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头戴帷帽, 阳光难以直接晒到,长孙无忧脸上也有种火辣辣的烫,白了一边揶揄大笑的少年一眼, 理也不理会,便催马前, 扬鞭东进。
李世赶忙追了上去。
日光明媚, 风也和畅, 二人皆是出身武家, 一路赛马似的奔出去二十几里路, 不到两刻钟时间,便抵达寺庙山脚之下。
李世身姿矫健, 翻身下马, 又伸手去搀扶长孙无忧, 后者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敏捷的下马, 拾阶而上, 径直登寺。
呀, 生气呢。
李世笑摸了摸鼻子, 信手缰绳递给近前来的侍从,快步追了上去。
“观音婢!”轻轻叫她。
长孙无忧看也不看,自顾自往上走。
李世便快走几步到她上一级台阶上去,放低身段,去拉她衣袖:“我跟你闹着玩儿呢, 不是故意欺负你的。”
长孙无忧将手臂拨开,两手叉腰,气呼呼道:“你走开。”
李世见她神情中虽然仍旧带点生气意味,但语气却已经软了, 不禁失笑,又拉她衣袖轻晃几下:“我们和好吧?”
长孙无忧猛一转头,凶巴巴道:“再啰嗦咬你!”
李世便大大方方的手往她面前一伸:“那你咬吧。”
长孙无忧微微一怔,目光探寻的看。
李世又补充道:“如果你能消气的话,咬吧。”
一阵风从山上打旋儿吹了过来,吹得她满头青丝生波澜,那帷帽周遭的轻纱随之飘舞,宛若少女心中起伏不的那圈涟漪。
长孙无忧又哼了一声,然而眼角眉梢都带几分骄矜的窃喜,故作淡然的瞥了一眼,又抬起下颌,提裙角,放慢步子走上台阶。
李世笑吟吟的跟上去。
长孙无忧一边走,一边慢吞吞的石阶上的一颗小石子踢走,口里低声嘟囔说:“李世,你是烦死,一边说喜欢我,一边又总是欺负我……”
李世含笑听她抱怨,一直到走完台阶登到顶端,纠正说:“不是欺负你,是跟你闹着玩,你几时见我同别人这样玩笑?”
这倒也是。
长孙无忧听得心头微动,心绪随之快活起来,得意洋洋的瞥他一眼,纡尊降贵晃晃衣袖。
李世会意的握了上去。
啊,我媳妇长得漂亮,手也可爱!
小小软软的一只,想一直牵!
衣袖本就宽大,两人并肩而行,衣衫难免挨蹭在一起,少年与少女借衣袖遮掩,悄悄拉手,缓步走进佛堂。
这滋味就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吃一颗偷来的糖,嘴巴是甜的,心是慌的,窃喜之余,又怕被人发现。
时值八月,天气仍旧略有些燥热,两只手在一起握的久,掌心难免逐渐积蓄起一层薄汗,只是两人谁都没有松开的意思,手拉手缓步慢行,像两只穿棉裤的企鹅。
空间里刘彻看不下去了:“李二凤你差不多就得,活了几百年的人了,装么纯情,不是来拜佛吗,你们倒是赶紧走啊!”
“你们也别愣着,说句话啊!”
鼓动其余皇帝们:“有完没完,搁这儿演话本子呢,我的天这股子腻歪劲儿,不是我自吹自擂,看我吃软饭也比看这个好啊——始皇,你说是不是?”
嬴政坐在桌前翻看一卷兵书,闻言淡淡递个眼神过去:“吃软饭还吃出荣耀感来了,你也是个人才。”
高祖、朱元璋、朱棣三人围成一个圈儿,一边嗑瓜子儿一边看大唐帝后爱情故事,不时的发出几句唏嘘:“年轻好!”
“李二凤真会玩,得学着点,等有机会回去,我也这么跟我爱妻玩闹!”
“带我爱妻出去跑马!”
“带我爱妻出去打猎!”
“为我爱妻买糕饼点心!”
“……我好想我爱妻啊!”
“我也想!”
“想吃老马做的大饼!”
刘彻:“????”
男子汉大丈夫,叽叽歪歪儿女情长,像什么样子!
这几个人怕是废。
呵。
李世这时候正跟心上人腻腻歪歪,哪有闲心攀扯这些,反手把群消息屏蔽掉,跟爱妻一道入内敬香,又往佛前许愿。
唐国公家的公子和长孙家的女郎都是贵客,来此之前几日便有人来送信,寺庙早早的清场,除了诵经的和尚,正殿中再无人。
木鱼声依稀在耳边响起,长孙无忧看一眼宝相庄严的佛祖,眼眸闭合,悄悄在心里许愿。
一愿阿娘与舅父舅母身体安泰,得享高寿;二愿李郎与兄长仕途亨通,前途无量;三愿我与李郎来日夫妻和睦,白头偕老;四愿……
噫,我是不是许的有点多?
今天是为不久后的婚事前来拜佛,别的暂且放一放,应当也没什么关系吧?
佛祖呀佛祖,你只听第三个就好啦!
长孙无忧心里边敲定最终心愿,满心虔诚,俯首去拜,拜完之后她下意识扭头去看身边的未婚夫,却见眼眸闭合,双手合十,极认真的样子,却不知究竟是许的么愿。
少年有英俊逼人的眉眼,眼眸闭合之后,周身那股锋芒之气仿佛也暂时被掩去,就着满殿佛音,平添几分柔情缱绻,仍旧是世间第一等风流。
长孙无忧对看又看,居然有些痴了,良久之后骤然回神,两颊微烫,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脸颊。
李世便在这时候睁开眼睛,神情诚恳拜下去。
长孙无忧掩饰般的咳嗽一声,悄悄问他:“你是不是许很多个愿望?”
李世摇头:“我只许一个愿望。”
长孙无忧身体微微前倾,满眼好奇:“么愿望呀?”
李世的看她,认真道:“愿我与我妻观音婢情长到老,生死相随,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原本该是浪荡子说来哄骗人的甜言蜜语,然而说的这样真挚,神情这样诚恳,倒叫她心中生出一种千万确、绝无虚言的认知来。
心头震动不言而喻,长孙无忧怔楞良久,方才回神,语气动容,含了几分哽咽之意:“情长到老也就罢,说后边两句做么?未免太过不详。”
不详么?
可是观音婢,当年我身染沉疴、卧病在床的时候,你陪伴左右,照拂汤药,毒药带在身上,对我说“若有不讳,亦不独生”啊!
李世回想往事,感慨万千,拉住她手,含笑慰藉道:“来不及啦,我已经许完愿了,收不回来了!”
长孙无忧对看半晌,慢慢红眼眶:“你不是在哄我吧?这样一个愿望,竟许了这样久?”
李世笑吟吟的同她解释:“我不哄你,也永远都不会骗你。我怕这愿望佛祖听不见,前前后后许好多遍,又怕听见却不为所动,便承诺来日为塑一座金身。”
长孙无忧忍又忍,到底还是没有禁住,眼泪夺眶而出,抬手胡乱擦了一把,抽泣道:“早知道我就不许那个愿望,两个人许的一样,白白浪费了一个愿望……”
李世取帕子帮她拭泪:“嗨呀,也别这么认真嘛,万一佛祖两个愿望都没听见呢!”
长孙无忧抬手给一下,抽抽搭搭,惋惜不已:“你说了那么多遍,还许诺给塑金身,肯定听见!”
李世忍笑,见她哭成花猫,又觉得可怜可爱:“观音婢,你许了么愿?”
长孙无忧吸了吸鼻子:“就,就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啊!”
李世长长的“哦”一声,神情戏谑,不无揶揄。
长孙无忧瞬间就没了泪意,抄手打:“死了你李世!笑笑笑,这有么好笑的?!”
李世哈哈大笑,反应却迅速,立马从蒲团上弹起来,一抖衣袍,撒腿就跑。
长孙无忧也不哭了,横眉立目追出去,就见李世刚出正殿便停脚步。
光线昏暗,宛如黄昏,再往外边一瞧,但见乌云蔽日,不露天光,雷鸣声自漫天阴云之中隐约传来。
“下雨了啊。”
李世低语一句,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打在屋顶劈啪作响,雷电一前一后迅猛抵达,风声大作。
看这架势,这场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
主持见状,也差遣了小沙弥带二位贵客往客苑暂且歇息,待到云销雨霁之后,再行下山还家。
天空中阴云密布,不见半分光彩,阴沉沉宛若薄夜,雨水的凉气沁入到空气之中,辗转进心肺,颇有些凉爽。
长孙无忧起初还在廊下观雨,再后来雨下的实在太大,飞溅的雨水沾湿裙角,她便不敢再在外停留,提裙子到了内室里去。
屋里边掌灯,桌上摆棋盘,李世百无聊赖的趴在上边敲棋子,见她过来,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好像是见到了么稀罕景儿一样。
长孙无忧凶他:“你看么看?!”
李世笑道:“当然是看你好看啊,别人让我看我还不稀得看呢。”
长孙无忧傲娇的哼了一声,却又开心起来,转头在房间里取巾帕擦拭沾水的裙角,视线扫过搁在妆台上的那面镜子时,忽的身形顿住,如遭雷击。
呜呜呜她的妆花了,看起来活像只花猫!
女孩子怎么能在心爱的人面前变成一只花猫!
丢死人了!
长孙无忧看一眼趴在桌上仍旧注视自己的李世,再看一眼镜中的自己,裙角也无心擦了,到桌前寻了只凳子坐下,学着的动作趴下。
四目相对,两人中间隔一盏灯,约莫有一尺多远。
长孙无忧垂头丧气道:“你刚是不是在笑我脸花了?”
李世摇头。
长孙无忧不太相信,又有些期待:“的?”
李世笑,声音低沉而轻柔:“很可爱。我从刚开始,就很想亲亲你。”
长孙无忧眼眸微亮,又有些羞,不知如何应对,下意识别过头去,躲避般的脸朝另一边。
眨了几下眼。
她又鼓足勇气脸转回去,看看左右没人,两手做成喇叭围在唇边,小小声道:“不可以。屋里太亮,我会害羞的!”
李世笑合一下眼,同样小小声的回答她:“我知道。”
四目相对,长长的寂静,谁都没有说话。
长孙无忧被这样近的看,出于女孩子可可爱爱的小心思,下意识就会觉得心慌,我的脸都成花猫了,是不是很不好看?
也不知道发髻乱没有。
嗨呀,好烦哦!
可是看现在的神情,好像也没有嫌弃的意思嘛!
外边的雨声仿佛变得小了,又仿佛没有,可她心里的声音却逐渐大了起来,仿佛有么东西在汹涌,蠢蠢欲动。
长孙无忧悄悄给自己打气,两腮慢慢鼓起来,她坐起身体,桌上的那盏灯吹灭了。
一缕青烟袅袅漂浮到半空中去。
她伸手拉住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衣袖,晃几晃后,轻轻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