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庾家疃这边,与萧唐、韩世忠、石宝等人欢饮数日的武松终于要启程赶赴秦凤路,回至西军复命。
虽说韩世忠已然决定与萧唐麾下群豪聚义,恐怕军司追究下来时,还要寻武松盘查,可是虽然两人在西军中关系要好,可他们一个是河北东路恩州清河县人士,一个却是鄜延路延安府出身,他们也是趁着边庭平和时,又是各自以返乡告假的名义探亲,是以韩世忠的不告而别,也不会牵连到武松受军司处罚问责。
即便是当时因韩世忠纵马踏死曾家四子曾魁,曾头市使人构陷而要差人赶赴他隶属的指挥使司报备擒拿,如今曾头市首告一家都已尽皆被萧唐麾下数山人马荡平,也没有谁再会追究这桩无头公案。
饶是西军之中或许有人会因韩世忠在河北地界所犯下的命案联系到武松身上,可是无凭无据,这支镇守边庭的军队总不可能拨调人手过来查探推敲,非要将韩世忠的离军出走,与武松返乡省亲之事联系到一起。
何况少了兴风作浪的曾头市,河北地界官面上萧家集的影响力依然还是很大,而且背后还关系着在青州地界连周围官军的都招惹不得的二龙山、清风山强人兵马,便是有心之人想查,也不会查出个所以然来。
相送数里之后,武松与萧唐等人话过别后,已然去得十分洒脱决然,只不过萧唐注意到他数次欲言又止,似有些话仍要叮嘱劝慰,可又好像不知该从何说起。
梅展、石宝、浙江四龙等新入伙聚义的江南好汉,也准备按照萧唐的嘱托,各自领了金帛钱财,南下先行前往福建路武夷山大寨,留意购进海船、招募江南地域流民百姓,以及尝试与在两浙路温州白云山啸聚的庞万春交涉等事宜。而韩世忠也已动手返至二龙山,准备与京西三山头领统率的纪山军走海路开拨至辽东保州。
然而还有个心腹兄弟也得了萧唐的密令,随着韩世忠、袁朗、縻貹等头领前至保州,只说是去助目前留于保州的燕青行事,而被萧唐派去的这个人,却正是鼓上蚤时迁。
且说石秀、杨林、薛永、石勇四个受命护送生辰纲的管事,还有一路随同的卞祥、傅祥统率萧家集民团乡勇的头领也已整装待发,领了镖货前往东京汴梁。
只是让押送生辰纲的石秀、杨林等人颇感到不自在的是,梁中书府内的奶公谢老都管拿着梁世杰赍于汴京蔡府的札付书呈,并着两个虞候官也要一路随行。可是既然那谢都管等人是奉了梁世杰的钧旨寄书信往蔡府,也只得由着他们顺路随行监押。
待萧氏镖行领了梁府内的生辰纲,取大路投东京汴梁浩浩荡荡的进发之后,一路上都是起五更,趁早凉便行,日中热时便歇。待又过了十几日后,沿途人家渐少,行路又稀,一站站多是山路。好在石秀、杨林等人出发及时,一路准备又甚是充足,是以虽然天气酷热难行,一路押送生辰纲的镖师、乡勇等人都也打熬得住。
可是等一行车仗途径条南山北岭的崎岖小径时,当众人连拉带拽的将厢车、太平车子拉出山岭之后,所有人浑身既热又累,疲乏得似要脱了几层皮,偏生这时刚进入六月时节,头顶那一轮红日当天,四下里无半点云彩,当真是热不可当!但见:
热气蒸人,嚣尘扑面。万里乾坤如甑,一轮火伞当天。四野无云,风寂寂树焚溪坼;千山灼焰,必剥剥石裂灰飞。空中鸟雀命将休,倒攧入树林深处;水底鱼龙鳞角脱,直钻入泥土窖中。直教石虎喘无休,便是铁人须汗落。
“直娘贼!这般天气热,兀的不晒杀人!”石秀胡乱一抹脸上流淌的汗水,也不由忿忿骂了声。
这个时候大多镖师、掌鞭、车夫这时摘下了戴在头顶的凉笠儿,并有气无力的扇着,他们穿着的青纱衫子也早就被满身的臭汗浸湿。在这似蒸炉一般的天气下,众人又刚刚费尽力气将车仗拉拽出山岭,任谁都已是精疲力尽,在烈日的曝晒下十分萎靡。
“三郎,前面冈子上有片松林,正好可以去歇息乘凉。”
杨林方自说罢,旋即又凑到了石秀身前,并压低声音说道:“这几年押镖下来,这条路径我自然十分熟悉。前面那一座岗,便是黄泥岗了!”
石秀目光蓦地一凝,他冷哼了声,说道:“这般酷热的天气,又是刚赶出那座崎岖的山岭,任谁到了此处都早已是人困马乏、疲惫不堪,倒确是劫取生辰纲的最好去处!”
杨林又说道:“卞祥哥哥、傅祥兄弟已率二十个乡勇四下哨探。既然咱们人手充足,又早有防备,就算哥哥所说那人真要劫取这生辰纲,咱们也不怵他。只是这炎天暑月,眼下弟兄们的确疲乏劳苦的紧,我等也须好生养精蓄锐一番,才好与那伙甚有可能回来劫镖的歹人应对。”
石秀点了点头,随即便大喝一声道:“弟兄们!虽说这般炎日直要蒸杀人,教大伙热的走不得,可是烈日当头暴晒,也是辛苦!赶到前面岗子去,正有一片松树林,正好可以歇凉!”
酷热难耐的一众镖师、乡勇,以及同行的谢都管和那两个虞候听石秀如此说,这才勉强打起精神,各自推着太平车、驾马赶着厢车直迎着那土冈子驶去。等到众人赶到黄泥岗时,就见这座岗生得是顶上万株绿树,根头一派黄沙。嵯峨浑似老龙形,险峻但闻风雨响。山边茅草,乱丝丝攒遍地刀枪;满地石头,碜可可睡两行虎豹。
眼见这黄泥岗虽然生得险峻,可在岗上果然有一片青郁郁的松树林,一众镖师乡勇见了立刻将车仗赶到松林旁边,又忙不迭的奔到松阴树下纳凉歇息。
与大多神色萎靡的镖师车夫不同,石秀那一对招子却雪亮的很,他正全神贯注的注意着周围的地势。这个时候杨林并着石勇、薛永二人也走上前来,说道:“这次护镖的镖师连同赶车的掌鞭、车夫,再算上卞祥哥哥所率的百名乡勇,咱们加到一起二三百号的人手,就算那晁天王真打算劫取生辰纲,恐怕也要掂量下自己的分量。饶是那伙要强夺,要闹将起来时也更易事发泄露了名头,除非他们现在就已有了落草躲避官司的打算。”
薛永却皱着眉头说道:“不过......那晁天王也是江湖上闻名的好男子,他真就不顾及萧唐哥哥的颜面,必要来坏镖行的营生不成?”
“晁盖虽然在江湖上有个好名声,可往日也并未与哥哥有过甚么交际,如今哥哥假死行事,加上有刘唐那厮怂恿,谁又知道他会打甚么主意?”
石秀顿了一顿,又说道:“可是......那晁盖也只是有可能会来劫镖,我倒也希望是咱们杞人忧天,只不过是虚惊一场,也省得为梁世杰那撮鸟孝敬蔡京的生辰纲,枉自与那些道上名声不错的好汉结下梁子。”
可正当石秀与杨林、薛永、石勇在松林下商议的时候,在黄泥岗不远处的一处土山密林中,正有个汉子远远眺望见石秀、杨林等人率车仗赶到了岗上的松树林中歇息。
就见那汉子生得獐头鼠目、细小干瘦,唇边还留着两撇胡子,这时那汉子又嘿嘿一乐,心里暗念道:本来是要在这黄泥岗智取生辰纲,但是吴教授到底不愧是被人赞作智多星的人物,他早料定押运生辰纲的那萧氏镖行的主子萧唐在江湖上奢遮,即便他已在辽东身故了,可仗着他生前在江湖上的名头,押运生辰纲的镖行也必要加派人手、大张旗鼓的赶往东京,好教道上仍肯与那萧任侠做几分人情的强人不会出手劫镖......
这押镖的人手一多,先前打算换酒下蒙汗药的法子是用不上了,不过吴教授也恁地精细,早又想到更妙的法子赚这生辰纲来,饶你这厮们人手众多又严加防备,再过个一时片刻,也要中了吴教授的计!说不得,也到我该去准备的时候了。
那汉子心中念罢,又悄然站起身来,便往山下走去,他边走着,口中还边哼着小曲:“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