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回临走不忘扶苏这边,倒是让扶苏心里一阵感动,又遣了人去看看韩回,身体上可否有什么异样。
只是这一闹,少不得想到了这几天一直作为韩回大夫的端木璟,现在已经这个时辰了,但是这人今日没看到,倒是出乎意料,他哪里知道此刻自己疑惑的人现在正嚼着一块大饼别有滋味地看着这边呢。
蒙毅因为需要参与辩合的防卫工作,章邯需要进行秩序疏导,这还是合情合理,但是蒙恬作为帝国大将军,居然也来看以公子扶苏的名义举行的这一场辩合,实在让她有些惊讶。看来,蒙恬到底是向着公子扶苏的。也难怪,毕竟秦国,还没有一个人比公子扶苏更适合作为储君,人品,出身,立嫡立长,都会是公子扶苏担当大任。
因为有这些因素,所以端木璟心里面很通透。蒙恬与其说是忠于扶苏,不如说是忠于帝国,蒙家世代为将,刻在骨子里的烙印是去不掉的。
端木璟咬着大饼,这人来也来了,帝国威名赫赫的大将军看也看了,所以她期待的辩合之术还是早点开始吧,自己可不是来看大将军的,何况根据她的眼光,蒙恬估计是杀伐太重,身上刚毅固然,但是总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他的弟弟就不同了,长得好看,气质也暖和,怎么看怎么都比自己哥哥顺眼多了。
不过,众多美男欣赏过来,到底还是韩回好看。韩回的恰到好处,所有气质的浑然天成,果然不是旁人可以比的。
诶?韩回呢?
端木璟这才注意到,本该在公子扶苏身侧的韩回却没有看见踪影,韩回什么时候跑掉的?这种时候怎么韩回反而开溜了?说好了旁观辩合,人都跑没了。
端木璟寻不到韩回,只当他是有自己的事情处理,蒙恬等人也在位置上坐下了。扶苏宣布正式开始辩合。估计是蒙恬的气势太过强大,之前名家的那人本来是意气风发,面对道家本次咸阳辩合的领队人物都是不慌不忙的,但是却在蒙恬来了之后收敛了自己的张扬,脸上看不出来有别的情绪,语气中带出和缓来。
道家那人只当是公孙冉见了蒙恬有些怯场,当下看不起人的意思倒是多添了几分。他哪里知道,这其实是公孙冉的计策之一呢?而接下来他的这个辩合,才让众人直呼,这根本已经不仅仅是诡辩那么简单,或者说,是名家借着诡辩一事更有坑害道家的嫌疑!
"前辈有礼,晚辈听闻,道家前辈都是博学多才之人,想来,《诗经·国风·伐檀》一篇是耳熟能详的。"
《诗经》虽然被奉为儒家经典,但是真正的所著者早已不可考究,是先秦人,孔子也只是编撰了《诗经》,道家对先秦经典读地并不比儒家少。
"名家诡辩,是一向迅速的,到了你这小辈这里,都是这样吞吞吐吐,言不及义的么?"
嗯,以长者的身份压着一头,果然是比之前的道家弟子在气势上要强势些。只希望这样的强势不要是纸老虎而已。
"好啊,道家前辈快人快语。公孙冉请教,不知道这《诗经·伐檀》一篇可记得?"
就是这里,端木璟也有些犯糊涂,这《诗经·伐檀》不过是一篇先秦时候的诗,与辩合之术相去甚远,不明白为何公孙冉一定要让人提它做什么。
那道家长者警惕起来,大概和端木璟带着一样的疑惑。公子扶苏同蒙恬蒙毅等人也在心中疑惑,显然是没有看明白这当中的关系。名家诡辩,往往是辩合到最后才会让人恍然大悟,不觉后悔时就已经中招了,可是,这不过是问了一篇《诗经·伐檀》,到底有何特别的?
端木璟心中暗暗疑惑,《诗经·伐檀》一篇中的内容她虽然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大概讲了什么还是很清楚的。不过是一些先秦民众抱怨当时统治者的不做事、吃白食的。这个难道还能有什么不同?
由于警惕,那道家的长者许久没有回答公孙冉,公孙冉倒是一笑,"难道道家说博览群书,连篇先秦《诗经·伐檀》都不知道是如何背诵的"?
"这有何难?《伐檀》一篇本选自《诗经·国风·魏风》,是魏国的民歌。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懸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懸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沦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懸鹑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嗯,吟诵地抑扬顿挫,感情充沛,听古人诵读《诗经》不能不说是一件极为享受的事情。
端木璟抱着树干,眉头皱着抿着嘴唇思考,实在想不出这《诗经·伐檀》和辩合直接到底有什么关系。名家辩合之术,鸡三足、坚白石二都是很出名的辩合术,再不然也还有白马非马这样的例子,实在不明白有这么好的例子不用,为何一定要提到《诗经》中的一篇,毕竟,这似乎并没有任何作用。
众人和端木璟一样尚且处于一种迷蒙的状态,公孙冉这边却已经开口了,"刚才,前辈说,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懸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你名家号称诡辩之才,却磨磨唧唧、不得要义,难道还要说这《诗经·伐檀》一篇我说错了?"
道家那人已经多少有些不耐烦了,不过公孙冉这边却还是不紧不慢的。
"那道家前辈就是认同我的话了。不知道前辈对《伐檀》这篇如何理解?"
"《诗经·国风·伐檀》本魏国民风,是表达先秦时人指责大人君子不做事却有俸禄可得,讽刺统治者没有体会百姓苦楚还要一直征税收的恶行,这有——"
才说到一半,那人自己停顿住,移开看公孙冉的视线,却看一眼公子扶苏那边,蒙恬蒙毅与李斯赵高等人看过来,才恍然生出多少惊惶来,后背便是一阵发凉!
这《诗经·伐檀》一篇本来是疾苦民众对那些拿着俸禄不做事专吃白食的高官贵族的讽刺。所以是民众针对高官贵族所作。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是这里,皇家二位公子、帝国将军,卿士大夫都在这辩论场中,偏偏他刚才说的是"讽刺统治者——"如此一来,岂不是当着这些人的面打着帝国的脸?
仅仅是这一条,他道家就能离叛逆之名不远了。
公公孙冉显然是注意到了这人的纰漏,但是却没有就事论事指出来,毕竟他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着道家口语来下套。只是这样,如何能够体现他名家为诡辩之流?
"前辈如何不说了?"
公孙冉不卑不亢。他不打算抓着别人的失误来扬名家的声望,于精通诡辩的名家而言,实在有些低端了。
"这《诗经·伐檀》一篇本来就是先秦经典,难不成你名家连这当中的含义也不明白,需要我道家来讲解?"
那人又甩了甩自己的袖子,到底这人并不如此清心寡欲,浑身都充满一种戾气。可见,一旦遇到事情,并不能心平气和地分析了解事情,没有一颗足够冷静的头脑,别说是辩合,就是做事也是堪忧。
端木璟皱眉,道家是何等的清风明月,超脱出尘,这人戾气太重,道家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大概是再好的地方都总归会出那么几个败坏门风的吧。
公孙冉唇角勾起,"并非如此,我只是觉得,前辈自己连《诗经·伐檀》这一篇尚且领悟不足,还说教他人,有何资格"?
那人闻言,沉下声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字面的意思。前辈自己提出的观点前后不一,没有说教他人的资格。"
这从何说起?端木璟伸长了脖子要好好听明白。自己自认两人辩合的时候没有听差一丁半点儿,那人虽然戾气重些,同道家的清心寡欲有所冲突。但同样的就事论事,在这一场辩合上并没有犯任何错误,至少迄今为止端木璟没有听出来,道家的人并没有提出前后不一的观点。
公孙冉不等那人反应过来,自己倒是帮他展开分析了起来,"刚才前辈说,《诗经·伐檀》一篇的本意乃指的是反映出劳动人民对统治者的怨恨,但是你在一开始说的分明不是这个意思,难道一开始前辈说的不该是——圣君贤相可使天下太平,他们是不会吃白食的"?
这这这!端木璟听了心急,《诗经·伐檀》一篇还能曲解成这样?道家那人可从来没有说过这《伐檀》是这个意思,何况若是这样,岂不是连带着曲解了整篇诗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