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既敲定主意, 便不再迟疑,反正这时候该死的吕家人都死的差不多,吕家家主知道轻重, 必然不敢阳奉阴违,当下便吩咐人将这消息传出去, 抢占舆论优势。
反正我们家的公主是没问题的, 温柔贤淑, 被驸马那个王八蛋欺负四个多月都没吭声, 这不叫纯真和善, 什么叫纯真和善?
都是吕修贞昏了头,高氏太不要脸, 吕修贞他娘眼瞎心忙、愚蠢狂妄, 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吕修贞被赐死, 高氏被杖杀,吕夫人畏罪自尽, 吕家家主上表请罪, 此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被敲定结, 等长安勋贵们反应过来, 吕家人都已经迁出长安、返回祖地,除了念叨几句吕家胆大包天、清河公主实在可怜之外,便没什么好说的。
发之后高祖没叫清河公主回去,只让她暂时留在宫中,陪伴在韩贤妃身边, 昭阳公主知晓内幕,听闻吕修贞死讯之后大喊一声痛快,然后便匆匆入宫去探望姐姐。
高祖也是很怜惜这个女儿的,专门往韩贤妃处走了一遭, 屏退宫人内侍,只留韩贤妃在侧,温和道:“静柔,朕同母后商量过去了,公主府还是给留着,若是愿意,仍旧可以出宫久居,若是挂念你阿娘,也可以在宫里常住,都是自家孩子,不必拘谨。”
清河公主谢了恩,高祖便想起两个老伙计出的主意,含蓄道:“可还有意再嫁?若是有中意的人选,阿爹再给指婚。”
清河公主苦笑,摇头道:“我知道这是阿爹的一片好意,只是此时此刻,女儿实在没这个心思。”
“哦,”高祖应一声,又问:“那阿爹给选几个男宠?喜欢什么样的?”
韩贤妃一口水呛在喉咙里,捂着心口开始咳嗽。
清河公主脸上一红,吃惊过后,又忍不住笑。
她起身行礼,动容道:“阿爹的拳拳爱护之意,女儿都明白的,只是现下这时候谈这些,未免为时尚早,还请您给女儿一些时间,让女儿整理心绪,从这场噩梦中彻底的走出来吧。”
“好吧。”高祖并不强求她:“阿爹很希望能快乐。”
儿子是要带出去迎接风雨霜雪的,女儿嘛,是要捧在手心呵护着的,若不能庇护妻儿家小,这皇帝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与父亲的一番谈话,这晚清河公主又做一个梦,梦见的却是此前噩梦中她死去之后发生的。
梦中她虽是长女,却不得父亲宠爱,死后被人草草收敛安葬,吕修贞表称公主病逝,父亲随意的赐一些哀礼,此事便宣告结。
她的死没有引起任何波动,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涟漪迅速泛起,很快又恢复平静。
她的贴身侍女十分忠心,知道吕家被吕修贞和高燕燕持,所以不敢显露恨意,等到夜黑人静时方才悄悄起身,钻过她在后园偷偷凿出的洞口逃脱,京去寻韩昭仪为公主主持公道。
韩昭仪唯有栾静柔一个女儿,自从得知她死讯,便日日以泪洗面,那侍女寻到了韩家去,几经辗转,终于见到韩昭仪,告知她公主之死的真相。
杀女之仇不共戴天,韩昭仪何忍得下,当即便带着侍女往太极殿去求皇帝主持公道,只是吕氏一族千年世家,又与秦家有旧,吕修贞作为吕家家主,在外有世家勋贵照应,在内又有新后秦氏为他周全,最终竟毫发无损,得以全身而退。
韩昭仪何痛心失望自不必说,唇亡齿寒,宫中老资历的妃嫔们同样觉得胆战心惊。
栾静柔身为帝女,竟被驸马下令杖杀,发之后皇帝竟不置一词,漠视至此,怎能不让人畏惧惶恐!
长安人心涌动,波涛暗起,废后苗氏所出公主与其弟暗中联络朝中旧臣,结交将官,将这些年百官心中积蓄的愤怒与不平编织成一张巨网,待到皇帝与秦皇后一道往京郊祭祀时猝然发动,雷霆一击,告成功。
那一日天子驾崩,秦皇后亦被缢杀,苗皇后所出长子已逝,群臣便拥立其次子继位,以其姐为镇国公主,又追谥故去的苗皇后与这些年来无辜枉死的臣工与皇子公主。
韩家亦是发动政变这方的一员,镇国公主尤且惦念与长姐相伴多年的分,奉养韩昭仪为贵太妃,旋即又下令杖杀吕修贞与高氏,追谥长姐为清河长公主,焚香敬告之后启出她尸骨从礼安葬,此后新帝大刀阔斧废黜旧政,打压世家,消弭这些年乱政的影响,不过这都是后事……
夜色寂寂,内殿中帘幕风自起,几个守夜的宫人靠在熏炉,下颌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清河公主便在此时猛然惊醒,坐起身来。
韩贤妃担忧女儿,这夜与她同眠,清河公主既起身,她也随之被惊醒过来,怔楞一瞬,柔声唤道:“静柔,怎么啦?”
清河公主抬袖擦拭额头细细的汗珠,转头看着身边慈爱的母亲,眼底忽然涌一股泪意。
她伸臂拥住母亲的腰,像是小时候那样,埋脸在母亲怀里,声音带着一丝细微哽咽,人察觉:“我,只是做一场噩梦,醒过来便好了……”
第二日清河公主起身,正巧侍女领着前去探望的昭阳公主入殿,回想起侍女只身一人往长安去的满腔孤勇,昭阳公主多年后不忘故旧的姐妹之,不禁拥住二人,失声痛哭。
韩贤妃一边抚着她背,一边心疼的掉眼泪:“昨夜又做一宿噩梦,叫她哭一场吧,天杀的吕修贞……”
昭阳公主听见这个名字便来气,立时道:“不行,我得去把他坟刨了!”
清河公主破涕为笑:“过去的,还理他做什么?不提不提!”
……
大安朝由兴至败,历六百年国祚,尤其以开国之君栾正焕及其子栾安国开创盛世,奠定此后数代之基,其后虽也有子孙不肖,但亦有中兴之主力挽狂澜,挽大厦于将倾。
国家富强,四方来朝,开放与包容的大国心态孕育出辉煌而灿烂的文明,而大安公主的剽悍,更成这一朝代的鲜明特征之一。
高祖长女清河公主,起初下嫁吕修贞,驸马收容罪女为妾,与之争,乃伤己身,不能人道,清河公主既知内,大怒,入宫言说此,帝遂杀驸马以平其愤,其后两年,许嫁邓氏,夫妻相得,终老一生。
清河公主既开此先例,皇族宗室女更不以和离为羞,是高门民间风气日开,二婚三婚者不计其数,亦不乏豢养男宠,与之公然同游之辈,御史言官屡有疏,然而终大安一朝,此风仍未断绝。
高祖次女昭阳公主,有乃父尚武之风,骁勇不逊儿郎,建宁六年驸马郭阳嘉奉令戍边,公主同行,驸马因粮草故奔赴凉州,恰逢柔然来犯,公主乃披挂马,大破敌军,高祖传书戏曰吾家雌虎。
太宗年间边防军急之时,昭阳公主乃以健妇成队,称娘子军,时人誉之,此后京中女眷尚武之风盛行,其后历代公主亦不乏领军出征,坐镇朝纲之人,其风气之开放历代罕见。
……
熟悉的晕眩袭来,高祖意识回归,望见身边边无际的白雾之后,便明白自己此时身在空间之中。
几个老伙计围坐身边,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天,看着代表这方世界本源意识的白绢自白雾上空缓缓落下。
刘彻搓着下巴,眼珠滴溜溜的转:“们说这次会是什么?”
高祖说:“这谁能猜到啊!”
嬴政皱眉道:“总不会比驸马杖毙公主还荒唐吧?”
李世民咂舌道:“不好说。”
“猜什么猜,”朱元璋一将那白绢抓住:“看看不就知道?!”
说完便将那白绢展开,细细瞧上边字。
皇帝们起初还按兵不动,眼瞅着朱元璋眉头越皱越紧,便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围了去。
“我康康我康康!”
一窝蜂挤上去瞧了眼,便见边写着几行字:
爹是一方军阀,娘是名门千金,边还有两个宠她如命的哥哥,宝珠拿的是人生赢家剧本,哪知道忽然某天有人告诉她,她并不是爹娘的亲生孩子,而是被产婆偷偷掉包的农家女?
爹娘说:我们只认这一个女儿!
哥哥们说:我们只认这一个妹妹!
真千金虎视眈眈,毒计百出,逼她让出所有,且看宝珠何挑动风云,让她显出本来面目,书写自己的灿烂人生!
高祖:“……”
嬴政:“……”
朱元璋:“……”
李世民:“……”
刘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挠头说:“我寻思着,她既然是假千金,那真千金让她腾位置也没啥错吧?她本来就是占人家东西啊!”
高祖撇嘴说:“吃人家饭,占人家爹娘,她还有理?”
朱元璋拥有最朴实的权力观和血脉观:“不是这家的种,那还好意思继续留在人家家里?继续给她口饭吃都是慈悲心肠,咋还要这要那,她这是想上天?”
嬴政亦是神嫌恶:“这家人脑袋也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朱元璋眉头拧个疙瘩,正想说句什么,视线忽的一花,面前光线腾转,画面颠倒,再回过神来时,便听风声烈烈,杀声不绝,入目满眼血色,血气冲天。
他定一定神,便见自己此时正身处在一座简陋帅帐之中,两边是军容规整、铠甲染血的将士扈从,几名谋士模样的中年文士围着地形图言辞激烈的商讨着什么,帐外战鼓声与呼喊声交织成一片,战火扑面而来。
朱元璋一时还不知这究竟发生什么,掀开军帐往外瞟一眼,便见不远处立着一座坚城,城头将士手持弩/箭等防备利器严阵以待,观其阵仗,却并非健壮士卒,隐约掺杂有老人妇孺。
他心中泛起嘀咕来,再见己方军备齐全、士卒众多却不曾全力攻城,只是游走左右空耗军力,得不偿失,更觉奇怪。
兵临城下,万俱备,这会儿还不攻城,磨蹭什么呢?
难道是另有妙计,须得在此拖延,制造假象?
看那战局图上所述,似乎也不是这么回啊。
朱元璋满腹疑云,忽听一声震响,扭头去看,便见一中年文士面有怒色,敛衣向自己一礼,咬牙道:“吴王,不能再拖下去了啊!”
他面有悲色,激烈愤慨:“董贼坚守不出,一心等待援军前来,这已经是第三日,再不全力攻城,待他与援军两下相会,合力包抄,我死无葬身之地啊!”
吴王?
哎呦喂,这称呼听起来可真是太亲切。
不是,先等等,感们不是另有妙计,真就是空耗军力在这儿磨?
脑袋被驴踢了是吗?!
朱元璋心头火起,正待说话,便见面前人影一闪,紧接着便是“啪”的一声脆响。
定睛一看,便见此前跪坐在地上哭泣的贵妇人猛然起身,扑过去给那谋士一记耳光,旋即连撕带打痛骂出声:“许宏文,安得是什么心?华耀尚在敌,此时攻城,他焉有命在?!”
名叫许宏文的谋士亦是面有怒色,反唇相讥:“二公子失陷敌,是因他瞒着主公贪功冒进,以致酿成大祸,归根结底,是他咎由自取!而我二十万大军又有何辜,因他一人停于此地,猛攻三日不得前进一步,空耗士卒性命逾万?!怎能因一小儿狂妄冒失之行,而使吴王数年基业毁于一旦,北伐大业付之一炬?!”
“说的倒是好听!”那贵妇人目光凌厉,声色逼人:“若今日被擒的是你,也会这么说吗?!”
许宏文眼含热泪,断然道:“吴王于我有再造之恩,我若失陷敌,必当自绝,定不叫主公为难至此,以二十万将士的性命来押我苟活于世!”
贵妇人冷笑出声:“被抓的不是你,尽可以说风凉话,摆高姿态!”
许宏文被她激的面色涨红,声色愤慨,不及众人反应,便自扈从腰间拔出长刀,抵在颈。
军帐中众人大惊失色,慌忙近前去夺刀:“许先生!”
“勿要近前!”许宏文大声道:“主公与我有知遇之恩,诸君与我有同袍之谊,今日事已至此,不进则失江州,大祸临头,宏文愿以一己之身,换主公一声令下,直取江州,死无憾矣!”说完,毅然举刀刎颈。
众人忙呼不可,另有人快步近前夺刀,然而那刀锋已经先一步划开皮肉,血色飞溅。
贵妇人惊呼一声,下意识后退几步,帐中有通晓医术之人迅速近前帮他掩住伤口,将人放平,又吩咐去取医药前来处置。
另一名谋士沾满身热血,含泪近前,激声道:“主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若是阵前失陷敌也就罢,自己贪功冒进作死,怪得谁?
为了这么个瘌痢头小子硬生生拖三天,贻误多少战机!
朱元璋听了原委,再不迟疑,猛一击案,震声道:“传我军令,攻城!”
众将领精神振奋,齐声道:“是!”
“父王不可!”那贵妇人一声惊呼,近前几步跪倒,抱着他腿不放,泪流满面的苦求道:“华耀还在敌,这时候攻城他就没命了!那是您嫡亲的孙儿啊!”
朱元璋早就觉她厌烦,当下一脚踹翻,不假思索道:“孙子没了可以再生,天下没了那就完犊子!能活是他的福气,死了是他命该此,传我军令,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