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错与南冥子行走着,身形变幻,沿途巡查的兵卒与官吏,仿佛没有看到二人一样。
几步之后,二人微微顿足,远远看着宫舍,都露出意外之色。
“好个宫廷,这哪里是什么皇室居所,分明要被炼化成人间鬼司了!”
之前入了长安城,只是隐隐有所察觉,发觉有灰暗灵气弥漫四处,但等来到了这个皇宫跟前,才赫然发现,这整个宫廷肃穆阴冷,隐约有漆黑重影,仿佛在这片宫室所在之处,还同时覆盖着另外一层漆黑宫殿!
“这一幕,有些眼熟。”
陈错不由想起了南陈建康城,天上宫殿要落下来的一幕。
当时那一片虚影,不光是要覆盖宫城,更是要侵染整个建康,只不过最后被阻挡住了,未能如愿。
但现在,这周国的皇宫,明显是被阴司宫殿侵蚀、覆盖过了。
凝神再观,陈错能见得一道道香火烟气,正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落到了宫中深处。
“宫中竟在养神?”
正想着,他忽然心头一动,见得一道精光从宫中飞出,里面蕴含着一股锐利、锋利的意境,让他心底泛起一个念头——
这飞过来的,似是天下最为锋利的东西!
“金行精华?”
曾经炼化过五行至宝的陈错,本能的生出猜测,可这边念头刚落,他的耳边就萦绕着无数话语。
谩骂、讽刺、指责、抨击、诅咒、冷言冷语……
声音无形,入耳侵心,立刻便割裂了灵光!
“天下最为锋利的东西,是语言?”
“师弟小心,这精芒乃是香火神道的手段,变幻莫测,你身负秘境安危,不可轻易涉险,就让为兄先出手试探,让你看清楚路数,到时是否出手,再行定夺!”
他正感慨,边上南冥子已是手捏印诀,便要出手。
陈错却摇摇头,轻笑道:“先前是芥舟子师兄留步引人,现在四师兄你又要出手钱支,这又不是闯十二宫,哪里能一个一个的减员,既然最锋利之物乃是言语,那正好用以开悟启蒙……”
说话间,他额间竖目微微张开,在那漆黑的瞳孔中,似乎有一个微小至极的门户,若不凝神观看,甚至都无从发现。
但这擅门户微微开启了一道裂痕后,立刻就有涛涛水声从中传出,瞬间充斥四周,更伴随着一股浩大威压,令陈错身边的两位师兄如临大敌!
而首当其冲的那道精芒,更仿佛被一股滂沱大力抓着,直接被摄入了那竖目之中,不见了踪影。
那细小门户的另一边,立刻掀起渲染波涛,可随着陈错意念一动,关闭了门户,涛声也好、威压也罢,立刻一扫而空。
“师弟,方才那是……”南冥子迟疑着问道:“秘境之威?”
“小师弟,刚才那股威势,为兄有些熟悉啊,”图南子的声音里,更是混杂着一股拿捏不定的疑惑,“与当时望气真人所引门户,有几分相似。”
陈错笑道:“两位师兄说的不错,这是小弟此番心月照秘境后,得了一点心得,牛刀小试,偶有所得,因还不成体系,所以无法对敌,不过用来扫清这些暗算手段,还是十分便利的。”
南冥子眉头紧锁,正要开口,却被有生呵斥打断了思绪。
“站住!什么人,未经通报,便来此处,这是擅闯宫禁!”
皇宫门前,自然不缺守卫,八名侍卫这手持刀兵,孔武有力,身上气血充盈,伴随着厉声呵斥,更有气血狼烟如利剑一般刺出!
陈错举手阻挡,将无形狼烟击碎,但亦感到自身灵光有被压制了的迹象。
南冥子低语道:“这些人都是勋贵子弟,自有打熬身体、习练武艺,本身就武艺过人,最低都有五道一境的修为,现在明显还被炼成了道兵!”
“不知道这宫中有多少这般道兵,如果人数太多,就算能够对付,也要被牵扯时间精力……”
陈错点点头,他也发现这守门的侍卫,比之前拦路的七人,气血上还要强横的多,而且不同于那七个明显是被炼化增强的兵卒,这几个守门侍卫,个个筋骨强韧,显然是修为有成。
他们师兄弟二人旁若无人的说着,对面的几名侍卫立刻恼怒起来。
天上忽然显露了遮天的巨兽,整个长安城都被阴影笼罩,这般剧烈的变化,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清楚,所以皇宫之中亦进行了紧急动员,诸多侍卫、武士已然知晓情况紧急,这时见得陈错一行人,哪里能掉以轻心?
一见几人不是易于之辈,他们立刻操刀而上,汹涌的气血从他们全身上下的毛孔中蜂拥而出,化作阵阵热浪!
不止如此,在这八人动手的瞬间,皇宫之中更有一道道血气与之遥相呼应,交缠而至!
正武殿中,宇文邕高坐龙椅,原本已经闭上眼睛,此时再次睁开,看着殿外景象,露出几分意外之色。
“太华山的修士,果然有些门道,朕以言语为刀,无论是这殿中的佛道两家,还是海外修士,皆要暂避锋芒,就算偶尔有硬碰硬的,也往往要纠缠许久,结果只是一瞬,就被化解了。”
“陛下,莫掉以轻心……”
一个声音从宇文邕的背后传出,紧接着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从那龙椅的后面走出。
此人虽然面孔模糊,但依稀能看到一头白发垂落腰间。
“此番寻来的太华弟子中,有一人名曰扶摇子……”
“朕知道此人,他是南陈的宗室,修行时间不长,但进境神速,疑似为上界的转世仙人,”宇文邕点点头,“独孤卿曾多次提及此人,果然诚不欺朕,见面更胜闻名,朕确实有些轻敌了,值此时刻,是不该如此的。”
说话间,他手上微微一划,就有一滴鲜血飞出。
这滴血泛着点点金色,有真龙虚影缠绕,
白发女子看着这滴鲜血,欲言又止,最后微微点头,道:“陛下果然谨慎,大周宫城之中,没有比这滴血更为尊贵之物了,位格之高,就算是陈方庆,亦不能轻易击溃,足以让他知难而退。”
“你似乎不愿朕与这个陈方庆起冲突。”宇文邕瞥了女子一眼,屈指将鲜血弹出。
这血液一下飞到半空,散落之后,融入宫中各处的侍卫体内!
旋即,这些侍卫气势再度暴涨,仿佛是体内的某种魂魄苏醒过来一般,个个面容狰狞,双目泛血!
那澎湃气血更是融为一股,化作一头血色大蟒,咆哮之声由虚至实,响彻整个宫舍!
听闻之人都感到浑身气血混乱,头晕眼花。
就连南冥子都颇为不适,运念压下了肉身异样,跟着再看几名侍卫,目光凝聚在那头血色大蟒上!
视线触及,立刻就有金戈铁马、腥风血雨,一股威武雄壮的铁血意志,伴随着汹涌热息呼啸而来!
“真龙之血!?”
热息所及,神通术法赫然都被压制!
这下子,南冥子都不由色变:“好个气血如火!兵卒如蟒!这宫中的侍卫,在被炼化成道兵之后,竟是天然成阵,气血相连!即便与其中一人动手,也等于是在同时对抗整个宫中侍卫队!这可是近千名武者,而且个个都是千里挑一!”
连图南子所化之影都扭曲了一下,道:“这宫中古怪不小,这些气血太过浓烈,任何道法都会受到削弱和影响,不过咱们本就无需和他们冲突,去找正主要紧。”
只是他话音刚落,却感到陈错身上忽然涌出一股莽荒气息!
“这是兵家之法,直接被运用到了兵卒身上!”
陈错眯起眼睛,从对面侍卫的身上,捕捉到了一点意念残留,眼中闪过了惊艳之色。
“城中七人尚不明显,但这几个人本身就是一流的武者,虽得道兵之法强化,但主要体现在气血相合,自成阵法上,这样的手段,我曾经见过,不过这位周国皇帝运用的更加纯属,可谓炉火纯青,是将千军万马融入方寸之阵,这股热血意志,是其气吞山河的志向演化!先是言语如刀,再是方寸为兵!难怪师父让我来此走上一遭!这周国皇帝致力于国朝大兴!正好为我借鉴!”
说着说着,陈错亦迈步而上,左手背上,神息图案缓缓震荡,身上的气血亦逐渐沸腾。
“师弟,你冷静一下,莫忘了你的安危关系着……”影子里,图南子的声音骤然响起,他化身阴影,与陈错相连,对这位小师弟的身体情况,当然最为敏感,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什么。
“五师兄,莫担心,”陈错的身后,他身上气血沸腾,浓烈的气血狼烟,也从全身上下的毛孔中喷涌而出,在他的身后纠缠凝聚,隐隐构成了一副模糊的图案,“我心中有数,更是见猎心喜,既是气血之法,就该和他们比一比这浓郁气血,是谁更胜一筹!”
其体内的法力灵光,在气血澎湃之后,亦如同沸水一样跃动起来!
在那一缕神息的推动下和融合下,诸多气血也慢慢凝聚出一滴血液,其中泛着星辰之光,在那血液深处,仿佛能看到一道伟岸身影,翻江倒海、追星赶月!
“何以有这般充沛的气血?虽然元始道的修行法门,会使得肉身越发强横,但小师弟以五行之精内敛,对肉身的锤炼该是水磨工夫,要到如此程度,至少也得花费百年!”
南冥子心中惊异,须知,他本就是陈错的引路人,还是知道一些根底的。
陈错以九窍驻神法炼化了一道古神之息,血肉骨骼再次蜕变,早就憋着一股气血在体内,这会释放出来,亦不过是十之一二。
可就是这十之一二,内有九窍之法加持,外有隐隐神威相随,化作巨大虚影,手一张,那一道道气血狼烟凝聚起来,像是一条条细小的红蛇,缠绕着拧成一股,顺着手掌呼啸而出,宛如血色瀑布,直接就冲散了对面的气血大蟒!
血蟒既碎,漫天飞舞。
血色瀑布随即也化整为零,融入了漫天血光。
噗!噗!噗!
瞬间,这皇宫各处,齐齐发出了喷血之声!
霎时间,整个宫廷内外,血气弥漫,引来阵阵惊呼,那宫中的嫔妃、宦官、宫女见到身旁的侍卫忽然齐齐倒下,自然是一阵慌乱。
宫中念乱,宛如平地起风,带来一阵刺骨阴寒!
“阴极阳生,这宫中侍卫的浓郁气血,或许就是用阴司鬼气与宫闱阴寒,借真龙之念催生出来的,这等阴阳转化的手法也值得借鉴!”
陈错心里想着,却也不停手,印着图案的左手往前虚抓,那散落各处的气血,立刻如倦鸟投林般汇聚过来,融入图案!
顿时,陈错精神大振,血肉气息不住攀升,身上甚至浮现出透明色的鳞片来!
“盘古之道,古神为先,那些上古之神不同于香火神道,都有真真切切的神躯,所以身躯才是这条修行之道的根本,九窍驻神法的修行,就是养神,将窍穴中的九尊神都壮大起来,反哺自身!窍穴中驻神不同,亦有不同的神通,我这左手所驻之神,就有以战养战之能,能腐蚀他人气血,强化自身……”
转念间,众多侍卫彻底成了软脚虾,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若不是陈错给他们留下了一点气血底子,否则只是这一下,就足以将他们彻底抽干,夺了性命根基!
“这就击溃了!”
图南子劝阻的话还没说完,宫殿局势骤然变化。
南冥子也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些侍卫,被人以术法将气血相连,固然威力大增,但世事皆有两面,一荣俱荣,也就一损俱损,面前几人被击败,整个宫廷都失了护卫之力!”
图南子立刻反应过来,忍不住道:“师兄,你这也太马后炮了吧。”
可不等两人说完,就听一声轻响,一滴泛着金光、有龙影缠绕的血液,就从空中落下,被陈错的左手一把抓住。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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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宇文邕闷哼一声,眼中再露惊容。
那白发女子叹息一声,转身走回龙椅背后,低语道:“此人乃是天地变数,就连阴司至尊都无法轻易算尽,还望陛下不要与之纠缠。”
“……”
宇文邕沉默片刻,忽然摇头失笑:“既已经下定决心,要于在位期间解决国中隐患、独自背负与虎谋皮的代价,那朕还有什么资格瞻前顾后?”
随即,他对门外道:“独孤卿,去请南陈的临汝县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