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妃说, 上一次父女相见的时候,她便察觉父亲神情有异,恰如母亲还在时的情状, 那时候她不曾多想,只以为父亲是至今都没能从母亲离开的伤痛中走出, 才在这种极致的思念与伤心之中, 带上了已逝妻子的影子。
这说明刘彻下意识流露出来的神态举止与周夫人极其相似, 也是因此, 周定方的壳子边忽然间换了一个灵魂, 才没有惹得周家三姐妹生疑。
而周夫人闺名澈儿——神他妈澈儿啊!!!
刘彻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惊得魂飞九天,坐在椅子上呆滞如一头木猪, 手掌一抖, 没能握住茶盏, 那茶杯掉落在厚重绵软的地毯上,伴着袅袅茶香气滚了几滚。
空间里皇帝们也被这场面震住了, 怔楞几瞬, 一起笑出了猪叫。
刘彻:“……”
哦, 艹!(一种植物)
周夫人竟是我自己!
多么痛的领悟!!!
他呆在当场, 皇帝们笑出猪叫,空间里充斥着快活的气息,东宫内殿之中,王老夫人和皇太子妃却急得变了脸色。
“爹爹,爹爹?!”
皇太子妃见父亲惶然出神, 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心下着实懊悔——明知道父亲对母亲情根深种,鹣鲽情深,又何必多说那一嘴?
将事情明晃晃的点破, 倒叫他老人家伤心!
她自责不已,目光焦急而关切:“爹爹,您还好吗?”
王老夫人也是面露担忧:“贤婿?”
“……啊,”刘彻终于回神,艰难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没事。”
他的脸色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王老夫人心下不安,有意追问,衣袖被外孙女扯了一下,目光顺势扫过,便见皇太子妃正轻轻摇头,旋即便转移了话题。
这天的风很喧嚣,刘彻走出东宫的时候,脚步有踉跄。
朱元璋同情的看着他,语气怜爱:“彘儿,还好吗?”
刘彻嘴唇动了动,正准备说话,就听朱元璋先一步笑出声来:“不好也没关系,我不在乎。”
“……”刘彻:“?????”
朱重八你是人吗?!
这要是平时,嘴炮大师刘野猪怎么也得回敬几句,只是今天遭受的冲击太大,愣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便垂头丧气的骑上马回府去了。
高祖啧啧着说:“可惜咱们来得太晚,要不然……”
李世民:“嘿嘿嘿!”
朱元璋:“嘿嘿嘿!”
朱棣:“嘿嘿嘿!”
就连一向严肃端正的嬴政,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扬。
刘彻憋了一肚子气,有心想说“不是你们方才一个劲儿夸周夫人的时候了”,转念一想,扒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还击这群王八蛋,即便是赢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他烦闷的皱起了眉头。
马德,烦死了!
……
刘彻上午同岳母王老夫人一道往东宫去拜见皇太子妃,又留在东宫用了午膳,饭后同长女说了会儿话,跟皇太子叙了叙塑料君臣情,这才起身离宫,将王老夫人送回王家,自己则回府去准备晚上的宴饮。
倒也简单,只有两个宾客罢了。
是周靖夫妇。
周三小姐尚且待字闺中,来客又不是外人,也列席作陪。
刘彻在外下落不明的时候,威宁候的小动作就没停过,到底是想做什么,明眼人一看便知。
他心生畏惧,有心同妻子缓和关系,周靖却浑然懒得理会,威宁候由是愈发不安。
昨日太尉班师回朝,威宁候手持酒盏,数次将目光投去,只盼着与岳父目光交汇,起身相敬,然而从头到尾岳父都没有看他一眼,冷漠与不悦之意昭然若揭。
威宁候有多了解岳父的能量和本领,就有多惧怕他的报复和惩处,明明是往周家去用晚膳,结果午后他便催着出发,从前礼物都是由周靖准备的,这一次他却是亲自置办,极其厚重的准备了数只紫檀木箱,内置种种连城之物,以此向岳父表达自己的歉意与谦恭。
周靖冷眼旁观,心下嗤笑。
刘彻自东宫返回周府,下马之后信手将缰绳递给侍从,便有心腹近前,低声回禀:“午时还没过,威宁候就来了,二小姐来的稍晚一,这时候正同三小姐在后院说话,威宁候正在前厅恭候。”
刘彻淡淡应了一声,却也无心前去应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疲惫道:“我去书房歇一会儿。”
心腹觑着他神色,赶忙应声,又恭敬道:“属下让大夫给您瞧瞧?”
刘彻这是心病,哪里肯用大夫:“没事儿,躺一会儿就好。”
心腹毕恭毕敬的应了,另有侍从小跑着往书房去布置。
威宁候本就满心忐忑,又久久不见岳父前来,当真是坐立不安,在前厅等了整整两个时辰,鞋底将地砖磨得起码薄了三寸。
暮色渐起,侍从们依次将廊下的羊角灯点亮,威宁候眼见着周家管事吩咐人布置用膳的偏厅,却唯独没人理会自己,心下愈发惶惶,好容易瞧见妻子和妻妹携手同来,他眼前一亮,寻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迎了上去:“阿靖!”
周靖视若未闻,旁若无人的继续同小妹道:“裙子还是做两条吧,一条妃红色的,一条豆绿色的,颜色都好看。扬州近来出了新鲜样式,一条裙子做三件,只是绣的花儿不一样,晨起含苞,午间盛放,晚间收拢起来,别有一番风雅……”
威宁候:“……”
威宁候闹了个没脸,又讪讪向周萱道:“我送的礼物,小姨可还喜欢吗?”
周三小姐眼眸里闪烁着璀璨光芒,饶有兴致道:“二姐姐做几件,也帮大姐姐做几件,咱们穿一样的!”
威宁候:“……”
周靖笑道:“也好,只要花朵式样分开也便是了。”
威宁候:“……”
周家姐妹纯粹把他当空气,丝毫不放在眼里,自顾自进行自己的话题,这可真是明晃晃的打脸了!
威宁候脸上倏然闪过一抹难堪,脸上血色慢慢遁去,他捏紧拳头,默不作声的咬紧了牙。
刘彻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周家姐妹见了父亲,脸上笑容瞬间变得真实起来,周三小姐快走几步到父亲身边,神情娇俏,亲昵的挽住了他手臂:“听陈伯说爹爹有不适,怎么不叫大夫来瞧瞧呢?”
周靖显然要比妹妹沉稳几分,近前去福了福身,含笑叫了声:“爹爹。”
“我没事,歇一会儿便好了。”
刘彻看着面前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眸光慈爱,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的样子——
“为什么偏偏是‘慈爱’?”
他疯狂的怀疑人生,也怀疑自己:“喂,我是不是变母了?!”
皇帝们:“……”
皇帝们:“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彻:“……”
刘彻:“?????”
这时候都笑的出来,们还有心吗?!
空间里讨厌的笑声一直没停,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刘彻听得心烦意乱,索性直接屏蔽掉,看一眼身边两个女儿,他心情十分复杂,抬手起来,试探着摸了摸左臂的肱二头肌。
这个动作和因此带来的知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
也就在这时候,威宁候小心翼翼近前去,躬身行礼,口称:“岳父大人安好?”
又怕岳父如同妻子和妻妹一般,全然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开口之后,威宁候便赶忙道:“此前岳父征讨西凉,小婿一直为您悬心,挂怀不已,现下见您平安归来,真是不胜欣喜……”
刘彻:“为我悬心,挂怀不已的方式就是纳妾?”
威宁候:“……”
威宁候脸色更白:“这,这是个误会。”
刘彻:“那个甘氏难道不是你自己带回去的?自己不要,穆家能硬塞给?真是挑了个好日子啊,我女孩儿在家斋戒,跑去纳妾……”
再一想那天是“自己的忌日”,刘彻感觉自己深深被冒犯了,语气愈发不善:“在其位谋其政,处在什么地方,就要做对应的事情,既不是三岁小儿,又不是生来痴愚,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搞不明白?!”
威宁候自己理亏,哪敢反驳,再则,他也无从反驳。
只得再三弯腰,作揖请罪:“都是小婿一时糊涂,多喝了几杯马尿,便昏了头……”
“一时糊涂?多喝了几杯马尿,昏了头?我看是借酒装疯,拿我们父女俩当傻子糊弄!一时糊涂,怎么不去撞墙,为何不去投河?多喝了几杯马尿,怎么没去把爹的坟给炸了,再趴在马屁股上吃口热的?”
刘彻冷笑一声,劈头盖脸,毫不客气道:“情人糊涂了,酒喝多了,脑海中还有最后一丝清明在,前脚跟二皇子的外家攀了关系,后脚纳了穆家送的美妾,我真是想不明白,糊涂了都不吃亏,为什么清醒的时候却是一滩烂泥,非得我帮着才能上墙?!怎么,废物和无能还是间歇性的?这是病,得治啊!”
刘彻的嘴炮是经由皇帝群认证过的,这会儿拿出来对付威宁候,真真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
他嘴巴也毒,偏生占着道理,威宁候无力反驳,只在愤懑和羞恼之间涨红了脸,将头低的更深:“都是小婿混账……”
“当然是混账!而且还蠢,蠢的不可救药!”
刘彻毫不客气道:“老威宁候一代英雄,怎么会有这么窝囊废的儿子?这年我和我女孩儿前前后后帮了多少,情一点都没往心记?!穆家是一,石家是二,怎么,能拿去拉拢人的就只有后宅那点事?怎么不直接去青楼挂个牌子,卖身养家糊口?!”
威宁候心头耻辱至极,一张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艰难的动了动嘴唇,想要解释一二,刘彻却压根不打算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声色俱厉道:“还不跪下!敢在我夫人的忌日出去鬼混,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威宁候本就惧怕他,心内打颤,为之所摄,惶然跪下身去。
地上铺了石砖,两膝猛地跪下去,随之发出一声闷响,威宁候脸上肌肉猛地抽搐一下,硬生生忍住了没有吭声。
刘彻看都不看他,径直往偏厅去了。
周家两姐妹知道父亲必然会生威宁候的气,却没想到竟会气成这样,彼此对视一眼,神情中都有担忧。
不是担心威宁候,是怕父亲气坏了身体。
跟在父亲身后到了偏厅,侍从们鱼贯而入,奉上晚宴膳食,周靖执起酒壶,亲自为父亲斟酒:“爹爹,他是个糊涂种子,您也不是头一天知道了,且……”
她压低了声音:“他的取死之日便在眼前,犯不着跟他生气。”
周萱也道:“爹爹,开心点,咱们是要做大事的人,别理这等蝇营狗苟之辈!”
刘彻活了几世,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觉得到两个姑娘真心实意的关怀与担忧,欣慰之后,又重新陷入到朕是不是变母了的怀疑之中,禁不住开始想她们真的是我生的吗?
我生了仨女儿?
马德,总觉得这事儿有点虚幻啊!
刘彻心头五味俱全,又不好宣之于口,只含糊道:“那混账竟敢如此妄为,我岂能不气?听听他找的那些个理由,虽说是喝多了酒昏了头,倒记得帮自己纳妾——有这种好事,怎么不想着我女孩儿,顺便给她也纳一个?!”
周靖身形一顿,轻轻咳了一声,欲言又止。
刘彻敏锐的发现了:“怎么了?”
周靖朝他笑了一下,神情中少见的带了点小女儿家的俏皮。
刘彻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又一次呆滞如一头木猪。
周靖有不安的叫他:“爹爹?”
刘彻长长的吐了口气,然后问她:“也是个姑娘?”
周靖飞快的点了下头。
刘彻:“……”
即便是在另一个时空,来自刘氏家族的搞基基因也顽强的在发挥着作用啊。
……是我的崽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