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既有心, 璐王又是洛阳的土皇帝,婚嫁之事自进行的极为顺利,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 六礼很快走完五个,就差最后一个亲迎的时候, 来自京城的使臣带一个惊天噩耗, 风尘仆仆抵达洛阳。
朱元璋这时候在翻看婚礼的宾客名单, 不时的吩咐亲信几句:“不要怕花钱, 该添置的都添置上, 王妃的外祖一家已抵达洛阳,招待上一定要让他们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说话的功夫, 又提笔修改了几处仪程。
璐王娶妻, 这是府上第一等大事, 底下人自不敢敷衍应付,毕恭毕敬的应了声, 一丝不苟的往心里边记。
嬴政跟高祖相对坐了下棋, 李世民不远处舞剑, 刘彻坐在桌边, 以手支颐,百无聊赖的看这一幕,说:“老朱,真必要准备这么多,估算时, 土木之变已发生了,你随时有可能被迎到北京继位,这边儿摊子铺得太大,到时候不好收。还有婚礼的筹备, 这可不是口头说说,都是真金白银砸出的,到时候你这边儿该办的办完了,海量的银子花出了,北京那边来人接你,婚礼又得挪到北京办,这时候准备的全白费了,你那个一毛不拔的性子……心原地呕死!”
朱元璋看都看他,只继续对手头名单细瞧:“改抠的地方抠,该大方的地方就得大方,不管是在洛阳璐王,还是到北京皇帝,我都得尽我所能,老马最好的,这钱花在她身上,值!”
回首往昔,他被触动起了肠:“年我跟老马成婚的时候,还是郭子兴帮张罗的,军中参加的弟兄不少,热闹是热闹,但终究少了一份体面,这一世我得她补上!”
刘彻还想再说什么,外却在此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侍从领房快步到了外,说话时声音尤且带几喘息之意:“王爷,礼部尚书胡濙、驸马都尉石璟、内阁学士陈循等人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持皇太后懿旨前来,此时已到了外……”
朱元璋听得神色一凛,眼底明光乍现——来了!
堂下一干垂手静听王爷吩咐的亲信们神色各异,面面相觑,都搞不清楚这时候皇太后怎么会遣使往洛阳来。
若说是为王爷大婚,派礼部尚书专程前来恭贺,只怕过于隆重了。
——宣宗皇帝临终之前指派了五位托孤大臣,即张辅、杨士奇、杨荣、杨溥、胡濙,其中三杨已逝,五位托孤大臣仅存其二。
英国公张辅随从今御驾亲征蒙古,另一位便是礼部尚书胡濙胡大人,算算年纪,也该是七十多岁的者,北京距离洛阳可不算远,今出征时候又带走了英国公,这位礼部尚书在朝堂上也该是顶梁柱一般的人物,怎么会被皇太后派遣来参加王爷的婚礼?
别说同行的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内阁学士、驸马都尉等人了。
必还有些要紧的事要办。
这么多朝政要,带皇太后的懿旨前来……
亲信们隐约有了几猜测,又觉得这想法太过大胆,悄悄交换一个眼神,人敢在这时候表露异样,整顿衣,紧跟在王爷身后,到外边接旨。
事态紧急,胡濙等人飞马赶来,风尘仆仆,朱元璋正待吩咐人准备香案等一干用物,却被胡濙拦住:“王爷,事急从权!”
朱元璋从善如流。
懿旨正如同他所想那般,今天子朱祁镇御驾亲征吃了败仗,北狩在外,虽有皇太子在,却尚是黄口小儿,主少国疑,不得立储,皇太后与朝臣援引《皇明祖训》中所规定的的“兄终弟及”一例,由皇太后下旨,令仁宗皇帝嫡孙璐王朱祁锟承继大统,入京为帝。
朱元璋等了又等,终于得了这道圣旨,虽是如愿以偿,心中却有多少欢喜。
土木之变,大明由盛转衰的转折点,二十万大军全军覆,皇帝被抓,武将勋贵集团几乎被一网打尽,这样惨烈的结果,就这么血淋淋的呈现在他面前。
崽卖爷田不心疼,那是因为这田不是他打下来的,这样的结果,朱祁镇本人可能无所谓,但朱元璋听,真就是锥心刺骨的疼!
胡濙是力主迎璐王入京为帝的人,原因无他,皇子朱见深这时候才两岁,怎么能承继大统?
国泰民安之时,皇帝驾崩、幼主登基尚且会有一场风波,何况现下瓦剌虎视眈眈,天子被俘,二十万精锐部队全军覆,神州不安!
就理和现而言,胡濙不后悔自己所做出的决定,为了争取时,甚至不顾老迈之身,以七十四岁的高龄,从北京骑马奔赴洛阳,只是到了璐王府前之后,他心里边难免会有一些忐忑与不安,宣读皇太后懿旨之时,甚至有灵魂一为二的错觉。
一半稳稳的持那份懿旨,一板一眼宣读,另一半惶恐的漂浮在半空中,不住地想“我做的对吗?”,我的选择,会不会将大明带向加糜烂的未来?
旨意宣读结束,胡濙偷眼打量璐王神,却见他眼底殊无即将荣登大宝的喜色,神中弥漫浓重痛惜与愤慨,似乎是极为惋痛于土木之变。
胡濙心绪稍安,再细细看他面容,忽的悚一惊。
朱元璋接了那道懿旨细阅,察觉有人紧盯自己,旋即抬眼看,双目湛湛有神,饶是心无怒意,眸光也裹挟了三凌厉威仪。
胡濙为他神色所摄,心神失守,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内阁学士陈循见状,赶忙弯腰搀扶:“老大人一路辛苦,接连赶路,料想早就腰酸腿软,还请璐王准允,寻个座椅前来……”
朱元璋还未应声,却听胡濙“啊呀”一声,两行浊泪顺眼眶缓缓流下:“祖先庇佑!王爷的形容模样,正如同年的太/祖皇帝啊!”
陈循听得愣住,一手将他搀扶住,下意识转头看朱元璋,驸马都尉石璟也是面露诧色。
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不悦。
皇帝北狩,皇太后想要立皇子为帝的,奈何朝臣反对,只得退而求其次,应允下旨迎立璐王为帝,但为交换,须得册立皇子朱见深为皇太子,等新帝了,便将大位重新交还到今天子一系手中。
在大殿之上,胡濙坚决要求迎立成年藩王为帝,为此跟皇太后闹的很不愉快,皇太后固掌控正统,是天子之母,但胡濙也是先帝临终前选定的托孤大臣,双方各怀己见,到最后,还是皇太后败下阵来。
金英此次往洛阳来,除了为亲迎使将新帝奉迎入京之外,也在皇太后处领了观察这位新君性和处世的任务,现下见胡濙为了阿谀新君,竟连太/祖皇帝都搬出来了,不禁在心下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胡大人年纪大了,记忆难免有所偏颇,□□皇帝逝多年,您哪还能记得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
他顿了顿,又笑补充:“奴婢若是有记错的话,胡大人仿佛是建文年中的进士啊,今儿个怎么一见面,就说璐王爷相貌与太/祖皇帝相似?”
胡濙听得出他话中深意,只是一笑:“我同杨溥杨大人一道于建文二年中进士,那时候太/祖皇帝业已辞世两载,但是在那之前,有幸同杨大人及其余一干年轻举子为太/祖皇帝召见,有幸在御前说过话,太/祖皇帝说我们都是将来的天子生,那就是他老人家的学生,特许让抬头见了龙颜……”
金英想到还有这一节,再一想这老家伙活得久,朝中又另有老臣,料想他不敢拿太/祖皇帝来弄虚假,只得讪笑一下,就此罢。
“嚯,老朱,他还见过你呢,挺能活啊!”
空里李世民也有些稀奇:“你还记得他吗?”
朱元璋很是矜傲:“他得蒙召见,目睹天颜,这是三生有幸!我理万机的,一年到头就三天假,哪天抽个空见了群毛孩子,怎么会往心里记!”
李世民哈哈大笑。
嬴政等人也忍不住笑了。
胡濙跟金英说了那么一席话,虽不气不恼也人色,但空气中却飘荡几淡淡的□□味。
驸马都尉石璟笑打了个圆场:“王爷身为太/祖皇帝子孙,容貌上与太/祖皇帝相像,也是理之中。”
内阁学士陈循也穿插其中,说了几句车轱辘话,总算是将那一页掀过了。
朱元璋吩咐备茶,请几人往前厅暂歇,又问起土木之变的细节来。
胡濙叹一声,潸泪下:“战事惨烈,乱军之中,殒命者数以万计,二十万京营精锐折损殆尽,文武勋贵之中,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恭顺侯吴克忠、泰宁侯陈赢、驸马都督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永顺伯薛绶、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都督吴克勤……侍从陛下北征的文武大臣几乎尽数死难,这是国之大祸啊!”
说到伤心之处,他哽咽难言。
朱元璋对张辅和朱勇什么印象,倒是知道他们老子张玉和朱能,说是靖难名将,但是他老人家在的时候,这些个后辈小臣还真就不敢吱声,这俩人都是跟老四朱棣混的,他知道这些个人,但是不甚熟悉。
朱元璋刚到了地下,几年听说靖难之役的时候,很是生了场气,气朱允炆这个傻子自主张,气朱老四竟敢造反,踏马的还造反成功了!
可是气完那一阵儿也就好了。
允炆死了,老四了皇帝,不管怎么说他也姓朱,肉是烂在自家锅里,可这会儿不一样啊!
老四留后世子孙的武将勋贵,被这么个不肖子孙糟践了,这砸的是自家的锅,以后饿的也是自家肚子!
朱元璋越想越不是滋味,算算年月,觉心酸:“英国公与成国公年纪都不小了吧?”
于谦神中浮现出一抹悲哀,敛衣行礼道:“英国公七十有五,成国公今年五十有九。”
好像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底下的小辈儿们也都成了老人家,且还到了地下。
永顺伯薛授之父薛斌,是蒙古人,洪武中期归附,“薛”是自己赐下的姓氏,再后边那些……
勋贵武将如此,那二十万京营精锐同样让人心痛。
二十万精锐啊!
五军都督府,这是老朱手把手创建的!
叹叹叹!!!
局势如此,朱元璋这样刚强果敢的人,都不禁泪湿衣襟。
胡濙见他不因承继大统而展露喜色,进之后先问土木之变详,处事待人极有条理,心中便热乎乎的生了许多满意出来,这时候见这位新君因土木之变的惨态而落泪,又唯恐他性子太柔,成了年宋廷旧事。
故而忙劝道:“过的事已过,还是应眼下,请王爷即刻北上继位,清除王振乱党,稳固朝纲!”
“叫几位见笑了,”朱元璋抬手擦了眼泪,不好意思道:“本王打小就有这么个毛病,听不得惨事……”
亲信在侧,也忙道:“我们王爷宅心仁厚,远近闻名!”
胡濙笑道:“宅心仁厚是好事,只是民有句俗话,叫人善被人欺,王爷既要入京为帝,政统天下,其中寸,便要您自己细细斟酌了。”
朱元璋深以为的点头:“胡大人说的很是,本王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