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虎歪着头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他站起来, 转身大步走向飞船停留的方向。
——既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就直接去问问好了。
哪怕实际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只是他自己想多了, 那也没关系。就算救命恩人会嫌他多此一举, 也好过他在这里担心来担心去——不过穆小虎觉得,那个人并不会为此责怪他。
穆小虎先是甩开步子走, 然后不知不觉就加快了脚步, 继而飞奔起来,在接近空港的时候,他的脚步却突然慢了下来。
印着红色大鸟的飞船旁边,围着十几个人, 他们绕着飞船转来转去,还在低声讨论着什么。穆小虎脚下一滑, 立刻藏在一根柱子后面, 竖起耳朵偷听。
“这艘飞船怎么了?”正好有个瘦高个子的男人问出了他想要问的问题。
“我们接到举报。”一个穿着蓝色制服、面目严肃的女人说:“这艘飞船没有帝国飞船通行许可证, 也没有在飞船管理处注册,是一艘黑船。管理处现在怀疑这艘飞船可能与域外敌对势力有关联,必须暂时扣押。请通知飞船的船主到管理处说明一下情况,另外还要交注册金和偷渡罚款,共计二十七万六千五百星币。”
“好的好的。”瘦高男人大概是空港的管理人员,他一开口就是推脱责任的话:“您知道,我们白齐星作为一颗旅游星球, 每天起降的飞船非常多,管理上难免有些疏漏。但我们的工作人员绝对都是兢兢业业、认真负责的,绝对不会徇私枉法!姑息养奸!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地方,尽管说一声就行。”
制服女人道:“那么,今天下午五点以前我们会派遣运输舰来把这艘飞船带走。在此之前请您做好保管工作,如果船主出现,请联系我们。”
“没有问题,请尽管放心。”瘦高男人点头哈腰地道,毕恭毕敬地送走了制服女人一行人,转身命令下属看好这艘飞船,如果收到起飞请求后不要通过,然后他就甩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瘦高男人走后不久,剩下的几个工作人员也散开了,不一会儿飞船附近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但船身下面的撑脚却被钳扣锁死。穆小虎左右看看无人,便跑到飞船跟前,绕着飞船转了一圈,看着紧闭的舱门,发愁地喃喃自语道:“看来是真的出事儿了,不知道恩人大哥在哪儿,他现在还好吗?我该怎么才能联系上他呢?”
门打开了。
穆小虎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就打开的舱门,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在叫我进去吗?”
飞船自然是沉默不语。
穆小虎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周围,看到远处有个人影晃了下,似乎要朝这边走过来,吓得他猛地跳起来,闪电般窜进了飞船。几乎在他刚刚踏进去的瞬间,门就立刻在身后合上了。
和上次进来的入口不同,这次门内没有检疫室,直接就是长长的走廊。灯光一排排亮起,为他指示着方向。穆小虎有点紧张,但还是顺着灯光向前走,转过两个弯道以后,他忽然站住,抽了抽鼻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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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支试剂,注射三分之一。”
“知道了。”
“刀身倾斜二十七度,切入三毫米,把腐烂的部位割下来。”
“这样吗?”
“嗯,你做的很好。”
容远迷迷糊糊中,听到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咋咋呼呼地叫道:“啊啊啊,血又冒出来了!”
另一个声音道:“冷静。治疗仪止血,然后再换一个血袋。”
“……换好了。但是血袋只剩一个,怎么办?”
“没关系。”二号道:“晚上好,主人。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容远眨了眨眼睛,朦胧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他先是看到一张满是关心和担忧的脸,乱糟糟的头发,眼睛明亮又干净。安抚地笑了下,容远撑着上半身要坐起来,忽然剧痛从胸口传来,他闷哼一声,倒在床上,右手捂住胸口,掌心一片潮湿。
“啊啊,你的伤还很严重,不要乱动啊!”穆小虎手忙脚乱地拿过治疗仪按在容远胸口上,涌出的血渐渐止住了。
二号道:“贯穿伤,主人。幸好在光束发射的时候您让它发生了偏移,勉强避开了要害,否则您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过高温和气流冲击还是造成身体组织大面积受创,另外伤口附近还感染了基因病毒。以您的体质,这种病毒对细胞造成的破坏并不大,但它阻碍了伤口愈合,加上您现在失血过多的状态,这种并不严重的副作用也有导致死亡的可能性。”
“知道了。”容远苦笑道:“我的错,对不起。”
“您不需要向我道歉,主人。我只是向您说明情况。您对自己的生命有绝对的处置权,我无权置喙。”二号道:“还有,作为智脑,我也不会有人类的愤怒、担忧、紧张、恐慌、悲痛、沮丧等情绪,您不要误会。”
“好吧,好吧,我都明白。”容远无奈地道,然后温和地看向身边的少年,道:“谢谢你,小虎。”
“啊,我也没做什么啦……都是你飞船的智脑在交我怎么做。”穆小虎脸色微红,有点害羞地说:“再说了,你也帮过我好多次啊!”
“那不一样。我帮助你,只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我。”容远道,“所以在我需要的时候,你能伸出援手,我非常感激。”
容远见过太多知恩不报甚至恩将仇报的人,他都已经懒得计较了。像穆小虎这样心怀善念的孩子,才是他欣赏并且愿意给予关照的。无论目的是不是纯粹,事实就是,容远已经帮助过很多很多的人,这种事他往往转瞬就抛在脑后;但别人对他的帮助,他却始终铭记,不曾遗忘。
所以他此刻的语气,真挚而温柔,诚笃并慎重,隐隐有种承诺的意味在里头,让人感觉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腾”地一下,穆小虎的脸红得像火烧一样。
明明眼前的人只比他大了几岁(看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感觉好像是一位睿智、温和又仁慈的长辈在跟他说话一样,在这个人面前他就变成了一个孩子,一个微笑、一句淡淡的夸奖都能让他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唯恐自己达不到他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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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远苏醒以后,就不需要那些仪器的治疗了。让显然已经累坏了的少年去休息,容远把手覆在自己的伤口上,手指之间有着比头发丝更细的电流忽隐忽现。在他体内看不见的地方,无数细胞欢呼雀跃地重新焕发了活力,死亡的细胞脱落,新生的细胞迅速扩展,他苍白的脸色也渐渐回转,微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容远的弦力能够激发细胞活力,加快伤口愈合,但对于基因病毒的疗效却要差一点。所以半小时后,当他从床上坐起来时,胸口的绷带还是渗出淡淡的血色。
一个圆盘状的清洁机器人滴溜溜地转过来,上面还托着一杯热水和一剂浓缩营养液。容远服下营养液后,由于细胞快速分裂繁殖而带来的虚弱感慢慢退去。他端起水杯一饮而尽,问道:“那女孩呢?”
他记得在危急关头,当他转移位置的时候,把那女孩也一起带出来了。
二号告诫道:“主人,不要因为怜悯而姑息您的敌人。否则下一次,您未必有机会再苏醒过来。”
“我知道。这次的受伤就是对我的警告,我不会再大意了。”容远道:“她在哪儿?我还有话要问她。”
“在冬眠仓。”二号道:“她的伤势太重,我让穆小虎把她冷冻起来。如果您要给她治疗并审问,建议在您身体完全康复以后再说。”
“嗯,好。”容远答应道,然后到冬眠仓看了一眼。
隔着透明的仓盖,可以看到女孩安静地躺在里面,由于是低温冷冻的状态,所以她的脸色异常的苍白。近距离看来,她身上的伤口愈发显得狰狞,血肉翻开,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断裂的骨骼。看她的模样,约莫是十岁上下,但身材却瘦小的宛如六七岁的孩童。
爆炸的火焰烧掉了女孩身上的衣物和大片的肌肤,露出下面金属般的铁灰色。女孩右臂自肩膀以下、两条腿自膝盖以下,都经过了机械改造。身体的其他部位,则留有许多凌虐和严酷锻炼导致的伤疤。这具幼小的身体,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痛苦,才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容远在看到她的时候就明白了,这是一个出生在红狱星、经由霸军被送到外界的孩子。
那时,他站的位置,恰好在那些杀手布置的光网囚笼之外,然后这些孩子跑出来,诱他入伏。容远虽然看出了这一点,却还是踏入了陷阱。
一来,是因为他过于自信了。长久没有碰到过可堪一战的对手,容远并不觉得有什么人可以威胁到他,所以在走进去的时候,容远心中更多的是对布置这种陷阱的人的愤怒和轻视,却并没有多少理应有的警惕。
二来,则是因为他看出来,若是计划没有得逞,那个男孩尽管痛苦不甘,但真的会打死她。
而他由于大意和同情,险些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若不是在九十年前那场超新星爆发的变故之后,容远领悟了弦力与空间之间的关系,他未必能从那光网绞杀中全身而退。
之前,容远跟二号说“我错了”,错的是他失去了应有的警惕,是他低估了敌人的狡猾、疯狂和残忍。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救下这个女孩有什么错。
她从出生就一直在地狱中,你又怎么能责怪她心中没有光明?
该为此付出代价的,是那个将她,还有和她一样的许多孩子变成这种唯命是从、冷血无情的杀手的人;是那个为了培养并遴选出这些孩子,就将整个狱星变成无间地狱的那个人。
容远合上冬眠仓,低垂的眼眸中闪着冰冷的寒光,如同一把含鞘未出、蜂鸣而动的宝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突然想到了一句话,感觉很适合:
你教会了我如何去爱,但你早已离开再不回来。
——by小远致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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