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听得怔住, 愣在当场,神之后眼皮子不受控制的始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嬴政见状不以为意, 只是继续方才的题,眼底厉色闪烁:“朕灭六国之后, 以杀戮太过有伤天和, 故而在允许六国余孽苟全性命, 现下他们既不感恩戴德, 反倒在背地里阴谋叛逆, 朕又何必留?唯有将其斩草除根,才能安枕无忧!”
世陈涉吴广起义之后, 天下响应者众, 尤其以六国后裔最为积极, 出身楚国的项梁、项羽叔侄,魏国之后魏豹、陈馀、张耳, 五世相韩的张家之后张良, 出身燕国的臧荼, 出身齐国的田荣, 其中又不乏有出身微末之人乘势而起,如大泽乡的陈胜和吴广,又譬如刘邦、彭越、英布等人。
嬴政历经两世,看得明白,世秦朝政略的确有失当之处。
对于中低层百姓剥削太重, 赋税、徭役是两座大山,天下连年征战,以至于农耕荒废,民不聊生, 改。
但是与此同时,对于六国余孽,实在是太过宽容了!
若说单纯只是反对秦法,不愿做大秦治下之人也就罢了,可后来汉朝另立、从黄老之说休养生息、暂停兵祸,这群人难道便就此安分了吗?
还不是一一谋反,起兵作乱!
归根结底,无非是为了利益二字罢了。
嬴政眸光泄露出几分轻蔑,却向扶苏道:“朕已经决定中止对于岭南的发,将南迁之人尽数撤回,对南征将士的安抚以及伤亡之人的抚恤、乃至于北百姓的安置,便交由你去做。”
扶苏听皇帝中之意,显然是自己随从他一道返咸阳,心念微动,躬身应是,再想起皇帝先所说,不禁迟疑:“陛下方才讲,除去中止南征之,也停止阿房宫和皇陵的修建……”
嬴政轻轻摇头:“朕之所以修建阿房宫,并不仅仅是为了享乐,也是因为天下一统之后咸阳人口急剧增加,整个帝都都需重新进行规划建设,调整布局,不过眼下这算不上是重中之重,至于皇陵——”
说到此处,他略微顿了顿,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语气喟叹:“正如同没有永生不死的皇帝,世间也不会有万世不灭的王朝,人死如灯灭,一把火烧掉便也是了,又何必在意死后长眠何处!”
扶苏大为骇然,惶恐跪地:“陛下春秋鼎盛,何以作此伤感之言?!”
时下讲事死如生,也就是说,对待死去的人,像他还活着一样恭谨侍奉,每到先王忌日,侍从们便毕恭毕敬的将先王衣冠请上辇车,由皇子们骑马引路,就像他还活着时一样,巡游大秦帝都咸阳。
秦国一直都有殉葬的习俗,不仅仅是奴婢牺牲,连贵族和大臣都不能幸免,他们是真心觉得死后还能继续在地府为王,所以临行把用的顺手的奴婢和大臣们都给带上……
这是显而易见的陋习,后来秦献公变法时,其中有一条便是废止人殉,自此人佣始出现,再后来到嬴政时期,更有了举世闻名的兵马俑。
正如同历代秦朝先祖一样,嬴政曾经坚定的认为自己死后会到地下继续称帝,于是还在位的时候便开始为死后的统治做准备,等比例复制的宫殿、堆积如山的珍宝、以大秦将士为原型烧制的兵马俑……
上一世筹备这时有多么踌躇满志,现下再去回想,便有多啼笑皆非。
虚耗人力物力,到头来却得了一场空,何必如此。
只是这便不必用扶苏讲了。
嬴政微微摇头,言简意赅道:“朕无,只是死过一次,看了而已。”
皇帝的确是变了,扶苏深深的察觉到了这一点,然而他仍旧是至高无上的秦始皇帝,那种镌刻在骨子里的固执与无所畏惧的勇往直前丝毫没有更改。
扶苏眉头短暂的蹙起几瞬,复又释然笑了。
果然,还是这样的陛下最能使人安心啊!
……
嬴政在上郡短暂停留一日,便协同扶苏一道动身返咸阳,一路快马加鞭,第二日傍晚时分,便顺利进入咸阳城内。
扶苏经年不曾返咸阳,陡然重返故地,重又见到热闹汹涌的人流和高大宽厚的城墙,颇有恍如隔世之感,而嬴政死后进入地府,之后辗转几世再度回到此处,心中又何尝不是百感交集?
父子俩各怀心,骑马进入宫城,伴随着低沉如雷声的门声,数米高的坚硬宫门慢慢打,身着甲胄、手持刀戟的士兵齐齐举起兵刃示礼,更多的人将目光投到落后皇帝一段距离的扶苏身上——
长公子不是被陛下发配到上郡去了吗,怎么忽然回来了?
再联想到此咸阳宫城喋血,太后、皇后以及数名高位妃嫔一夜之间暴死的,所有人都默默的低下头去。
嬴政脑海中盘旋着无数条政略,浓眉紧锁,旁若无人的进入正殿之中,昂首阔步往书房去,扶苏紧随其后,侍从左右。
李信与章邯在得知皇帝返京的消息之后,便更换官服求见,向皇帝禀当日之,再见长公子在侧,神一时有微妙。
嬴政抬手揉了揉眉心,道:“但讲无妨。”
李信这才将当日之讲了。
扶苏此前身在上郡,如何会得知秦宫之变,骤然得知太后与继后等人一并被皇帝下令处死,心头霎时间涌起一片惊涛骇浪,见皇帝无意阻拦,又问李信缘何如此,等听李信讲了原委……
太后她老人家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继后和参与其中的宫妃仿佛也有什么大病。
陛下他是皇帝,天下诸事系于一身,若真是出了什么,又岂是她们一死所能恕罪?
扶苏只是仁慈,不是无脑圣父。
嬴政的目光不会在过去之上长久停留,太后和继后等人死了,那一页也就掀过去了,他还有很多做,不会为那等痴愚妇人惘耗心神。
“扶苏,你久不曾返咸阳,现下既然折返还京,很应该去拜见宗室长辈,以表敬意。”
扶苏回想起在上郡时皇帝说过的,瞬间会意:“喏。”
嬴政又吩咐李信:“有若得了空,也应当时常往老秦故旧门中走动一二。”
李信闻弦音而知雅意,心头暗喜:“喏。”
嬴政见二人皆能领会自己心意,微微颔首,摆手道:“朕有乏了,都退下吧。”
三人齐齐应声,躬身退了出去。
嬴政目送他们身影逐渐远去,最后门扉闭合,一切都被遮掩住。
他有倦然,问众皇帝道:“朕做的对吗?”
皇帝们沉默了很久,没人说对,也没人说不对。
最后,高祖道:“所谓治国之道,无非就是以人为鉴,说的再简单点,就跟妇人做针线一样,哪儿破了补哪儿,谁知道下一个洞什么时候破呢!”
嬴政微微一笑,略略释然几分。
世他在位时,一加强君权,二加强中央集权,两者共同将权力集于一人之身,君权固然得到了极大的强化,但与此同时,也造了最高权柄的孤立性与脆弱性。
也是因此,历代大放光芒的秦国宗室遭到打压,建国之初行郡县而非封建,宗室颗粒无收,倍觉不平,老牌军武勋贵门庭也或多或少的遭受到了约束和打压,再后来一个赵高,一个胡亥,再加上一个李斯,便将大秦毁灭殆尽,而大秦宗室竟无力反抗,只能沦为刀下亡魂,也实在惹人深思。
重来一世,嬴政想稍稍松一道口子,至于最终结果如此——这谁知道呢。
反正绝对不会比世更坏了。
长公子被皇帝召回咸阳,这无疑是一个极为强烈的政治风向标,而长公子在还京当日,便依次拜访本朝宗亲,必然也是得到了皇帝的准允和命令。
皇帝与宗室之间持续数年的冷漠与对峙,隐隐有了破冰的征兆。
子婴痛饮一杯酒,同对坐的堂兄扶苏道:“周以封建之故,国祚有八百年之久,即便后来诸侯林立、天下分裂,但是谁又能否定封建最初时候所起到的作用?今六国破灭不过十年,天下根基未稳,郡县制固然有所长,然而唯有与陛下血脉相连的秦室宗亲,才会正堵上一切,捍卫秦国的土地和权益啊!”
扶苏不置可否,没有贸然发表意见,只说:“陛下有他自己的想法。”
子婴眼见皇帝与宗室的关系松动,已经很高兴了,闻言并不强求,大笑出声:“喝酒,喝酒!”
胡赵之变后,皇帝的性格也随之发生了改变,从前坚定不移的观念,竟隐隐有松动之态,先是宴请宗室长辈,后又降旨恩赐老秦故臣,不几日,竟连南征和阿房宫、皇陵的修建都叫停了,令参与徭役的农夫、匠人各归其位,操持耕种,勿失其时,又派遣臣工深入田亩之中,体察民,削减赋税征收的种类与数目。
百官因此骇然。
消息传出咸阳,天下为之沸腾。
……
盛夏天气闷热,本就让人不适,而近来传入耳中的消息,更加重了项梁心头的忧虑与愤懑。
“嬴政停止修建阿旁宫和皇陵。”
“还把岭南军团的将士民夫尽数召回了。”
见鬼,嬴政那暴君怎么忽然间改了性子?!
会稽太守殷通是项梁至交好友,也是他在项梁叔侄二人被通缉之人收容了他们,这时候听项梁百思不得其解,不禁失笑:“皇帝又如何?终究也是怕死的。我听说日前嬴政的儿子联合宦官造反,牵连甚大,宫里太后和皇后接连暴毙,嬴政险些丢了性命,生死之间秉性大改,贪生畏死,也不奇怪。”
秦人曾经有持续数代的人殉记录,而楚国境内的巫鬼之术更是盛行已久,项梁听殷通如此分析,又听闻嬴政甚至叫停了皇陵的修建,心下蔑然:“他大抵是被吓破了胆,唯恐民间生变,竟连皇陵也不敢修了……”
殷通向有谋逆之心,只是畏惧皇帝威仪,不敢妄动,现下眼见皇帝颇有胆怯之态,大失雄风,隐藏已久的心思不禁隐隐浮动起来。
不只是殷通和项籍叔侄二人,咸阳政令更改的消息传出,六国后裔都跟着心浮气躁起来,盛夏天气里心头仿佛是烧着一把火,风吹不灭,水浇不熄。
嬴政很快就用实际行动浇灭了他们心头的野望。
“六国虽已破灭,然其后裔之中贼心不死者不在少数,六国故土中包庇、隐藏六国王室后裔者亦是不在少数。”
“传令,即日起清缴所有非秦故土之地豪强势力,国朝以适当货币赎买他们手中所拥有的钱帛和土地,迁居关内。清缴过程中一经发现有擅自收容六国余孽,族!若有迷途知返检举之人,全家免罪,执迷不悟、知情不报者,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