即道:“你少胡说八道,张嬷嬷不是娘给你的人吗,怎么就是我安插过去的了?说起来,倒是很久没见过她了……”
“你还在装?”
废世子看着身边近在咫尺的弟弟,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面目可憎:“那老仆早就被你收买了,帮着你跟谭氏之间穿针引线,做下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初往淮州时,我有所察觉她赶走,想必你现下她料理的很好了?!”
常山王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哥,空口无凭,你得拿证据出来!”
废世子哪里会有证据?
他想要的就是一个“疑”字。
老爹今年不到五十,身子骨比他还硬朗,备不住他走了老爹都还在呢,面对老二那样一个正盛年的继承人,他老人家真就一点都不忌惮?
一旦有了疑心,老二他决计没好果子吃!
所以他直接就抛出了张嬷嬷这个人证,因为废世子坚信她只有两种下场,一是物尽其用后被二弟接走赡养,一旦被老爹查到,这就是他们早有勾结的证据,二是她死了,死在二弟上、又或者是去淮州的路上。
那更好,二弟就彻底解释不清楚了。
罪名是莫须有,利用的是老父虚无缥缈又容易置人于死地的疑心。
废世子毕恭毕敬的向老父叩首:“事关重大,请阿爹裁决。”
常山王也道:“请阿爹做主!”
朱元璋目光先后在两个儿子身上扫过,神情耐人寻味,良久过去,幽幽道:“你们两人中间有一个人在撒谎,他是存心置亲兄弟于死地啊!”
废世子心头微微一沉。
然后便听老父继续道:“都是自家骨肉,我实在不欲彼此相残,我数十个数,说谎的人主动站出来,我就当这事儿没有发,如何?”
说完,他不等两个儿子应声,便合上眼睛,从十到一开始倒数:“十、九、八、七……三、二、一!”
没人站出来。
朱元璋睁开眼睛,没有看两个儿子,瞧的却是谭氏:“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谭氏双眼猩红,近乎绝望般大喊道:“我没有!”
她神情惶然,目光一一在殿中人脸上扫过,似乎是希望他们能够相信自己,声音却无助的小了下去:“我没有,真的没有……”
废世子听得心头滴血,合上眼眸,强撑着没有回头。
朱元璋不置可否,抱着站起身来,走到殿中两个儿子面前,目光依次在他们头顶扫过:“真的没人有话想说?”
废世子与常山王都不曾做声。
朱元璋忽的大笑出声,突如其来的笑声惹得殿中人心神一震。
然后众人听见了他的说话声,和蔼而又温和:“知道张嬷嬷现在在哪儿吗?”
常山王茫然摇头,废世子心头却是一个咯噔。
下一瞬,他听到了答案。
朱元璋喟叹般道:“我可怜她跟了我老妻一场,人把她送回老家,安度晚年去啦。”
说完,也等废世子反应过来,便抬起一脚人踹翻在地,厉声道:“天不庇佑,竟养了你这么个残害手足的畜来!”
废世子额头冷汗涔涔,危急关头爆发出了极大动力,一把抱住老父的腿,颤声道:“爹,爹!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错了?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朱元璋又是一脚他踹翻,弯下腰去,掐着他的脸,讥诮出声:“谭氏为什么一错再错?因为你在纵容她!我为何说你受制于妇人之?是你无能!到底我说成什么样你才能明白?根子在你身上!因为你是废物,所以做什么都不成!因为你是蠢货,所以才一错再做!你走到这一步纯粹是因为你自己,是你把自己带进沟去的,不关女人的事,明白吗?!”
废世子从未想到自己会从老父口中听到这样的评论,震颤之余,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阿爹……”
“听不明白是吗?需我说的再清楚一点吗?!”
朱元璋拍着他脸颊,一字字道:“你做不了皇太子,是因为你无能,是因为你蠢!你跟谭氏走到今天这地步,她有错,你的错更大!是你把她纵容成这样的,是你亲手把她塑造成这样的,然,她本来就不完美,的确是你把她进一步推向深渊的!你让她骄纵,让她狂妄,让她愚蠢,她反手把你带入深渊,根子是你自己种的,你自作自受,明白吗?!技不如人就服软,穷途末路就该认输,把自己女人抛出来给你兄弟下绊子,既没担,也下作,听明白了吗?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