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王妃星上之前战斗的痕迹仍在,白色宫殿周围还有其他建筑, 大多数都已经被炸成了稀巴烂, 断壁残垣之外,森林之中, 许多地方都还在燃烧着, 黑烟滚滚, 将碧蓝的天空都变得满是阴霾。
从这些战斗痕迹和那些人的模样来看,不难猜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此时飞船遭遇了攻击, 也不可能将其置之不理, 利奥波德道:“换七号弹。”
“换七号弹。”
“换七号弹。”
命令一层层地传达下去,飞船外的炮管缩回去,转了一圈,换了新的炮管伸出来。
泽若等人驾驶着机甲, 已经到了飞船附近开始攻击。他们知道,以自己等人此时的装备和弹药储备, 想要击败眼前的钢铁巨兽无异于做梦。然而若是逃走, 他们的头就会炸成一团血雾。前进是死, 后退也是死,纵然他们这些人其实在发动攻击的时候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塔纳妲王妃的手中还有许多他们的兄弟姐妹,以及上千名正在接受训练、还没有离开训练营的来自狱星的孩子。这些人全都是王妃手中的人质,若是他们想要逃离战场,甚至只要是战斗稍有一点划水,王妃就会随机让他们中的某些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在逼迫他们出来迎战的时候, 王妃身边的那名侍女,把这些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容不得他们有半点侥幸。
他们只能拼死战斗……或许,等他们这些叛乱分子全都战死了,剩下那些不知情的、温驯又听话的孩子就可以活下来——毕竟,他们狱星人都是天生杀手和工具,也算是……稀有物资吧?
泽若想到在启程道王妃星参战之前,他以年龄不到为由,硬是把金樱子那小丫头留了下来,就感到一丝庆幸和抱歉。
——丫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活下去吧!
纵然性命和人身自由全都被人操纵,但只要活着就够了。
活着,就还有希望。
想起那个叫做容远的男人,想起他神鬼莫测的手段,泽若就感到一阵后悔。金樱子曾经建议说可以想办法和那个男人联手,但他拒绝了,因为他……并不相信那个人。他担心他们好不容易从王妃的掌控中脱离,又会被另一个别有意图的人抓在手里。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泽若恨得咬牙,操纵着机甲,飞蛾扑火般扑向飞船已经嗡嗡作响的炮口,准备用自己挡住炮火,让其他人可以继续攻击。
耳机里传来其他人惊呼和大叫不要的声音,但泽若恍若未闻,他的机甲张开四肢,毫不犹豫地炮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其实,以飞船上炮弹的威力,他的机甲在这种距离只会像纸片一样被撕碎,甚至起不到多少阻拦的作用,说到底,泽若此举,只是在自杀罢了。
宫殿里,王妃从放大的屏幕上看到泽若的举动,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笑容,眼中闪着愉快的光。
“轰——”
白光喷出,泽若的机甲被彻底淹没。
许多人发出痛呼和尖叫声,然而随后,他们就看到白光消散,泽若的机甲看上去竟是完好无损,只是像是失去了动力一样从空中直直地摔下去。附近的两个机甲忙飞过去把他接住,一探发现其中驾驶员的生命信号竟然没有完全消失,差点喜极而泣。
随后,地面上的人就看到,漫天的机甲仿佛下饺子从空中跌落。机甲本身自带了动力系统出问题时防高空坠落的安全装置,只见那些机甲还未触地,就被机甲外壳突然喷出的白色絮状物裹成巨大的圆球,机甲坠落的速度顿时一缓,然后慢悠悠地落到地上。
只是地上的人并没有看到他们落地的一幕,因为在机甲开始坠落的时候,他们也紧跟着一个个全部栽倒,四肢僵直,呼吸微弱,看上去就跟死人一样。
七号弹是一种生化武器,爆炸的一瞬间迅速扩散的孢子上携带着大量的病毒,侵入生物体以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让其全身麻痹,倒下的这些人依然能听、能看、能思考,有触觉和痛觉,但唯一能活动的只有眼皮。这种弹药原本被用在某些民众抱乱、示威由行、或者绑架人质之类的治安场合中,在军队中用处极少,偶尔使用,也是为了让敌人清醒地感受自己的死亡过程之类,所以被视为刑虐的前奏,令人闻之色变。
但此时,利奥波德用这种弹药,拯救了在场的这些人。
原本打算看一场他们之间相互残杀的好戏的塔纳妲王妃“啧”了一声,极为不满,俏脸上挂满寒霜。
利奥波德的飞船降落了。
然后它掉下去了!
泽若的机甲落地以后,表面的那层白色絮状物就迅速地被溶解了,机甲的摄像头正对着飞船和宫殿的方向,所以他看到,飞船降落的地面突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将那巨大的飞船整个都吞了进去。黑洞里面传来各种撞击和爆炸的声音,导致地面如同波浪一样起伏,时不时地还弹跳两下。洞中的声音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就重新恢复了平静,机甲驾驶舱里的泽若忍不住伸长脖子,尽管他其实怎样努力都看不见下面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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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地一声,利奥波德被人扔到塔纳妲王妃脚下,为了防止他突然暴起,他的手脚都被打折了,浑身血污地趴在地上,狼狈至极。
塔纳妲王妃显然对他现在的模样很是满意,欣赏了片刻后,才笑道:“好久不见了,利奥波德。”
利奥波德睁开眼睛,冷冷地望着她。
王妃道:“上次在这里见面时,我是你的阶下囚。如今地位倒换,感想如何?”
利奥波德不答,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一圈,打量了一圈四周。
塔纳妲王妃被间禁在这里的一百多年中,竟是挖空了小半颗星球,将其改造成了一个战争堡垒。利奥波德的飞船突如其来下陷时,他虽然意外,但要应付过来并不困难,但随后的一连串攻击竟是没有给他半点喘息的空间,飞船的系统也被入侵后沦入敌手。随后飞船的舱门主动打开,一群人冲上来,将他和他的士兵们全都制伏。
军牙作为帝国最精锐的部队,本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人制伏,但问题是,跟他们战斗的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人”。
那是一群生化机械改造人。
没有理智,不知疼痛,不惧死亡,身体的每一处都能伸出武器,数量还像蚂蚁一样多。
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利奥波德等人打败了数量十倍于他们的敌人,但随后,就有百倍的敌人扑上来,杀之不尽,驱之不绝。他在其中,甚至还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那是被他派来看守塔纳妲王妃的年轻士兵的脸。
利奥波德带来的人此时都被控制起来,但那些人并没有杀了他们,或许是因为王妃想要将这些精锐也都改造成她的兵器,只有利奥波德被带到了塔纳妲王妃面前。路上,当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和悬梯的时候,见那看不到边际地下空间里,密密麻麻地站着无数机械改造士兵,他们就像石像一样排着整齐的队列站着,没有声息,也没有任何动作,根本不像是活人。
或许,在他们被改造的时候,意识就已经完全被抹杀了。
看着这些改造人茫然死寂的眼睛,利奥波德对塔纳妲王妃恨入骨髓。听着她得意的话,更是恨不得生撕了这个女人。
利奥波德咬牙切齿地道:“你以为你还能嚣张到几时?组织的人几乎都被清洗干净,昔日被你迷惑的那些人也早都已经被贬职或者调任了!你能依仗的无非是这些见不得光的军队而已,但即使你出其不意打败了我,帝国随后就会派来更强大的军队,到时候,你和你的这些人,只会在帝国的炮火下灰飞烟灭!”
“说的是呢,我也这么想。”塔纳妲笑眯眯地道:“所以我做了一点小小的准备,你看看怎么样?”
她双手拍了拍,两男两女从利奥波德背后走到他面前。利奥波德本以为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能让他在意,但看到那四人后,他大惊失色,重伤的身体差点儿从地上弹起来!
“你……你们……”利奥波德震惊地道,甚至感觉自己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面前的四人,每一个都让他震惊莫名。
最前面是一个侍女,相貌平常,利奥波德一开始都没有想起她来,还是看到她那身冰宫侍女的制服才想起来,他在冰宫出入的时候,经常会看到这个侍女,只是对方就像影子一样,从来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利奥波德会记得她,还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侍女在兰斯去世前曾经跟对方有过短暂的交谈,因而格外注意过。
他一直想不通,兰斯在没有得到任何确切情报的情况下,为什么在发现异常的时候会那么决绝地直接自杀,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那其实是出自王妃的命令,通过这个不起眼的侍女传达。
后面一个男人,是利奥波德以为早就已经去世的同僚——杜蒙公爵。
这个男人虽然有着公爵之位,但在帝都星众多的显宦贵族之中并不起眼,也没有亲密的朋友或者关系恶劣的敌人,他总是独来独往,仿佛跟任何人都没有牵扯。但只有如利奥波德这样老皇帝的心腹才知道,杜蒙公爵才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他掌控着帝国的地下势力,手中有一支任何公开记录中都不存在的秘密队伍,专门为皇帝处理一些暗中的人和事。
受到皇帝这样的信任和器重,但他竟然也是王妃的人,利奥波德虽然早就知道王妃的势力渗透地极深,但直到此时,才感到刻骨的寒意。
也直到此时,他才理解了老皇帝为什么会对塔纳妲王妃如此地忌惮和厌恶。
但真正让利奥波德惊骇莫名、难以接受的,是后面的那一男一女。
一个是满头白发、脸上皱纹丛生的老人。
一个是红发碧眼、正值大好年华的女子。
是老皇帝和赛琳达。
不,应该说,是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连鬓角头发的弧度、脸颊边一颗痣的位置、眉梢眼角流露出的气度、不经意间的一些小动作,都跟本人一模一样。
世界上,哪怕是同卵双胞胎都不可能如此相像,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这两个,其实是课隆人。而且,是根据本人的生活习惯、学识教养、言行举止等,精心培养出来的课隆人,所以才会有这种好似复制粘贴一样的效果。
一瞬间,利奥波德明白了塔纳妲王妃的打算——她想用这两个课隆人顶替原主的存在,好让兰蒂亚的帝王……不,应该说整个帝国都成为她掌中的玩物!
原本,她应该是打算用课隆人替换了病重而苍老的前代皇帝,有兰斯做内应,这种替换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等被她操纵的老皇帝课隆人死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皇位传给他“心爱的妻子”塔纳妲王妃。在兰蒂亚的历史上,因为孩子年幼,有过妻子暂时代掌丈夫皇权的旧例,群臣对这种事的反对并不激烈,因为皇权最终还是会落到他们的孩子手中。
然而,在他们将人换掉之前,老皇帝出乎意料地猝死,这暂时性地破坏了他们的打算。不过对这种情况他们并非完全没有预料,因而王妃早就培养了一个塞利达的完美替身。
但是——
利奥波德怒吼道:“你这疯女人!女皇陛下是你的亲生女儿!”
如果他们的计划顺利完成,那么赛琳达最好的结果,就是被终生间禁。甚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才是最好的办法。
利奥波德毫不怀疑,塔纳妲王妃能做出这种毫无人性的事情。
听到他的吼声,塔纳妲王妃没有半点愧色。她招了招手,那个课隆人少女立刻跪坐在她脚边,头靠在她的膝盖上,塔纳妲王妃摸着少女柔滑的长发,道:“这也是我的女儿,她的身上同样留着我的血,遗传着我的基因,而且她还在我身边长大,不是么?”
利奥波德竟感到无言以对,不是因为他觉得塔纳妲王妃说的有道理,而是因为他意识到,对面前的这个人来说,任何言语上的谴责或者辱骂都如清风拂面,她已经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
但利奥波德还想要挣扎一下——尽管他知道这都是徒劳的——但他还是努力支起上半身,双目圆睁瞪着杜蒙公爵,喝道:“杜蒙!陛下对你委以重任、对你恩重如山,你就是这样回报陛下的吗?”他此时说的陛下,指的自然是已经故去的老皇帝。
“哈哈哈哈哈哈……”
杜蒙没有反应,塔纳妲王妃却突然大笑起来,像是被利奥波德的这番话逗得开心极了,她笑得前仰后合。
利奥波德不看他,用目光逼视着杜蒙公爵,指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半点不同的反应。
但他失望了。
“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改变主意,甚至对我倒戈相向,那你还是放弃吧,这是不可能的。”塔纳妲王妃笑够了,她收起笑容,冷冷地道,“因为他,服下了我的魂符。”
“什么?”利奥波德一时间没有理解。
塔纳妲王妃拍了拍课隆人少女的头,让她站起来,然后她理了理裙摆,含笑道:“当年军中在创生之柱附近找到了三支魂符,你可听说过?”见利奥波德回忆起来,她继续道:“这样有趣的玩意儿,我怎么能错过?三支魂符中送往科学院的那一支一早就被截了下来,然后混入了我的血。开始我还没有想好应该把它喂给谁,然后听说,那老东西想用魂符控制杜蒙,我就让兰斯掉了包,把我的魂符让杜蒙喝下。至于老东西的魂符,喂给了一只又老又丑的狗。那老狗对他倒是忠心耿耿,可惜……谁在乎呢?”
“所以,你以为老家伙是真的信任杜蒙吗?不,他只是信任魂符而已。在他临死前还让杜蒙来刺杀我,想要拼个同归于尽。只可惜,杜蒙真正效忠的人是我!”
“你也一样。”王妃轻轻拍了拍利奥波德的脸,这个动作暧昧十足,又充满了侮辱性,她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老家伙对你信任有加,而你甘愿士为知己者死?”她轻笑道,一字一句宛如恶魔的低语:“你想知道,老家伙为了保证这种可笑的‘信任’,他准备了什么后手来控制你吗?”
“是……什么?”利奥波德忍不住顺着她的意思问道。
“呵呵,你猜~”王妃恶劣的笑道。
眼看着趴在地上的男人又被气了个半死,拼命挣扎起来,塔纳妲王妃觉得终于报了当初被他送到这鬼地方间禁的仇,满意地摆摆手,轻描淡写地道:“拖下去,宰了吧。”
说完后,接过旁边侍女及时递过来的冰镇果汁,喝了一口,润了润说得有些干的喉咙,笑容愈发甜蜜。
就该这样!做了这么多的事,忍耐了这么久,如果一直把这些都藏得严严实实,那还有什么趣味?就该让她的敌人都知道,跟她作对,最终会让他们失去一切,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那些可笑的忠诚、爱情、信任,全都彻底摧毁才有趣。
“我不明白,玩弄人心,残害忠直,这种事,到底有什么乐趣?”有个淡淡的声音道。
王妃霍然转身,第一次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文中某些地方并不是错别字,而是和谐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