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璟第二日却又是日上三竿才起,公子扶苏早已经回了咸阳宫中,别苑里除了洒扫的丫头婆子,只她一个还留着。别苑外边儿赶车的人已等了许久,不明白长公子让接的人迟迟没有动静。
她知自己定然会睡着,也不着急。这救治丽妃,若成功了便是幸事,若没有,就只能等着杀头,无论是赶着领赏还是赶着送死,都是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儿。
至于丽妃本人,想来拖着这么多日,也就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了。
等到她整理好了昨天夜里熬夜写出来的东西,这才拿了自己行医救人的小药箱子出门去了,便是没有把握,这气势上也不能够输人。
同上次在咸阳宫中见到韩回和公子扶苏不同,这一次凡是进出都被进行着仔仔细细的检查,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端木璟也留意地十分仔细,这宫闱重重,每一道几乎看做设防的关卡,真是有意思了,便是防范贼人也没有这个道理的。
看来这丽妃宫苑中只怕是另外的有其他原因了。
等到了丽妃所在的别苑,将自己带进来的守卫只是等在外边儿要端木璟自己进去。端木璟心中好笑,这不过是人得病了,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
可见,人怕的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只是怕死而已。
等到推开了宫苑的宫门,却有把守在外面的侍卫将宫门马上关上,端木璟只尝试着推门,竟是没有推动。
只是要将人困死在里边儿啊,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自然的不会进去。
她只想着这外面那些人这样做无异于将人困死在这里边儿,不想转身一看宫苑中的场景,才真是应了那句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如今在自己眼前的可不就是人间地狱么?
在端木璟眼前的,乃是丽妃宫中的宦官与侍女,但是这些人很多脸上都罩着白布,手脚之间还生出多少烂疮来,看着很是吓人,很多人蓬头垢面,挺尸似的躺在地上。便是见到有人进来也并不去看,估摸着剩了一口气残喘着。
便是有一些还能够勉强走动伺候的人见了端木璟,只拿冷眼瞧上一眼,又是个不知因为什么被发到这宫中送死的,看他小胳膊小腿的,也撑不了几时,实在不知道这样年轻的大夫来这里作甚。
观这些人脸上的身上,端木璟对这病情更是有了把握。
昨日扶苏同她说明了情况之后她第一个就是明白了应该是瘟疫,但是她实在是不明白瘟疫为何会出现在皇宫中,这病源也是多种多样的,至于瘟疫是什么也是多种多样的,只有真正见识到了才能有办法治疗。
当然,就算心中这样想,端木璟还是要去要翻阅一些古籍。中医发展到后来在经验的积累上还有更大的好处,但是一些遗传的古药方也自然的不可多得。
心中有了底,倒是步履稍微地轻松了起来。
端木璟避开这些人打量的目光,快速地走到内殿去。那外院景象太过凄惨,便是端木璟也不忍多看一眼,何况自己的目的乃是丽妃,这些人恐怕是无暇顾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进了大殿,也没有人出来接待,端木璟自绕到正殿后边儿来,果然就见到了寝宫。
一路上想着这丽妃总该是嬴政钟爱的妃子,居住的地方也自然是富丽堂皇的,不想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富丽堂皇一词本就只是针对一个人还是鼎盛时期的,如今却见着蛛网盘丝,寝殿中帷幔、陶碗,还有剩下的药渣等等乱了一地,一股酸臭味刺鼻而来,实在是不太好受。
她之前以为妃子的宫殿总该是暖玉温香的,不想见到了才明白过来。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是凭借着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活着,没有价值的女人,自己不能照顾自己,便总是一个凄惨了得。
糊里糊涂想这许多,也有可能是端木璟会错了意,那嬴政既然肯宣人为丽妃诊治,可见得心里还是喜欢她的。
关于嬴政的史书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女人,却不知道皇帝的女人究竟如何?
她忍着那股让人有些想要呕吐的味道,自那小小的医箱中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了一方浸了药液的布围上,上边儿传来的白芷的味道让端木璟愣神,硬是失神之际想到了韩回。
韩回身上便是有这味道,她之前习惯了,觉着没什么,如今到这里问到,心中竟觉着异常奇妙。
也顾不得这许多,等将全身上下做好了防备,端木璟这才向着寝宫中的那张床上走去。
看那凸起的地方,依稀事可以看到有个人的。
等到端木璟走了去,果然是有个人躺在床上,这人也是白色的中衣,发髻也散乱了,以被敷面,看不到容貌。端木璟试图拉了拉,竟是没有拉动。
这可是奇也怪哉!
端木璟兴趣多上了几分,使出了几分力道拉被盖。那人病了许久,哪里比得上端木璟这健康的人?一声嘶哑的惊呼之后将被子给放开了,却仍旧又将手抬了起来遮住面孔,硬是不想要让人看她的脸。
端木璟心中也是哭笑不得,观这荣表背影,也绝对是位好看的姑娘的,如何还不肯见人了?她不过是做了男子打扮,怎么就让人害怕?
忽而联想到外面那些人的模样,是了,这人定然是脸上生疮,所以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如今丑陋额容貌,不想被人看了去?
她也不去拉了,只开口道:“你只信我一句话,这里人人都脸上生疮,我一路进来,你这里多少人如何都是见过的,你就是也长了,却也是他们当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可是如此?”
端木璟心思多的是哄女孩子开心的玩笑话,这话一出口,那人动了一下,才将自己的手拿下一些露出一点儿面庞来,自那指缝中打量端木璟。
待到后面,端木璟却已经将她的脸看得清楚了,心中却想着,这世间真是有如此美人?只是观其五官便知道什么叫做上天都妒忌了,莫说是上天,端木璟这样打小便爱看美人的女子也只能痴痴感叹。
脸上并没有疥疮,便是身上也稍微干净些,虽是久病,但就是这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庞却也自有一股羸弱的风韵来,便是既是纯情,又是妖媚,既是空灵又是无双。
生女有此,焉知是上一世福祸非常了。
美女都是有故事的,这美人儿,端木璟自然更是我见犹怜。
恐自己这有些登徒子的打量让她误会,端木璟忙着移开了目光,道“这位可是丽妃娘娘?”
丽妃点头,却提起这娘娘二字,兀自冷笑了一句,声音嘶哑,听在耳中让人难受,“先生是大夫?”
端木璟自己虽是女人,却是见不得别的女人哭的,女人一哭,她便没了一点儿办法。这丽妃问话真是问得人心都要碎了。
“在下端木璟,乃是陛下特意下旨过来的大夫,娘娘放心,我自治好娘娘的病。”
端木璟这可是大实话,丽妃却笑了,凄婉哀绝,美人自古空薄命,怎叫英雄愁断肠说的就是丽妃了。她一个女人都尚且感叹的美人,可见得这一笑如何哀恸到满城落泪,倾国倾城,到底不是说说笑的。
丽妃却没有端木璟乐观,笑过了扯出一丝嘲讽来,“你瞧我这宫中有何?那么多人,因为照顾我患了这病,嘴上不说,心里头却是怨恨我的。”
唉,这么美的美人儿,偏偏生得又这么聪明,实在是美人儿的悲哀,要说真做这乱世的美人儿,便是乱世的笨美人才好。
听得丽妃的自暴自弃,端木璟也不慌不及,对付这样不听话的病人,她却有的是办法。
“唉——”
端木璟学着丽妃叹气的口吻也是种种叹了一口气,丽妃自是不解,勉强问道:“端木大夫为何叹气?”
“我自是不为你叹气,而是为我自己叹气呢。”
便是纯心吊足了胃口,又道:“你既是说了,进了这宫中的人都必然是活不过的,我年纪轻轻的就要死在这地方?若是真死了也就罢了,可是我明明是可以医治好这病的,也要陪着你们一起死,不为自己叹气还是为谁?”
“哦,是了,大概还为着丽妃娘娘宫苑里的那群大大小小,行将枯骨的奴才,他们本来也是可以得救的,偏偏也要送死。”
话已到了这个份儿上,丽妃听出来是端木璟有心指责自己。
皇帝陛下的丽妃死了,岂不是整个宫苑的人,无论死活好坏与否,都自然是要被杀头的,然又心惊道,观这人年纪小小竟然可以做能够治疗这病。
“端木大夫真的有这个把握?”她似有不放心,又补充一句,“之前来的那几批大夫也有说我可以医治的,可是如今这情形你也看到了。”
端木璟却调皮了,回一句:“你既不是我,我也不是那些蠢驴,既是打算信我,试试又有何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