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蔺一向将那位抚育自己长大的姑祖母视为至亲, 现下听临昌公主如此叱骂于她,怎么能忍耐的了?
当下勃然变色,含怒道:“临昌, 姑祖母早已辞,你嘴上积德, 放客些!”
“叫我放客些?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跟说话?再则, 哪里说错了?你想报答你的姑祖母, 只管报答去, 在她坟前结庐三年也好, 娶她的外孙女为妻也好,都随你去, 只是别攀扯到我身上!受了她养育之恩的是你, 到头来割肉报恩的却是我——感情你姑祖母养你, 就是养了个寂寞?!”
临昌公主眉宇间蕴含着冰雪般的森冷:“你姑祖母曾经有过一桩婚约,只是她自己下贱无耻, 与人婚前苟且, 珠胎暗结, 事后竟把孩子出来了——这不都是你自己说的吗?怎么, 你姑祖母没跟人婚前苟且?你姑祖母没把那奸子出来?难道你跟的道德标准不一样,觉女子订婚之后再与外男苟且有孕是小事?”
她唇边显露出几分讥诮:“真是这样,那我就奇怪了,沈家当年为什么叫自家姑娘假死,取消婚约?直接叫你姑祖母大着肚子嫁过去不就好了, 多大点事啊,未婚夫家里肯定能体谅的,是不是?”
沈蔺听得且怒且羞,脸皮滚烫, 无言以对。
江阳公主却白着面孔,艰难出声:“蔺哥哥……”
沈蔺闻声看了过去。
江阳公主眸光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破碎:“你说你爱长姐——难道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好,全都是因为你的姑祖母,而不是因为你心仪于吗?”
她方才听沈蔺口口声声说长姐才是他心头所爱,不禁怔在当场,过神来之后,顿觉心如刀割,痛心断肠。
没成婚之前,她便不喜长姐,只是临昌公主毕竟是皇室嫡长公主,很皇帝宠爱,手段非凡,而她手下无人无势,那些许恩宠是百般经营得来的,怎么敢跟长姐作对?
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忍吞声。
但是长姐嫁给了沈蔺。
她心心念念的梦中情郎沈蔺!
为什么,为什么长姐总要跟她抢?!
虽然蔺哥哥从来没有说过,但她知道,是喜欢自己的!
父皇的宠爱、嫡出的身份、一双彼此扶持的弟妹,有强势的外祖家,长姐拥有的那么多,为什么夺走她的爱人?!
江阳公主恨得心头滴血,指甲生掐破掌心。
临昌公主出嫁那日,她与其余皇子公主站在城楼之上,目送临昌公主的凤辇离开皇城时,便暗暗在心里发誓,总有一日,叫长姐尝一尝痛失所爱、锥心刺骨的滋味!
她成功了,的确做到了。
当年她和长姐一道被贼人劫持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在贼人的刀锋上不放,唯恐们丧心病狂,真的取了二位公主性命,只有江阳公主不怕,全心贯注的用余光觑着长姐脸上神情。
她相信蔺哥哥一定会选择自己,蔺哥哥也的确没叫她失望。
那时候长姐脸上的神情,江阳公主能回味一辈子。
即便是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夜里不经意间想起来,都能快意良久。
长姐,你有今天?!
但是现在,蔺哥哥说心里最爱的女人其实是长姐,而这些年来对她的好,纯粹是因为他的姑祖母?!
江阳公主怎么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如若真是这样,她这些年的痴心与执着又算什么?
她为什么不好好跟驸马过日子,非搅和到长姐的婚姻中去,叫自己落得眼下这般狼狈的境地?
“蔺哥哥,你骗的是不是?”
江阳公主声音中带着一丝惶恐的颤抖,她勉强挤出来一个笑,说:“你心中所爱明明是我,才不是长姐!”
心底的精神支柱接近崩塌,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扑到了沈蔺身上,偏执大叫道:“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才这么说的,你以为只要你不承认对我的爱,长姐就会放过你,父皇就会收回成命吗?可是我不怕死,不在乎这些!”
她眼眶通红,目光恶狠狠的在临昌公主及周围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到沈蔺身上时,视线却柔和起来。
江阳公主声音温婉,仿佛仍旧是那个会用闪亮眸光注视着的温柔少女:“蔺哥哥,事到如今,什么不在乎了,只要你!你心里有,们两情相悦,不是吗?”
临昌公主:“……”
临昌公主无语的看着这一幕,上演地铁人皱眉,嫌恶的往椅子里缩了缩。
沈蔺眉宇间仍旧有前不久与临昌公主争执之后的疲惫与颓然,这时候看着面前的江阳公主,脸上有些悲哀,其中掺杂着愧意:“对不起,怀雅,真的对不起。”
江阳公主脸上的神情僵住了。
沈蔺看见了,却还是狠下心肠,继续说了下去:“早就该告诉你的,只是几次话到了嘴边,又优柔寡断,中途咽了去。你的母已经离世,沈家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认你这个外孙女,你现在过很好,多年前的旧事,又何必叫你知晓,心不快?这些年来,一直都当你是我的亲生妹妹,关怀你,包容你,甚至……”
神情中痛苦一闪即逝:“甚至明知道你出手伤害的妻子,却也不忍心对你施加惩戒,没想到阴差阳错叫你误会,酿成大错!”
沈蔺眼眸闭合,泪水簌簌流下:“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怀宛,是我辜负了她!”
多年情爱旧梦一朝破碎,江阳公主怎么接受得了?
若真是如此,她暗下毒手害死驸马,又为了封住驸马庶弟的口与私通,都是为了什么?
想跟沈蔺来一场他眼中的乱/伦之恋?!
是成心想叫自己本来就不算平坦的人生再多几道坎坷?!
“你撒谎!你这个骗子!!!”
江阳公主状若疯癫,发疯似的大叫,手掌激烈拍打在沈蔺身上,崩溃痛哭:“你骗,这不是真的!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你为什么不敢说?!”
沈蔺苦笑出声,面上泪痕未干,由着她打骂,并不反抗。
临昌公主却被江阳公主的尖叫声吵的头疼,吩咐左右把她拉开,手持一柄折扇,站起身来。
“说完了吧?”
她眼底含着几分意,闲适自在,仿佛是在游春:“那该轮到我说了。父皇下旨赐死,本该是立时执行的,由着你们俩说了这么会儿话,总也该收点利息不是?”
江阳公主面露惧色,下意识往后退了几分。
临昌公主恍若未觉,面带微笑,捏着那把折扇走到江阳公主面前去,抬手一掌重重掴在她脸上。
扇骨本就坚硬,边缘锋利,江阳公主肌肤娇嫩,但听“啪”的一声脆响,江阳公主猛地惨叫一声,脸颊上已经多了一道血印子,皮肉翻开一条细线,看起来分外狰狞。
“长姐的男人就这么好吗,脸不了,命不了,都得弄到手?难还是说贱骨头这种东西真就是祖代相传的,从你外祖母那儿一路挪到你身上,连皇室血脉都没能净化了?”
临昌公主微微的瞧着她,轻声细语道:“委屈是吗?不过是吗?恨我是吗?江阳,你脑子没病吧!堂堂皇室公主,可不是瞧上一个男人就直接背着包袱嫁过去的,事先父皇问过沈家意思,沈家必然也会问沈蔺心意,们真就是铁了心不想尚主,难道真能跟你似的,什么尊荣体面都不了,就非嫁给不可?你下贱,可不!”
江阳公主捂着流血的面颊痛呼不止,目光仇恨的盯着她。
临昌公主手中折扇抬起她下巴,嗤笑道:“说什么沈蔺是为了保全你,才说心仪于,真是这样的话,当初怎么不娶你?据我所知,你结识可比早啊!”
江阳公主微怔,脸上飞速的闪过一抹羞辱,垂下眼睫不语。
“原来你知道啊!”
临昌公主出声来,然后抬高声音,徐徐道:“是沈家少主,西北军少帅,父皇并非庸碌之君,不跟皇室联姻,父皇岂能放心沈家?稍有不慎,便是倾家之祸!既是联姻,娶的妻室自然是越尊贵越好,毕竟那位公主越是受父皇看重,沈家的船就越稳当,不是吗?”
说到此处,她遗憾的摇摇头,说:“不是想戳妹妹的心,更不想叫妹妹难受,说的委婉一些——你未曾出嫁之前,就恩宠尊荣而言,妹妹你给提鞋都不配呢,沈蔺他怎么会娶你?沈家又怎么看上你呢?!”
江阳公主:“……”
就差那么一点,江阳公主就原地裂开了。
临昌公主欣赏着她脸上的恨意,目光悠然瞥过江阳公主捏紧的手指,畅快不已:“这就是阴阳怪气的感觉吗?可真舒服呀!难怪妹妹从前都喜欢这么说话呢,姐姐喜欢上这种感觉了!”
江阳公主:“……”
江阳公主死死的咬着牙,一言不发。
临昌公主尤嫌不够:“说起来,妹妹可真是个千载难逢的贱人呢,自己痴恋着的男人为了权势不娶你,你不恨他,倒来恨我了!咱们姐妹多年,自问不算是个坏姐姐,平日里关照弟妹,待你不薄,谁曾想妹妹腹中只有个不知道打哪儿弄出来的孽种,竟没有半份心肝,当日途径府上,好心好意留你暂住,你却买通人手,意欲毁清白,害我性命?妹妹的外祖母虽下贱无耻,但好歹不曾害人性命,恶毒至此,妹妹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江阳公主听到此处,已经是恼恨欲死,不禁开口,咬牙切齿道:“恶毒,你难道便是什么好人?当初难道不是你在我的马车上做了手脚,害我身受重伤,因此流产,再难有孕?!”
“是我做的啊,怎么了,有问题吗?”
临昌公主理直气壮道:“以眼还眼以牙牙,这不应该吗?至于让你身受重伤,因此流产还再难有孕——妹妹真是太轻看自己了,丈夫死了妹妹都能没有条件创造条件怀孕,这样的本事,普天之下找不出几个呀,不是姐姐让你摔下山涧,妹妹哪能激发出这等本领?”
江阳公主为之结:“你!”
临昌公主抬着下巴,轻哼一声,吩咐侍从:“上酒,不肯喝就灌下去!”
又同江阳公主假道:“妹妹且先走一步,九泉之下只管放心,你死之后,姐姐虽然不会给你烧纸,但是也能保证不往你脸上吐痰。”
江阳公主:“……”
敲里吗,听见了吗庄怀宛,敲里吗!
内侍端着酒杯近前,却听一道沙哑声音忽的传来:“且慢!”
临昌公主转目去看,便见沈蔺正定定的看着自己,眼眸里盛满了哀伤与痛苦:“怀宛,事已至此,只想问你一句话,只希望你看在夫妻几年的份上,能够如实答。”
临昌公主听得眉梢一挑,首往昔,到底是点了头:“你问。”
沈蔺凄然一,注视着她,神情忐忑道:“你,你究竟有没有爱过?”
临昌公主:“……”
临昌公主:“…………”
临昌公主真想回到几年之前,在一路小跑往父皇面前去请求赐婚的那个自己脸上扇一巴掌,然后掐断自己脖子,把脑袋里边的水往外倒一倒。
若是不喜欢你,心里有你,何必巴巴的去父皇求赐婚?!
是,沈家是勋贵高门,代簪缨,但大秦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多了,身为皇室嫡长公主,嫁给谁不是低嫁,难道除了你,满京城就找不出第二个青年俊彦了?!
又何必非嫁给执掌军权的门户,给自己的将来埋雷?!
直到这一刻,临昌公主终于彻底释然了。
真是一场笑话。
她满心期待的美满婚姻,在丈夫的怀疑中开始,在庶妹的仇视中进行,最后又在一地鸡毛中落幕。
简直完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落幕之后的结果不算坏。
临昌公主了,是释然,是与过去的自己和解。
她想起了新婚时候丈夫的冷待和若即若离,再去想沈蔺今天说的话,终于有了几分明悟:“打从一开始,你就怀疑嫁给你的目的,是吗?”
沈蔺有些心虚的挪开了视线。
临昌公主明白了。
然后她双眉一挑,以一种多年算计一朝暴露的语气,颔首道:“你果然知道了。”
沈蔺心头一跳,猝然变了神色:“怀宛,你——”
“事到如今,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怀着一种报复的快感,临昌公主满心恶意的了:“没错,从来都不爱你,嫁给你,只是为了依仗沈家军权,再在适当的时候反戈一击,叫沈家彻底倾覆,以此作为皇弟登上皇太子之位的阶梯!”
江阳公主呆住了。
沈蔺更是如遭雷击,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失声道:“庄怀宛,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仅你死,沈家也完了!”
父亲做事向来滴水不露,临昌公主相信沈家此时已经是穷途末路,更不介意以此来刺激沈蔺一二,叫他走得痛苦一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你长长久久的过下去,只是想借助这场婚姻接近你和沈家,伺机寻找沈家谋逆的证据,以此扳倒沈家,以此打通皇弟的晋身之道罢了!”
“爱你?”她倍感滑稽,轻笑几声,讥诮道:“你这样的货色,就是江阳那蠢货当宝,本公主见多了风流才子多情郎,岂会放在眼里?实话告诉你,这些年为了大计与你虚与委蛇,当真是恶心透顶!”
临昌公主所说的话在沈蔺心中掀起了一片狂风巨浪。
夫妻感情是假的,婚姻本就是一场算计,甚至于从一开始,她就打算沈家倾覆,为皇长子的将来铺路?!
到底是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又把沈家带到了怎样的绝境之中?!
“庄怀宛,”沈蔺脸色煞白,喉头腥甜,激怒悔恨之中,吐出一口血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鲜血顺着的嘴角不间断的涌出,很快沾湿衣襟,沈蔺满眼绝望与悲恸,一声声唤她的名字:“庄怀宛,庄怀宛!”
临昌公主丝毫不为所动,心里觉很痛快,冷声吩咐左右:“上酒,不喝就灌下去!”
沈蔺倒在地上,双目无神,且哭且,毫无求之意。
江阳公主却不肯就死,大叫道:“见父皇!是误会跟大姐夫私通才会赐死我的,若是知道跟大姐夫之间是清白的,必然不会性命!见父皇!”
临昌公主毫不留情的碾碎了她的希望:“天子一言九鼎,圣旨岂能收回?再则,难道你身上的罪过就只这一条?你的驸马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你当年意图害性命、毁清白,难道是假的?你意图勾引沈蔺,跟一道府、意图算计于,难道是假的?死到临头了不肯认,可怜虫!”
江阳公主双眼猩红,身形不由自主的瑟缩一下,很快又发疯般的大叫道:“见父皇,去父皇面前申诉!”
临昌公主嗤笑,吩咐左右:“她不肯喝就罢了,直接灌下去!”
江阳公主惊骇欲绝:“你敢?!”
临昌公主面笼寒霜,毫不畏惧:“当然敢!”
说完,她冷冷挥手:“灌下去!”自己手提披帛,走出前堂。
途径沈蔺身边时,拉住她裙角,面色惨白,声音虚弱:“怀宛。”
颤声道:“你方才说的都是假的,是不是?你本性良善,做不出那种事的,更不会因为我,而牵连到整个沈家……”
临昌公主冷笑,自不量力,眉宇间野心勃勃,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沈蔺,能给和皇弟做踏脚石,是你的荣幸,是沈家的荣幸!”
她大力扯回沈蔺手中虚虚拉着的裙角,转身走到了院子里,任由心腹与内侍们处理扫尾。
这是她跟沈蔺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多时,何嬷嬷出来回话,努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不叫自己当场笑出声来:“殿下,江阳公主和驸马去了,您节哀。”
临昌公主痛苦的弯起了嘴角:“们走的安详吗?”
何嬷嬷摇了摇头,叹息道:“江阳公主嘴里一直叫着不死,最后是绑起来灌的酒,没多久就西去了,驸马很痛苦,又吐了血,眼泪流了一脸,好在大家都很坚强,一个哭的都没有,有一个忍不住笑出了声……”
临昌公主:“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