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开车前往安迪体育用品店。对我来说,生命中的每一样东西都开始发霉发臭,没有任何值得回味的经验,没有东西是我所渴望的,除了逃离之外。我实在很难描述处在那种时刻,内心有多么阴暗。
如同我前面所说的,我们的神经症正在逐渐浮现、夸大与加强。以我的情形来说,一旦被恐惧征服,我的机智就会沦为嘲讽、尖酸,可是我并非天生就如此刻薄,我只是害怕极了。就像王尔德所说的:“他并没有敌人,只是被朋友厌恶到极点罢了。”崔雅一旦被恐惧侵袭,她原先的毅力就会沦为僵化、顽固、果断与掌控的欲望。
这就是目前的情况,由于我从不公然、直接地对崔雅表示自己的愤怒,只好不断地以讥讽来削弱她的势力。她的顽固是她独裁地掌控了我们生活中大部分的决定。我觉得我的生活已经完全无法自主,因为崔雅总是拥有金牌:“我有癌症。”尖酸刻薄加上冥顽不化,后果就是两人一起毁灭。我们并不恨对方,我们真正痛恨的是那神经过敏的小丑,他们似乎被锁在某种死亡的漩涡中,当中的一个情况愈糟,另一个的反应就愈激烈。要突破这个阴郁循环的唯一方法,就是直接切入神经过敏的成因:直接面对潜藏在底端的愤怒。但是,你怎能对一个得癌症的人发怒?又怎能对一个朝夕守在你身边、与你同甘共苦了两年的人发怒?
当我走进安迪体育用品店时,所有的问题都在我的脑子里。我看着眼前各式各样的枪支足足有半个小时之久。哪一种比较好?手枪还是猎枪?海明威式的手枪应该不错。我在店里磨蹭得愈久,愈感到骚乱、不安与愤怒。最后我终于明白了,我真的很想干掉一个人——我自己。
回到家里,我独自一人坐在起居室的书桌前,做些必要的工作。崔雅带着报纸,重重地拖着步履走了过来。我应该先说明一点,这栋房子里还有许多房间,然而坐在她最感惧怕与专断时,这些房间都得依她的意思来设定它们的功能。我很快地答应了。于是这个起居室的小角落,是唯一属于我的空间,也是我生命中唯一能由我掌控的小天地。由于没门,当我工作的时候,很自然会对侵入这个领域的人产生警戒。
“可以请你走开吗?报纸的声音搞的我快疯了。”
“我喜欢在这里看报纸。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想待在这里看报。”
“这是我的办公室,你自己有三个房间,随便找一间去看吧。”
“不要!”
“不要?不要?这是你该说的话吗?你听好,我在工作时,那个没有受过三年以上教育看报纸时候不能闭嘴的人是不准待在这个房间的。”
“我讨厌你说这种尖酸刻薄话,我不管,我偏要在这里看报。”
我气愤地起身,走到她面前,嚷道:“出去。”
“不要。”
我们开始对吼,声音愈来愈大,最后变成面红耳赤的暴怒。
“给我出去,你这个可恶的子!”
“要出去,你自己出去!”
我动手打她,一掌接一掌,并且不断地对她大吼大叫:“出去,该死的东西,给我出去!”我不停地打她,她不停地尖叫:“住手!不要再打我了!”最后我们两个都累得瘫在沙发上。过去我从未动手打过女人,这点我们都很清楚。“好,我走。”我开口说,“我要回旧金山去,我痛恨这个地方,我痛恨我们对彼此所做的事。要跟不跟随你便。”
……
“爱迪丝,我在很早以前就决定不接受,采访或者任何形式的公开演讲与授课。除了我对这类事容易紧张外,另一个原因是,人们总喜欢把我当成大师、上师或老师看待,但我不是。在印度,他们会对学者和上师做个明确的区分,所谓的学者只是一个单纯做学问的人,也可能是学问与实修同时进行的人,譬如研究瑜伽的学者,只是尚未大彻大悟。上师则是已经悟道解脱的老师。我充其量只能算个学者,还不够格当上师,论实修,我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初学者,因此我过去十五年来只接受过四次采访,有时也回答一些书面的问题,但仅止于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