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洺城正西三里外的娄山,又称作驻跸山,在山上当年唐太宗讨伐窦建德部下刘黑闼的营垒遗址尚存,只见百丈险崖,山头悬关,如今却为被张迪手下冀南军所占据着。
此时有个威猛阴鸷的大汉端坐在营垒帅殿中,他闷声不语,殿中还有三四十号河1北、河东各路山寨强人头领七嘴八舌,各自议论不休,其中一个唤作王吉的说道:“张盟主,朝廷大军不日便至,还请盟主速速定夺!”
“怕甚么!?咱们诸山聚义,反他娘的官家朝廷,还怕与官军厮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那干男女杀退便是!”董澄急不可耐,怒喝道。
那边河东太原府杀熊岭的寨主张雄听罢,冷笑道:“叵耐听你这厮胡吹大气!几万官军岂是好相与的?那甚么大名府任侠萧唐杀咱冀南军冯翊、雷震、段仁三个,你这厮既然撞见也不向他报雠,还在这里充甚么好汉?”
“放你娘的鸟屁!!”董澄听罢登时怒不可遏,他泼口大骂道:“老子念他是道上成名的人物,哪知却是个替权贵舔腚的狗官!待下次叫我撞见,你瞧我不一刀剁了他!”
张雄又张口讥讽道:“瞧你甚么?萧唐那厮就在大名府,你为何不去寻他?常言道:表壮不如里壮,只顾在这撒泼逞甚鸟威风?”
董澄身边沈骥、耿恭听罢也喝骂起来,而张雄身旁项忠、徐岳也不甘示弱,两处山寨强人吵在一处,场面更加嘈杂混乱不堪。
张迪冷眼旁观两拨怒骂不休的贼人头领,心中暗生鄙夷,不过他确实也没想到官军会来得如此之快。按他的构想,待他率贼众打破一两座州府,再引得无数绿林盗来投时,再打退次官军的征讨后,才算是与朝廷坐地起价的谈判好时机。
在宋神宗、哲宗时节,朝廷为保各地安宁,经常利用编盗为兵、除盗恤饥的方式安抚匪寇灾民,当年诸如徐京、王文德、项元镇等叱咤江湖的绿林巨寇,现在反而做得一方节度使,既然那些被朝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强人能如此发迹,我为何做不得?杀一人是罪,屠万人是雄,似我这般出身,想混出个名堂来,又能怎么做?
想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张迪瞧着眼前这些蠢如猪狗的粗鄙汉子,心想这干鸟人也不过是我跻身权贵之资。当年张迪使手段合并三四座山寨,又四处走动游说强人,落草一方的匪寇,谁又甘心一生一世只窝在个山头?
其中妄想附和张迪杀怕各路州府,受招安摇身一变成官家老爷者有之,只想仗着人多势众,大肆烧杀抢掠一番,在绿林中扬名立万者有之。如此这般,张迪纠集聚合的河1北、河东各地匪寇势力滚雪球般越来越大,才达到了今天的声势。
前来征讨的官军来得不过是快了些,也没甚打紧的张迪心中暗暗念道。再做几票大的,若朝廷奈何不得我,割据几州之地,叫老子过过皇帝瘾也并非不可能的事。至于大名府那个萧唐老子本不想先寻你的晦气,你这厮偏偏先来招惹老子,也要叫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见张雄和董澄两伙越吵越凶,已快要动起手来,张迪虽生得鹰鼻鹞眼,却是个鸮心鹂舌之人,他厉声喝道:“住口!张雄兄弟,董澄兄弟,咱们都是绿林中铁骨铮铮的好汉,因不忿朝廷昏暗、狗官猖獗才做成一路。既然聚义为盟,便是同生共死、割头换颈的交情。如今官军前来,你们兀自争吵不休,真要令那亲者痛仇者快不成!?”
张雄和董澄听张迪呵斥,登时没了言语,一旁冷眼旁观已久的飞狐寨寨主仲良开口道:“官军来的势大,咱们如何应对,全凭张盟主定夺。”
张迪长身而起,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各位兄弟都是胳膊上跑得马,拳头上站的人的好汉,又受官府官军的鸟气久矣,如今咱们众志成城,还惧那干怕死武将、孬弱兵痞不成?干他娘的!
东京汴梁发来的大军未至,河1北两路大名府、高唐、德、磁、相诸州也尚未合在一处。咱们先下手为强,先去破他几路人马,也教狗官知道咱冀南军的兄弟是何等好汉!!”
一众贼首轰然叫好,董澄憋着一股气,带沈骥、耿恭领命与几路强人合围磁州禁军,他大步腾腾刚奔出帅殿,忽然见迎面又走来一彪人。
那拨人中为首的大汉生得面方肩阔,眉竖眼圆。董澄本来就生得高大悍猛,可那大汉不但高出他几寸,体魄魁梧更比他壮了一圈,端的是威风凛凛、雄壮不凡。
董澄只顾打量那大汉,那大汉却目不斜视,径直往帅殿内走去。只有那大汉身旁疤脸汉子发觉董澄的目光,他双目圆睁,满怀敌意地回瞪过去。
董澄兀自不觉,嘟囔道:“好一条大汉!却不知是甚么来路?”
身旁耿恭说道:“仲良那厮不是说,这几日还有河东好汉来投盟主?遮莫便是这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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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唐已与都监闻达率大名府诸营军马,并邻近的高唐州统制官薛元辉率部屯兵大名府魏县、馆陶一带,只等王焕率由东京汴梁辖下军州兵马,并河1北路德州、磁州、相州几路人马会合。
如今萧唐自领两步一马三营禁军,马军营由索超统领,步军营由周瑾、王定二将各带一部,花荣率十八骑亲随,还有熟识官军枪棒技法的薛永,以及精于打探机密的时迁同行。后数十里更有玉麒麟卢俊义、拼命三郎石秀与一众心腹率各庄乡勇把守大名府各处要地,以防冀南贼人偷袭。
这些时日萧唐准备统军事宜的时候,也曾向杨林、郑天寿等人交代府中事宜,又经过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杨林、郑天寿等也对萧唐劝说梁世杰上书朝廷,发大军围剿绿林强人之事再无怨言。
萧唐知道绿林江湖中人是非观并非黑白分明,他们大多容不得坏了义气、勾结官府、鸡鸣狗盗之事,可只要是“义气相投”,却又能容许结交的兄弟很多残暴的恶行。诸如水浒中武松与于十字坡卖人肉包子的张青、孙二娘夫妇结拜;宋江与清风山好吃人心肝的燕顺、好色下流的王英称兄道弟;揭阳岭一方豪杰的混江龙李俊对手下弟兄李立开黑店滥杀行人熟视无睹
可这种观念在萧唐这里绝对不能接受,他愿意去接纳、帮助穷途末路中亦能在大是大非前绝不含糊的好汉,而现在自己身边的心腹兄弟,萧唐也必须让他们明白和理解自己所能接受的底限在哪里。
这时花荣向萧唐说道:“萧唐哥哥,咱们在此已屯兵数日,只怕贼人早已得了口风。若是被他们把守住各处山关要寨,只怕要费番手脚。”
索超那急脾气也早已迫不及待,他哼了声道:“何必苦苦等那东京汴梁开拨过来的先锋?咱们河1北几路人马先打进洺州,抢得头功不是更好?”
索超嗓门大,正叫与闻达叙着话的薛元辉听到,他张望过来,笑道:“萧押监,你手下将官倒是急性子!”
萧唐瞧着那个在水浒里被花荣一箭放倒的高唐州统制官,回道:“我的兄弟都是为保国安民,急于争先的儿郎。眼下已拖沓些时日,也不知贼人打得甚么主意,倒教薛统制见笑了。”
薛元辉说道:“朝廷发兵自有调度,不遵上令而动,胜也无功败却有过,如此何苦由来?咱们静候大军便是。”
萧唐说道:“薛统制说的是,只是贼人猖獗,如今朝廷发兵征剿,大军未至。贼厮们探得口风,也该有些动静。”
闻达在一旁听了,哈哈笑道:“萧老弟担心甚么?谅那张迪一众贼寇不过乌合之众。天军至此,那伙强寇怕是已心惊胆破,还敢早早前来送死不成?”
可闻达话音未落,便听有军卒闯进寨中,急急报道:“报!磁州、相州两路人马遭冀南贼人截杀,已被杀溃!”
闻达、萧唐、薛元辉三人皆腾地站起身子来,闻达惊怒道:“贼人真如此猖狂?磁州、相州两路官将又带得甚么兵,怎会如此轻易被人杀败!?”
若是那张迪真在此时无所作为、束手待毙,那也不是能统领十几寨贼寇的人物了。萧唐忽地又想起还有德州一路禁军未至,忙说道:“德州地远,只怕贼人也已发兵去堵截德州禁军。我率部前去接应,莫再使那路袍泽陷在贼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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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德州两营步军已在大名府临1清县附近,这两营人马行军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其中一营人还推着五十几只厢车,都用油布盖了,也不知其中到底装着什么。
忽见对面沙尘扬起,杀声连天,正有一彪贼众疾驰来撞见了这两营官军,登时如苍蝇见了鲜血一般,嘶声怪叫着直杀过来!
两个营指挥使中,一个身着赤甲绛袍的武将见了,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来得好!!我苦学钻研的技法,终于能大发利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