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宽大衣袖遮掩, 周书惠不自觉的捏紧了指。
而于思弦则漠然道:“非亲非故,她死不死关我屁!”
周书惠没有错过他望那个小姑娘时眼底闪即逝的柔意。
也是在这个瞬间,她在几乎要将自己淹没的不甘与错愕之中, 了悟到自己先前的敌意为何而来。
因为被顶替了。
原女主在于弦心目中的位置,白月光、朱砂痣那样的存在, 被别人顶替了。
可明明自己才是女主啊!
怎么这样?!
周书惠瞬间有种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的感觉。
她心心念念想见到于弦, 用余生温暖他, 是建立在自己是女主、与他两情相悦前提之下的, 这时候忽然冒出来另一个小姑娘顶替了本该属于女主的人设, 那自己又算什么?!
周书惠眼底有闪即逝的狰狞,这短暂的神色变化并没有逃过于思弦的眼睛, 他神情中厉色微微一晃, 旋即又笑了, 放柔声音道:“小妹妹,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于思弦手中捏着把折扇, 懒洋洋的抵着自己下颌, 语气调侃, 好像在开玩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知道这是我的马车?要好好回答,顾左右而言他的话,我怕就不那么好说话了哦!”
周书惠作为看完所有于思弦剧情的人,最明白他到底是什么心性,回想起方才马车停都不停的自她面前经过, 就知道他定不在乎上多条人命。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开始惶恐害怕。
这可是于弦啊!
可以为心爱的女人杀尽天下人,可以眼睛眨都不眨的下令屠城,可以将你捧在掌心呵护备至, 但前提是你得是他心尖上的人才行!
周书惠原以为切都应该是顺理成章的,她早就对于弦有意,于思弦对她一见钟情,却没想到现实跟想象完全是两种画风,见钟情没了,于思弦身边还多了朵小白花。
周书惠心头忽的生出一股懊悔来,又不敢违逆于思弦的意思,实话她是不敢说的,跟于思弦讲他是一本书边的反派,还为了自己负尽天下人,最后被自己杀了?
于思弦怕不是立即就要赏她一个凉凉。
真的不能说,那就只能编,但是怎么编,就很考验技巧了。
周书惠头脑中思绪转的飞快,很快就有了主意,学着五岁周书瑶的神情,装出懵懂的样子:“我听我爹提过你,他说肃王世子于思弦乘坐着辆由四匹黑马牵引的马车,车上还挂了串银铃铛,我方才见到,脑海里便浮现出我爹说的话了。”
于思弦一早便发觉她衣着不俗,往脸上,也是个美人坯子,口牙洁白而整齐,可不是平民百姓能够拥有的。
这时候听她说听父亲提过自己,倒也不觉惊奇,只挑眉道:“你父亲是谁?”
周书惠想起已经去世了的爸爸,脸上浮现出一抹哀色:“他已经去世了。”见于思弦眸光探寻,又将父亲名字讲了。
于思弦过目不忘,自然记得自己日前的吩咐。
实上,他之所以匆忙南下,便是因为肃王府近年来辛苦编制起来的走私巨网被大将军何震魁以彻查周父之死为遮掩举破获,为稳妥计,他这个幕后少主自然是越早离开越好,这时候听面前小女孩说她父亲便是被自己下令杀死的周父、切变故的源头,神情中不禁生出几分兴味。
于思弦没有忽略她孤身人上路的诡异行径,面露悯色,怜惜道:“说起来,我同你父亲也曾经有过面之缘,不想匆匆别之后,再得知他音讯,竟是他西去之时!”
他叹口气,又关切道:“你父亲既然去世,你身为长女,不为他守灵也就罢了,怎么孤身人在此?若不是遇见我们,怕就要被这起子匪盗害了。”
说完,他随意摆了摆,无需言语,身后侍从便躬身领命,握兵刃,往密林中去追踪方才那几名盗匪。
周书惠说起父亲之死,难免伤怀,低头擦拭眼泪,又迅速将锅甩到了周老夫人头上:“我是被祖母赶走,叫自生自灭的。我父亲去了,只留下我和妹妹两个人,已经够可怜了,谁知道祖母偏心叔三叔和隔房的堂弟们,居然打算把爹的遗产分给他们,将我们母女三人扫地出门!”
她神情凄凉,边哭边道:“我跟她对峙,她便用长辈身份压制我,又说我没有规矩,差人将我送回京城庄子严加管教,半路我听见祖母的陪房们暗地里商量,竟说要闷死我,给我娘报个病故了!我实在是怕的紧,便偷偷跑出来了,没想到……”
周书惠泣不成声。
于思弦听她说了几句,就知道是在说谎。
那位周老夫人出身名门,品性是满京城公认的过硬,除非是疯了,才做出这种为了仨瓜俩枣败坏自己名声、谋害嫡亲孙女的情来。
还吩咐陪房闷死她——她的父亲才刚死,尸骨未寒,又是因公殉职,在何震魁那儿肯定也是挂了号的,他的两个女儿必然能得到庇护,又因为没有儿子,两个同胞弟弟也能得到一定的政治余荫,他们得有多丧心病狂,才在这时候对大哥留下的孤女下?
到了周家那个层次之后,钱真的没那么有用,对周老夫人和周家两兄弟来说,大房留下的那点财产同周父死后留下的政治余荫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于思弦心下冷笑,倒很欣赏她信口胡说的本事,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子,若是心边事先没这么想过,怎么可能迅速编出这么席话来?
可见她跟祖母不睦的确是真的,被祖母派人送回京师也是真的,至于实情如何,那便不得而知了。
周家近年来虽小有落寞,但终究也是名门,周家那位老夫人生养了三个好儿子,不只是周父,他的两个弟弟也都非凡俗之辈,又有何震魁重,眼见着就能再度振兴门楣。
留下这个对周老夫人和周家满怀仇恨的小女孩作为棋子,以后或许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于思弦心几转,脸色却不动声色,与他同行的小姑娘听周书惠说完,小脸上交替浮现出愤怒与心疼神色来:“怎么有这种祖母?真是太坏了!”
又关切道:“小姐姐,你要是没地方可去的话,就跟我们一起上路吧,先找个地方安身,到时候再写信给你娘和你外祖家,叫她们帮你主持公道!”
于思弦闻言冷哼:“我什么时候答应收留她了?”
周书惠心头一紧。
那小女孩叉腰道:“是我要收留这个小姐姐!”
于思弦嗤笑道:“你收留个屁,还不是得靠我?”
小女孩想了想,坚持道:“那就把我的衣食用度分半给她——我爹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也是你许诺我的,不算占你便宜!”
于思弦见她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忍俊不禁,没有再说什么。
周书惠听于弦不打算收留自己,本是满心惶恐的,这儿被那小姑娘留下,按理说本该是件好事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就在这时候,密林中忽的传来几声凄厉惨叫,听其音色判断,应当是方才截杀周书惠的那几名盗匪。
周书惠心理年龄虽大,但毕竟生在红旗下,长在太平年间,见过最暴力的画面也就是初中时候班里的小混混打架,什么时候真的见过血?
她听得胆战心惊,两股战战,偏生这时候名盗匪在惊惧之下跌跌撞撞跑出密林,正要往官道这边逃窜,名侍从追了上来,刀了结了他性命。
血色飞溅,那盗匪双眼暴突,死不瞑目。
周书惠反应不及,个正着,旋即发出一声刺人耳膜的尖叫,下瞬,眼睛就被那小姑娘捂住了。
“没事了没事了,”小姑娘哄她:“别去想就好啦!”
周书惠猛地背过身去,大口的喘着气,眼满脸漠然的于思弦,再蹲在身边担忧的着自己的小姑娘,难以置信道:“你不害怕吗?!”
小姑娘摇头:“我不怕。”
周书惠尖声道:“死人了啊,你居然不怕?!”
“我才不怕!”小姑娘面露骄傲:“我爹爹是大英雄,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才不怕这些!”
周书惠不敢转身,心有余悸,又为她的反应惊骇万分:“你知道什么叫死了吗?他——”
小姑娘不解道:“那是坏人,罪有应得,死了是好,为什么要怕?”
这真是顶替了自己女主身份的人吗?
女主怎么能这么冷血呢!
于思弦自己就是个冷血动物,怎么喜欢自己的同类?
他该喜欢那种娇软可爱、撒娇的单纯女孩子才对!
周书惠怔怔的着她,听到的那几句话在脑海里打转,心也随之浮动起来。
她没有再说话。
于思弦不打算在这停留太久,很快便登上马车离开,周书惠被那小姑娘拉着,与他们一道上路。
直到这时候,她才知道那小姑娘姓白,名叫白露。
有点奇怪的名字,跟某个节气样。
路上周书惠都没说话,中途停下歇脚的时候,白露跳下车去外边透气,叫她起,她推说有些累了,坐在马车上没下去。
于思弦也没下去。
白露离开之后,车厢就便只留下于思弦和周书惠两个人,她手指捏着衣角,酝酿一下情绪之后便垂下眼帘,泪珠顺着脸颊“吧嗒吧嗒”的掉了出来。
于思弦不耐烦的了过去。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周书惠抽泣道:“但是我真的很害怕,我从来没见过……白露她好厉害啊,明明比我还小,见到死人却面不改色……”
于思弦笑了。
下瞬,他伸手扯住周书惠的头发,狠狠将她掼到脚下:“别在我卖弄你那点小聪明,我可不是白露,心慈软!”
于思弦年纪虽轻,上的力气却大,更别说周书惠这时候只是个八岁大的女孩,她只觉得头皮仿佛都要被生生撕掉,痛呼一声,趴在车厢底下抽气不止,没等开口讨饶,脸颊上便贴过来一把冰冷匕首,刀锋上那一星寒光闪烁。
于思弦随手将那匕首在她脸上拍了拍,每一下都叫周书惠浑身战栗:“这是第次,也是最后一次,要是有下次,我先割了你的舌头,再把你眼珠子剜出来!”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周书惠憧憬的是做大反派的心尖宠,享受大反派宁负天下不负自己的独家宠爱,却没想到憧憬了半天,心尖宠没当上,独家宠爱也飞了,自己反倒成了被负的天下。
这时候周书惠就觉得于思弦身上的光环没那么亮眼了,眼睫挂泪,屁滚尿流的从车厢底部爬起来,蜷缩到了离他最远的那个角落里。
于思弦见状冷笑,反将匕首收起,合上眼闭目养神。
约莫过了半刻钟时间,白露回来了,周书惠显而易见的察觉到于弦周身的温度似乎高了些,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开始妒忌,也恨。
妒忌白露,恨白露,妒忌她得到了于思弦的特殊宠爱,恨她抢走了自己的心尖宠待遇。
也恨自己,好好的官家小姐不当,非得往外跑,这时候到了于思弦手,沦落到这境地。
但生活总要继续。
落子无悔,这条路终究是她自己选的。
回到肃王势力的大本营荆州之后,于思弦去同父亲议事,白露则叫人取了笔墨来,又专程请了个识文断字的先生,拉着周书惠坐下,道:“你说,这位先生写,把你跟我们说的再复述一遍,咱们多写几份,到时候直接把书信发到平城去,发到京城去,你娘和你外祖家都得知道你祖母暗地里做了些什么勾当才行,揭穿她的虚伪面目,拿回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
周书惠:“……”
真要照她说的写了的话,那还不马上就被人揭穿了?
她头皮发麻,勉强解释:“毕竟是嫡亲祖母,我又是小辈……”
白露不假索道:“正因为是嫡亲祖母,所以她对你痛下杀,这才更加可恶!快说呀,书惠姐姐,你在犹豫些什么?”
周书惠没想到白露不仅脑回路不同常人,还风风火火说干就干,又怕自己露馅,哪里敢讲?
几次推辞之后,白露就笑了,让人请那位先生出去,眸色冷了:“你这个撒谎精,从头到尾没一句实话!!”
周书惠脸色顿变!
“你有胆子个人往外跑,从二楼上滑下去,而不是坐以待毙,可见不是傻子,也有胆识,既然你祖母要害你性命,谋夺你父亲留下的家产,你又为何不敢奋起反击?”
白露冷冷道:“我给你想的法子,算是最直观有效的了,你为何顾左右而言他?要不然,使人带着你回平城去击鼓鸣冤?大将军派遣去调查你父亲之死的人还没有离开,你这时候出头状告,他定管的!”
周书惠没想到这小姑娘不仅性格彪悍,头脑也精明,不禁心下微慌,然而转念想,自己可是活了十多岁的人,怎么能被个真小丫头吓住?
她冷哼一声:“我没必要跟你解释那么多!”
“好啊,你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
白露面露鄙夷,往地上呸呸呸了几口,说:“可你别忘了,你这路回来,吃喝用的都是我的份例,从前我拿不准你是不是好人,所以愿意给你,现在知道你是个什么人了,凭什么还分给你?你马上滚!嫡亲祖母都能这样构陷,哪天反卖了我,怕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说完,便使人把她撵出去。
这下可真真是捏住了周书惠的痛脚。
路同行,白露早就给她科普过了个人出门有多危险,她既没钱,又无力谋生,而且还没有户籍名帖,随便被人抱了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时候白露赶她走,周书惠哪有什么地方可去?
她又羞又恼。
羞的是二十多岁的人,真被个小丫头拿捏住了。
恼的是自己离家之后居然落拓成这样,别说飞黄腾达当反派的心尖宠,连活下去都成问题。
周书惠狠下心来,厚着脸皮开始哭,白露道歉,诉说自己的心酸和不易,话都没说完,就被她迎头啐了口。
白露叉着腰跟个小爆竹似的,噼里啪啦道:“瞎了你的眼,骗了我次,还想骗我第二次?你个谎话精,打量着我傻呢!”
周书惠:“……”
这个死丫头!
昨天还叫人小姐姐,今天就喊人谎话精!
周书惠楚楚可怜,抽泣道:“我个人在外边,遇上很多危险,死的……”
“你死不死关我屁!”
白露毫不客气道:“你以为我还再可怜你?哈哈,我差点笑出声!”
周书惠:“……”
周书惠险些被气死,难以置信道:“你小小年纪怎么这样恶毒?这可是一条人命啊!我要是真的死了,你要背上多大的孽?!”
“好人死了才可惜,你这样满口谎话还构陷亲祖母的人死了不可惜!我这是积德行善!”
白露压根不被她道德绑架,袖子撸,气势汹汹道:“吃我的喝的我住我的,你还哔哔哔说个没完了——来人,马上把骗子给我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