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个面生的小厮如此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作为这代韩家掌权人的韩卓皱了下眉宇,心中有些不悦。
不过他到底是一品公卿,见过的世面多,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让他变脸,所以他面色仍旧沉静,只是语气略沉道:“你哪个院子里的?怎么这般没有规矩?”说完这话,他不动声色的朝韩家二老爷韩殊看了一眼。
今天是个国公府喜庆的日子,能让韩卓亲自陪同的宾客自然都是朝中重臣,加上五皇子姬怀的到来,这场宴会更是喜上加喜。
即便国公府后院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也是他们国公府的家事,不该赤|裸裸的呈现在众人眼前,被人当做饭后谈资。
所以,韩卓一言不提发生了什么事,只言这小厮没规矩。二房老爷韩殊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平日里他们兄弟争,那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但对着外人,他们同是国公府的人,利益又变成一致的了。
只是他们想的挺好,但这面生的小厮却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听闻韩卓这般怪罪的话,不等韩殊有所动作,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请罪,他极力吞了吞口水,努力保持镇定,但身体抖得还跟筛子似的,他指着后院西北方向,眼泪汪汪,断断续续的道:“老爷,小的是……是世子跟前的……世子他他杀……杀人了。”
小厮的话音刚落,韩卓便眉峰一拧,只是他还未吭声,韩殊上前一步猛地踢了这小厮一脚,把人踢倒在地上,而后脸色铁青,厉声道:“放肆,简直是胡说八道,世子向来体弱世人皆知,如何会去杀人?”
小厮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地上光磕头不敢说话。
韩卓微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心中泛起一丝冷意。
此刻韩殊的作态在他眼里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如果真心要阻止,就直接命人把这小厮拉出去就是,这般呵斥阻止了他的话,又没有其他动作,真当别人看不出他心里所想吗?
即便韩司恩被废了世子之位,他还有嫡子,也轮不到二房的人。
这时,一旁坐着的雍郡王笑了,雍郡王长得圆润,无论脸还是身板都是如此。他向来沉溺美色,行事颇为昏庸,说话荤素不忌不讲场合,有时就连皇帝对他都看不上眼的。
此刻他眼角泛青,脸色昏沉油光,一看就是个纵欲过度的面相。雍郡王眯着小眼打了个哈欠,语气略微有些不耐的说道:“韩国公,这本来是你们家的家事,外人不便插言的。但是如果世子真的杀人了,那你可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这么包庇。要不,我们还是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也好当个见证人,给这世子和你们国公府一个清白不是?”
雍郡王开了这个口,其他人纷纷起身附和,一些人是真心想弄清楚事情真相,一些人是想趁机看热闹,想看看这国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作为把柄捏在手里。
这时,又有后院服侍的小厮匆匆而来,这小厮本来想悄悄的和韩卓说话的,但他一走进来,众人的目光都盯向他,他不由的微微一愣,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没敢轻易有动作。
韩卓认出这是自己的嫡次子韩悦文身边服侍的文茗,冷声道:“又有什么事?”
这文茗是个机灵的,听了韩卓的问话,心思一转,忙回答道:“回老爷,后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惊吓到了文安郡主身边的婢女。五皇子和其他公子还有夫人们都赶了过去。夫人和各府太太此刻在南苑休息,夫人虽已经安排好了各府上的小姐,但怕府上下人手笨冲撞了贵客,所以吩咐小的前来告知老爷一声。”
韩卓一听这话就知道后院的事有些棘手,如果是一般小事,柳氏自己便能悄然压下解决掉,即便府上有不长眼的的人想给她使绊子,还有老夫人的脸面在呢。
但此刻文茗嘴里说的平常,话里暗含之意却是柳氏和其他各府上的夫人对此事避而不见,五皇子和其他各府上的公子倒是赶过去了。
心中这么想着,韩卓面上不显半分,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范围。
一旁的二房老爷韩殊没想这么多,他一听姬怀前往后院了,直接越过韩卓呵斥着这文茗道:“你们是怎么服侍的?五皇子身体贵重,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们担待的起吗?”
宫里的娴妃早就让人往家里带了口信,说是等五皇子年岁到了之后,就让二房的嫡长女韩青雪给五皇子当正妃。
姑表至亲,亲上加亲。
韩殊这两年向来把自己看做五皇子未来的老丈人,此刻听到五皇子竟然跑到危险的地方了,一想到地上这小厮方才的话,他心中自然是焦急万分。
其他一干人看着韩家二兄弟,心中各有计较。
韩卓看了一眼韩殊,淡淡道:“既然这样,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国公府里撒野。”事情到了这种地步,韩卓还是没有把罪名安在韩司恩头上,这倒也符合他多年来慈父的模样。
姬怀和他身边的众多公子此刻正站在方兰院门前,方兰院的主人韩司恩斜靠在院子前的墙头边,面无表情的和赶来的众人对视着。
方兰院门前的青石泥板血迹已经被清理了留下的是水渍。
柳氏和众多官宦家的夫人本来也到了,只是打头的柳氏和自己的两房妯娌,看到这种情况忙拦了那些夫人,把人带到客房休息去了。
即便这样,还是有几个女眷看清了这里的情况,失声惊叫起来。
留下的这些,很多人倒是第一次见这国公府的世子韩司恩。
此时韩司恩穿着一身有些泛旧的黑衣,脸颊枯黄凹陷,只剩下一张皮,眼睛却是又亮又大,让他看上去更加危险又吓人,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那般。
韩司恩的胳膊被利刃划了个五指长的深口子,伤口还没有包扎,血一滴一滴的滴落,有的落在衣服上,有的落在了地上,把那片泥土染成了黑色。
韩司恩对这伤口还是觉得有些疼,他自己的那只枯瘦纤细的不像是正常人的右手上,此刻也是沾满了鲜血的。
韩司恩脚边随意丢弃着一把的刀,刀旁跪着四个浑身发抖婢女、五个小厮和一个老婆子。
是的,四个婢女,包括本已离开的桃夭,她今天特意偷偷前来探望没有出席老夫人宴会的韩司恩,本意是想看韩司恩如往年一样落魄失神之态。
当然婢女和小厮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不断哀嚎的老婆子,这个老婆子方兰院的人都认得,是董妈。
此刻董妈被绑着,因为哑巴了而口不能言。
韩司恩垂眼看着想要杀他,却被他捉住废了的董妈,心里却是一点波澜都没有。
今天碧华在房内服侍,董妈又搓搓的让他喝药。他看着那碗药,突然说出了药里有剧!毒的事情,而后便趁着董妈震惊时,把放了毒的药灌入了董妈嘴里。中途董妈在挣脱中拿刀刺伤了自己的胳膊。
在董妈刺伤他往外跑后,被院子里的丫头看到这种情况自然惊叫,随后惊叫声自然传出去了。
他慢悠悠的从房内走出来,看着董妈被小厮拦在了方兰院门前。
他则上前亲手把董妈给绑了,而董妈喝了那药,倒是喝成了个哑巴,算是害人害己了。
方兰院在韩国公府不是偏僻之地,时常有丫鬟经过,自然有人看到了这一幕,惊叫声能吸引更多的人前来观看,自然是接二连三的响起了……这就是他给老夫人和这个国公府费尽心思准备的礼物。
今天来的都是帝京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想从今以后,帝京都会记住了韩国公府的今天的。
至于什么连累自己的名声,未来婚姻不顺,韩司恩根本就不在意。当然,为了活的痛快,他绝对不会让这国公府把他从族谱上除名的。
他要这些人天天看着他,害怕他,却又不敢动他。
这时跪在地上的碧华突然轻声道:“世子别伤了身子,让,奴婢,奴婢,为您包扎下伤口吧。”不用细听也能听出碧华声音里的害怕。
韩司恩早知道碧华的心思,便可有可无的嗯了声。碧华忙站起身,拿出一块干净的棉布,上前为韩司恩包扎胳膊。
韩司恩对此心中嗤笑不已,他幽幽的想,你看,这就是拥有有读心术的好处。
即便他没有人手,即便他这院子里的人没一个是真心为他。但他只要捏住了这些人心底最恐惧最希望的事,他们还是得听自己的话,还是会为自己做事。
怪不得有人宁愿花十年时间研究解剖自己,也要得到这种能力。
碧华是场上第一个打破了寂静的人,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了韩司恩身上。
而韩司恩并没有理会这些他刻意吸引过来的人,他的目光扫过腿边跪着的小厮,慢声细语,语气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柔和的吩咐道:“把董妈妈抬到另一边去,以后吃好喝的把董妈妈供在这芳兰院,服侍的人可别怠慢了董妈妈,她可是我的奶娘。”
五个小厮腿都软了,亲自收拾下人的爷他们不是没见过,但是像韩司恩这么自己受伤也要亲自动手的还真挺少,而且把一个人直接弄成了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还真是个奇葩诡异又能镇住场子的想法。
站了几站没有站起身,但他们还是立刻相互扶持着站起身,哆哆嗦嗦晃晃悠悠的把董妈妈,抬到了另一边门口处。
这几人不敢看董妈的脸色但又不能违抗韩司恩的命令,甚至生怕晚了自己也落得如此下场。
韩司恩看着董妈,轻声安抚道:“奶娘,你如果疼的话,就想想当初的梅、兰、竹、菊四位姑姑,想起来了,你就不会疼了。”
梅兰竹菊这四个丫头连同董妈是当初韩司恩母亲王氏去世后,靖国侯府几乎是以撕破脸的局面,送了她们来的。
她们贴身是服侍韩司恩和韩明珠,怕的是两人因早产,没办法长大成人。
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韩卓倒是哭着把人留下了。
而现在,这韩国公府上,只有董妈,早已没有了梅、兰、竹、菊四人。
董妈不知道是听到了韩司恩的话,还是身上的伤口太疼,又或者是做贼心虚,这时只见她整个人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但是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出那困着她的地方就是了。
姬怀生于皇宫,天潢贵胄之辈,他身边的人这些人大部分也都是贵勋家的子孙。
他们几乎代表了帝京的权利最高端那些人的后辈,自然也见识过死亡,高门后院,谁家还能没有死过几个丫鬟什么的?
姬怀自己也处死过身边不怀好意的宫女和太监,死一个人在皇宫里是最为稀疏平常的事。
但他从来没有自己动手过,他的双手干净无瑕,他只需动动嘴,自然有人做那些肮脏的事。
他第一次近距离的见识到这种让一个人生不如死的场面。他从来不知道或者不愿意想,折磨一个人的手段还能如此让人反胃。
他觉得能这样面不改色亲自做出这种事的韩司恩,太恶心了。
此刻姬怀鼻孔喉咙里全部都是鲜血的味道,他想反胃想去吐,但是他又强行压制住想吐的欲望。
他忍不住看了看嗷叫着的董妈,又看向韩司恩,挺直了背脊,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外祖母生辰之际,你,你这是何意?”
这时,韩卓等人也赶到了。
韩卓扫视了一眼这个场面,浑身发抖,气的眼睛都红了,他上前一步,怒视着韩司恩,骂道:“混账东西,你这是在做什么?”
韩司恩看着韩卓,慢吞吞的举起自己的右手,包扎的棉布早已经被血染透了,他朗声开口道:“父亲和二叔也是听说了董妈常年在我药里下毒,想坏我身体根本,今日被我识破了还要置我于死地的事吗?父亲这是前来为我做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