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萧唐出言喝问,那个酷似田虎的强人头领却冷然一笑,并且心中暗付道:便只是杀人放火,这辈子也算活得爽利了。如今由我将萧唐这厮引来,只教官军以为阿爹已逃至五台山地界,也让他能够按定下的计策逃脱出官军搜捕......好歹也算报了他生我养育的情分。
他心中念罢,又对萧唐冷笑着说道:“萧任侠,你不是甚是了得的么?却也中了我阿爹的计了!你杀我二叔父,捉拿我堂弟田实,又誓要捉拿住我阿爹向朝廷请功!我田家与你又切齿大恨,你还以为我田定会怕你不成!?”
萧唐闻言恍然,原来这厮是田虎之子田定,如今的他没有似原著中那般因田虎大势已去而自刎身死,却是打出他老子的旗号刻意引人耳目,好教田虎能够躲避开官军的搜捕。
不过田虎竟然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做饵,再往后还会有谁甘心为他卖命?萧唐摇了摇头,对田定说道:“都说虎毒不食子,可是田虎为了苟延残喘一时,倒把你用来做替死鬼!如此不念亲情,你倒也肯为他赴死。”
田定脸上神情倒颇为淡定,说道:“萧任侠,此时你也不必挑拨离间了!造反的勾当是要夷族的泼天大罪,无论如何被你擒拿住,我们田家叔伯兄弟皆要被凌迟活剐,我阿爹若是得以逃脱,反倒能多一分的指望。再者人各为其主,我是为了亲生爹娘,你却是为对大宋官家尽忠,这还有甚么可说的?”
一旁的汝廷器听得不耐,他立刻叫道:“贤侄,不必与萧唐这厮多费口舌!我倒是听闻这五台山文殊院的智真长老,忻、代等军州远近的都盛赞他作劳什子当世的活佛,可是任他是甚么得道的佛门高僧,还是寻常布衣走卒,自打随你老子起事以来咱们杀人大发利市,都说虱子多了不咬,也不在乎再多杀这一寺的秃驴!”
汝廷器说罢转头又望向萧唐等一行人,他挟持住的那个监寺僧人脖颈上已经被钢刀利刃划破,一缕鲜血也从伤口缓缓流下。就听汝廷器又狞声笑道:“姓萧的,既然你定然不肯放过我等,老子便拉文殊院中的这干和尚陪葬!黄泉路上,倒有智真长老的一干僧人陪伴,倒也省得请托沙门僧为咱们兄弟念经超度,做功果道场。你若是不顾寺中和尚死活也由得你,也能教江湖中人觑清你这厮的嘴脸!”
其余河东贼众又听得汝廷器一声令下,他们也纷纷将手中兵刃悬在那些跪倒在地的文殊院僧众的脖颈上!被汝廷器挟持住的那个监寺僧脸色煞白,若不是被身后的强人头领死死扼住只怕要两腿一软,一下软倒坐在地上,眼见这伙凶残成性的贼人就要动手,监寺僧立刻对着萧唐哭嚎道:“这位将军,诸位军爷!请莫要逼急了这些好汉动手!望恁慈悲为怀,救得小僧的性命,也是一桩功德,胜过做罗天大醮!”
“弟子糊涂!八万四千法门,尽由一心而起。若心相内净,由如虚空,即出离身心八万四千烦恼病本也。凡夫当生忧死,临饱愁饥,皆名大惑,我佛门中人诵经参悟,正是要解惑顿悟。何谓之死?一切众生类,有命终归死,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我等出家人皈依佛祖,受十戒空门修行,又何必畏死?”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智真长老却忽然出言棒喝,他旋即又望向萧唐,说道:“原来这位便是萧唐萧居士,贫僧虽孤落寡闻,往日也常有香客到此,亦曾间论世事,吾亦有个弟子...曾言及与萧居士有番因缘,久闻萧居士替天行道、忠义根心,如今萧居士统率兵马至河东又所为何事?也正是为了万民乐业、国安民泰的善事,三教兴隆、四方宁静的功德。
吾等佛门中人毕生修行便是为诸德圆满、诸恶寂灭,修行了生死,顿悟祛烦恼......是以居士当如何做便如何做,不必有任何顾虑。便是终要于此时肉身寂灭,贫僧亦愿祈萧居士身心安乐、寿算延长。降伏四魔为世间忧苦百姓多行善举,累积功德,只望萧居士能够消灭罪恶,早登善果。”
汝廷器闻言双眸中更是杀机毕现,他狞声对智真长老喝道:“老秃厮,你果真是嫌命忒长了!老子这就拿你开刀!”
智真长老闻言却微微一笑,淡然说道:“浮世光阴有限,苦海无边,六根不得清净,为世俗烦恼束缚牵缠已久,遁入佛门修行,方知阎浮世界诸众生,起诸善法本是幻,造诸恶业亦是幻。身如聚沫心如风,幻出无根无实性......生本无生,灭亦无灭,便是在此舍弃一副皮囊,却又如何?”
虽然智真长老不过是个瘦弱年迈的僧人,可是此时他淡然坦荡,端的法相庄严,不止是文殊院中一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的僧人听得寺中主持这番言语大多若有所悟,垂首沉吟不语,就连萧唐身旁的石秀、花荣、史进等心腹兄弟都不由得对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佛门长者心生出几分敬佩。
只是汝廷器见自己恫吓威胁毫无用处,因走投无路而愈发凶狠的他心中戾气更是炽盛,他桀桀狞笑了两声,说道:“贤侄!先砍了这秃厮一条臂膀,且瞧他这老骨头还能硬多久!?”
田定闻言眉头一皱,可是只过片刻,他便朝旁边个小头目使了个眼色。那小头目见了立刻抽出腰间钢刀,朝着智真长老的右臂便要一刀劈将下去!
“且慢!你这厮们拿文殊寺中僧人做要挟,不就是要我等投鼠忌器,心中不还是存着能从此处逃脱的打算?五台山各处要道现在皆有我军部曲把守,眼下若是坏了智真主持的性命,你们还以为会有半点能够从此处逃离的机会?”
萧唐忽然张口喝止住了那个欲对智真长老行凶的贼军小头目,他心中暗道不止是眼前那个得道高僧本就不该在此被群恶贼坏了性命,就冲着这智真长老与鲁智深之间的关系,萧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此处毙命。
虽然当时鲁智深在五台山文殊院中不守清规,屡次将此处闹得鸡飞狗跳,智真长老对他仍甚是包容,直教寺中僧众背后讥笑他是个“好个没分晓的长老”、“好个囫囵竹的主持”,可是这个清瘦随和的佛门长老,却又绝非是个怕事避祸的老好人。
鲁智深是豪迈不羁的真性情,就算于原著中的武松劝不住他、史进说不动他、宋江也管不服他,可是当鲁智深随着受过招安的梁山军再度返至五台山拜访智真长老的时候,智真长老只轻飘飘一句“徒弟一去数年,杀人放火不易”便能将鲁智深说得默然无言。一向要铲尽不平事,去杀当诛之徒的鲁智深又怎会在意旁人的言语?能教鲁智深心中敬服之人还有老、小种经略相公等西军中德高望重的人物,而一语能说得他这个磊落坦荡的花和尚心生愧疚,恐怕也就只有智真长老了。
何况虽然鲁智深屡次大闹文殊院,看似不受任何清规戒律的约束,可哪怕是去圆寂,鲁智深十分恭谨的遵从着智真长老说与他的偈语。是以无论是他与鲁智深之间的关系,还是智真长老的人格魅力而言,自打萧唐在寺中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心中便早已经有了打算:
如此佛门高人,也决计不能教他在我眼前被这干贼厮鸟坏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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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虽然凌迟等酷刑一直延续到了北宋末期仍然是中惩治造反寇首常用的的手段,可是自宋初太平兴国三年(978年)秦陇州李飞雄因劫守卒据城叛乱,而后被捕判处“夷其三族”的重刑之后,夷族之刑几乎不再使用,但是与犯罪者有一定关系之人连同受刑伏诛的连坐法却仍然广为实行。将罪人所有的亲属、族人全部赶尽杀绝的夷族之刑与连坐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而原著中征讨田虎时有“要夷田虎族,须谐琼矢镞”如此言语,王庆在造反之后,文中也写明他的父亲、前妻、丈人等诸亲眷属尽数收捕被诛夷殆尽,严谨些来说与正史宋徽宗时期的刑罚有些出入,严谨起见,文中田定所说的夷族也只是种习惯性说法,特此说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