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躺在只铺了一张破竹席的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刚入了伏,正是一年之中最闷热的季节,即便是在山里,入了夜也依然闷热的像蒸笼一样。尤其这间病房只有一扇不足半尺宽的窄窗,开到最大也仍然进不来一丝风。
没有空调,没有风扇,甚至连一本可以用来扇扇风的杂志都没有。
走廊里又响起了狼嚎似的惨叫,忽高忽低的,和空荡荡的走廊里传来的回声交织在一起,其中还夹杂着啜泣和含混不清的喃喃低语。这是每个夜晚都会出现的声音,焦虑又疯狂,像灰尘一样浮荡在夜晚的每一个角落。
盛夏睁着通红的眼睛,觉得自己像是沉入了一场最深沉绝望的噩梦里,怎么都醒不过来。
半个月之前,他还是盛世集团的太子爷,天之骄子,意气风发。然而现在,他却像个囚犯一样,无声无息的被关在精神病院简陋肮脏的病房里,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按住他的手脚,把他拷在床栏上肆意欺辱。他左手的两根手指就是在一次挣扎中被主治医师的助手硬生生折断的。
这个散发着臭气的病房里除了死寂的空气和回荡在空气里的各种嚎叫,就只有四面泛黄的墙壁和粗糙不平的水泥地板。
西岭精神病院,重症楼。
曾经的盛夏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关进这样的地方。
这间病房除了一张破旧的病床,就只有角落里被一堵半人高的砖墙隔离出来的简易卫生间。因为天热的缘故,病床上除了咯吱作响的床板,就只有一张旧竹席。没有桌椅、没有行李、甚至没有一双最便宜的塑料拖鞋。
盛夏的双脚经历了磨破出血、结痂、再磨破的过程,很快长出了一层坚硬的茧子。就像他心里那一点儿微薄的希望,不断的经历着破灭、又重新燃起的折磨人的过程。然而心底一个隐秘的角落,盛夏清楚的知道,他的母亲以及她背后的盛世集团应该也出了事了,否者她绝不会放任自己的儿子失踪这么长的时间。
可是事情到底糟糕到哪一步呢?
所有的问题又一次在盛夏的辗转反侧之中回到了原点:他要怎么出去呢?
房门咔哒一声轻响,从外面缓缓推开。
盛夏本来就醒着,门响的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一只手立刻探到竹席下面紧紧攥住了他仅有的武器:一支圆珠笔。这还是几天前他趁着来给他做检查的护士不注意偷偷藏起来的。圆珠笔是普通的塑料外壳,但是笔尖尖细,拿到手里好歹也算是个带尖的东西。
房门推开的瞬间,不远处的病房里一个男人拖长了声音哀嚎一声。凄厉的声音令盛夏瞬间头皮发麻。
门口的男人扶着门把手停顿了片刻,待叫声低沉下去之后,缓步走了进来,悄无声息的阖上房门。
盛夏闭着眼没动,心脏却被紧张与恐惧刺激得剧烈跳动了起来。盛夏攥紧了手里的圆珠笔,隐隐觉得这种复杂的感觉里竟然还掺杂着一丝叫不出名字的饥渴感,他的恐惧里蓬勃地跳动着对鲜血的渴望,压抑的愤怒也因为终于要有机会释放而倍感躁动。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着迷的看着床上熟睡的人。走廊里的灯光透过房门上窄窄的观察窗口照进来,盛夏的脸在这种昏蒙的光线里泛着柔润的光,像一件娇贵的瓷器。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盛夏的脸颊,气息不自觉的粗重起来。
传说中这位小公子有一位履历惊人的母亲,四国混血,美貌惊人,娘家背景霸道,她自己又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嫁入盛家不久就开始帮着丈夫打理家族生意,行事干练,人称盛世铁娘子。丈夫死后更是大权独揽,手段凌厉的替她儿子把持江山,不但将盛世集团的业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将跳出来闹事的旁支都远远打发开去。
盛夏的外表完全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但他的相貌特征更偏向于东方人的感觉。皮肤雪白,眼睛和头发都是墨似的浓黑——这两种颜色在他的身上被融合到了极致,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其次才会注意到他英俊迫人的五官。此时此刻,熟睡的青年收敛了白日里令人难以逼视的锋锐,显得柔和而无害。
像一株临水而生的优雅的植物,伸手就能够折到。
白大褂舔舔嘴唇,开始急不可耐的解扣子。夏天的衣服本来就少,他的制服里面也只穿了一件圆领t恤和一条沙滩裤。三下两下就剥了个干净,被他随手扔在床栏上。
盛夏仍一动不动的躺着,白大褂怀疑他已经醒了。可是那又怎样?被关在这里的都是不可能再在人前露脸的“重症精神病患者”,不管前半辈子有多风光,后半辈子也就只能在这个不足十平方的病房里苟延残喘了。他们位于这条食物链的最底层,得罪了这里的看守和医护人员,他们想喝一口干净水都没有。
白大褂伸手在盛夏的脸颊上摸了一把,嘿嘿嘿笑出了声。
盛夏也从他的笑声里最终确定了这人到底是谁。这人名叫路永川,白天的时候带着人来查过房,当时还很和善的跟他做了个自我介绍。
这地方职责明确,按理说他的爪子是伸不到十号楼的。但不巧的是,他们突然搞了一个什么交流活动,十号楼的主治医师乔治王被换走了,盛夏觉得这个所谓的交流活动里面说不定就有路永川的手笔。
重症楼的护士偶尔在巡楼的时候也聊聊院里的八卦,大概因为病房里关着的都是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病患,所以他们说话的时候没什么避讳。托他们的福,盛夏虽然一直没有离开过十号楼的这间病房,但是对院里的几位名人还是有所耳闻。其中最常被提起的就是这位路永川路医师。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他最出名的一点并不是他的医术,而是他喜欢对手下病人进行没有底限的性|虐。落在他手里的人,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盛夏握着圆珠笔的那只手不自觉的往前挪了挪。如果之前他只是想用这支笔自保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改变了看法。
这个人绝不能活着走出这间病房。否则,不能活着离开的人就变成了他自己。
路永川的手黏糊糊的抚摸着他的脸颊,“五国混血,嗯?我还是头一次在生活里见到血统这么复杂的尤物……你知道吗?你看起来还是更像一个东方人。”
盛夏慢慢睁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像两把乌压压的小扇子。微弱的灯光照着他的半张脸,却令他的脸上有了一种如同雕塑般诱人的明暗起伏。
路永川气息瞬间滚烫起来,微颤的双手顺着他的脸颊滑向他的脖子,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一看这张脸在濒临窒息的时候会呈现出怎样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盛夏攥紧了手里的圆珠笔,喘息开始变得困难。他直视着路永川的双眼,仔细辨认着这双眼睛里的神色,然而他越是喘息的艰难,路永川就越是兴奋——这个人是一个纯粹的虐待狂,只有凌虐才能够让他彻底满足。
当路永川尖利的指甲抓破了盛夏的颈侧,并顺着那道伤口开始往下撕扯的时候,盛夏不再迟疑,举起圆珠笔冲着他的眼窝刺了进去。
时间似乎有一刹那的停滞,紧接着路永川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惨嚎。
走廊里传来病人模糊的嚎叫,像是在与他相互呼应。不知是不是被血腥味儿刺激到,病人一边叫一边开始大力地拍打病房的门,咣当咣当的撞击声令整条走廊都躁动起来。
路永川剧烈的喘息,抖着手后退了两步,还没站稳就被盛夏一脚踹翻。
盛夏在跳下床的时候随手捞了一件路永川扔在床头的衣服,混乱中不及细看,似乎是他穿在白大褂里面的t恤。盛夏将手里的t恤扭了两下,扑过去紧紧勒住了路永川的脖子。
路永川被这个突然的动作唤回神智,开始拼死挣扎。然而盛夏扑过来的角度极其刁钻,扭绞在一起的t恤在他颈后收紧的时候,他还用膝盖死死顶住了路永川的肩膀。
路永川的挣扎慢慢微弱下去。
盛夏使足了全力,丝毫不敢松动。他的母亲泰莉曾经说过一句话:如果得罪了一个人,那就干脆往死里得罪。要把他打压到死,让他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再回过头来咬你。盛夏一直把这句话当做人生信条。
一直到确认路永川的颈骨已经折断,盛夏才缓缓收手。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几年前他曾经遭遇过一场绑架,绑匪在拿到赎金之后打算撕票。在警察赶到之前,他徒手击杀了两名绑匪。当时他的肩部中了一枪,一条胳膊差点儿废掉。但情况不同的是,那时的他知道自己只要逃出那间旧仓库,他就彻底安全了。而现在的情况是,路永川的死只代表他以后不会被这个肮脏的东西折辱,他的生死仍在两可之间。
盛夏扔掉手里的t恤,喘着粗气伸手过去试了试路永川的呼吸。因为用力过度,他的双手生理性的抖个不停,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确定路永川的死亡。
盛夏嫌恶的让开了地板上的血迹,靠着墙壁休息了片刻,然后他从地上爬起来,飞快的套上路永川的衣服。他的鞋子比盛夏的鞋码要小,但现在也只能凑合着穿了。盛夏从白大褂的口罩里掏出帽子和口罩,仔仔细细的把自己伪装成了出入这所大楼的医护人员,
盛夏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到了一串钥匙,他几乎要感激起这个败类来。要知道,这里的每一间病房都只能用钥匙才能打开。而像他这样的重症病患,压根是没有机会摸到钥匙的。
走廊里的躁动慢慢变得安静,毕竟疯子也是需要休息的。
盛夏站在门口,静静等待远处走廊里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的转弯处。他听到这个人的身上有钥匙相互碰撞时发出的轻响,这是一个巡楼的值班医生,通常情况下,只有医生带着护士一起查房的时候身上才会带着钥匙。
等脚步声消失,盛夏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开门的瞬间,盛夏心头恍惚了一下。他被关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病房外面的情形。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三米宽的走廊,走廊两侧都是一间挨一间的病房,同样的不锈钢的房门,厚重结实,一人高的位置留有观察窗口。走廊一端是一扇窗,窗外是深浓的夜色,被两指粗的栏杆分割成不足巴掌宽的方块状,连只麻雀都轻易飞不进来。走廊另一端似乎是一道相通的走廊,站在盛夏的位置暂时还看不出这幢楼是l字形的结构,还是t字形的结构。不过他之前注意到路永川的脚步声正是从这一端过来的,也就是说,他此刻所能够看到的转弯处有可能就是楼梯间。
盛夏关好房门,镇定自若的朝着楼梯间的方向走去,同时提醒自己微微低头,避免正脸出现在监控探头里。虽然他带着口罩和帽子,但每个人的五官毕竟不同,露出来的部分也还是有区别的。
盛夏暗暗祈祷值班保安的眼神不要太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