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是回春堂的丘唐掌柜告诉自己别进公子扶苏的别苑,现在荆池又告诉自己别参与辩合?这一切种种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不过是想看一看这咸阳辩合的盛况,有什么看不得听不得的?自己今天分明还帮了墨家。
荆池等人一向都算是侠义之人,说这样的话绝对不是空穴来风,看来自己有必要找韩回问个清楚。
毕竟关于辩合,她所能接触到的人,除了长公子扶苏,就只有韩回了。长公子是不会,自己也不可能去问他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韩回了。
端木璟想通这些,观察了天色,才发现已经晚了,之前辩合结束就是黄昏时分,见了王允和墨家,这才不自觉注意到。韩回那边,药都还没有准备,正好趁着这个机会!
她正要走,不想又有人正面走了过来,这就是专程来找自己的了。
之前是墨家荆池把自己给拉到偏僻的地方来,她一出来到了路上竟然是见到了公孙冉,公孙冉不是跟着公子扶苏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公孙先生?”
端木璟看着这人,这不会是在怪自己破坏了他在辩合场上出风头,临时回来找自己出口气吧?
这公孙冉虽然是名家的人,但是看着也不像是德行气量小的,特别是之前解救了道家,总不至于是落井下石的人。
公孙冉却向端木璟拜了一拜:“辩合一事,虽然出风头于人前,但是凭的也是真本事,端木兄是否真是能破解白马非马”?
被人猜中,端木璟倒是忍俊不禁,到底是让这人知道了。
不过旁人也就罢了,过去就过去不会多问,偏偏公孙冉就一定要听听端木璟如何破解名家的“白马非马”论。
“墨家的荆池少侠也能破解,为何一定要找我?”
公孙冉却并不如在辩合场中看到的那样嚣张,私底下是一个很温文的人,只道:“你为什么会阻止墨家那人同我辩合,只怕也知道原因。墨家荆池,就诡辩一事上,并不足以与我一战”。
竟然被公孙冉发现了。
“好吧,其实破解很简单——”端木璟想着,这人知道了只怕会很无语“贵派白马非马之说本来就是枉谈,先生比谁都清楚。譬如之前先生以《诗经·伐檀》论巧胜道家的人,同样的也可以胜你”。
公孙冉不解,《诗经·伐檀》论?
“名家公孙龙子提出白马非马,乃是说马与颜色本来不是混为一谈之物,那为何不说黄马不是马,黑马不是马?你说《诗经·伐檀》论,不也是当着帝国长公子、大将军蒙恬等人言论‘大人君子吃白食’?帝国尚黑,我只说黑马不是马,不也亦然?”
竟然是这样?
公孙冉沉默少许,倒的确是个办法。
“不仅仅是白马非马,就譬如刚才先生面对道家提出的关于杨朱子一毛不拔之典故。”
说到这里,端木璟顿了一下,略带调侃,小声言说:“诶,不过说认真的,你在道家前面提杨朱子之诟,的确是够狠的啊”!
公孙冉估计被端木璟说中了,只好干咳一声以缓解尴尬:“咳——诡辩的事情,不过是学术之说,杨朱子为人,于这件事情上也的确有诟病”。
“真是如此?”
“自然是这样,取一毛而利天下,尚且不肯,可见其人——”
端木璟笑了,“其人如何?先生之所以停顿,是因为知道,除了这一毛不拔之典外,就已经少能提出杨朱子为人所不齿的事情了,可见其人能为一代大家,哪里是一个一毛不拔的典故就可以遮掩其光芒的呢”。
“然而一毛不拔也是事实。”
端木璟耸耸肩,“的确是事实,没说不是,但是这样更能体现杨朱子为人睿智冷静,遇事客观”。
“先生说典却只说了一半而已。当初墨家禽滑厘禽子问杨朱子,取一毛而利天下可否,杨朱子说否,随即答,世固非一毛之所济。禽子再次追问,可否,杨朱子乃说不可。于是禽子便说杨朱子为人一毛尚且不肯拔,后来人也多诟病。但是,在辩合上,先生只将典故说到这里,随即不言。其实大家都很清楚,杨朱子之不言,乃是认清现实,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为何一定要做比喻呢?”
“这就好像,我和先生两人于山林间遇着豺狼虎豹,如果先生只拔出一毛便可以救我,那你自然是会救的,但是若是让先生舍弃自己一根手指,我便可以得救,先生是否还会救我?”
这?
公孙冉沉默没有说话,端木璟看在眼中,“先生自然是犹疑的——但是,我就能以此判断先生是不仁不义、自私自利之徒么?显然是不可以的,因为我们遇不着豺狼虎豹,就是遇见了,也断然没有一毛就可以救人,也没有一根手指就可以救人的道理,反正我这小身板儿,喂人家豺狼虎豹都不够”。
“我这样说,先生就明白了?”
公孙冉本来就是名家在诡辩上不世出的天才,端木璟一说他典故并没有说完就明白了。
“端木兄列举的乃是之后的事情,禽子在从杨朱子之后,将这件事情说与孟孙阳,但是孟孙阳列举了你刚才那个基本的说法,因为杨朱子心中很清楚天下非一毛可以利之乃是事实。孟孙阳的意思,禽子为人,就这一件事上咄咄逼人,问出来的问题乃为无稽之谈,所以杨朱子不屑与之多谈。”
端木璟点头,“所以喽,先生尚且能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可惜最后墨家禽子却说孟孙阳的说法,不过是各有各的说辞,搞得孟孙阳只好说人家孺子不可教也”。
公孙冉不言,最次向端木璟行了一礼,道:“端木兄之于辩合,如此才使我心服口服”。
端木璟是因为自己从小就看了不少关于这方面的书籍,自然比他们知道很多,不好意思,还了一礼:“公孙先生过誉——”。
“端木兄告辞”
“告辞——”
端木璟看着公孙冉离去的背影,果然,古人面前,还是要拿实力来说话的。
她这边正要走,却马上晃出来一个影子,等她看清了,才发现并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端木璟警觉,皱着眉头作出防备,虽然是公子别苑,还没有人闹事,可谁知道是不是都是凪临初那样缺心眼儿的。
“你是——有事么?”
那人见端木璟态度警惕,倒是自己笑起来,只管掏出自己炭笔写着东西,嘴里还在念叨着:“辩合奇才端木——那什么,心细如神,思辩如发,不过为人警惕,多是防备”。
端木璟看得真真的,那人便念着已经写完。
她细细打量,这人懂得用炭笔在竹简上写字记事,总算不是迂腐之辈,不过,在他记事的竹简上写自己,这是要做什么?
心中冒出几个问号,端木璟挑眉:“你能先回答我的问题么”?
那人听闻端木璟的话,这次竟然点了点头,整地颇为煞有介事,又道:“为人警惕加上一条,有凌人之势——”
端木璟就奇了怪了,这人是在做什么?凌人之势?她不就是多问了一句,还凌人之势,她看起来像是很会欺负人的人么?
这人却没有答话,仍旧是低头写着,端木璟倒是要看他做什么。
少许,那人停了笔,“你复姓端木,端木景,哪个景?景色的景?”
端木璟兴趣缺缺,一个怪人!她抬腿就要走,那人却将她拉住,“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但是端木璟却乐了:“你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我有什么义务要告诉你我的名字”?
那人明显没有想到端木璟有这么一说,愣了一会儿,这才爽朗地大笑一声:“之前就见识到了端木兄这嘴皮上的功夫,名家公孙冉遇上你,倒是输得不冤枉”。
这人竟然在暗中看着他和公孙冉?
不等端木璟说出口,那人又觉着自己好像没有写完,打量了端木璟,继续在自己竹简上写:“嗯,面目秀气可人,身为男儿倒是难得,才情如此,玉面鬼才之名目,你倒名副其实了”。
玉面鬼才?
端木璟心里思量,没错了,这人多半又在自己那上面添了一笔,自己长得还挺好看!
不说是吧?不说拉倒!自己还不乐意听了!
端木璟挑了眉目,转身往韩回的院子走,几乎看都不看一眼身后的人。那人却急了,手中还握着自己的竹简,这边却追着端木璟一起过去,“喂喂喂,端木——那谁,我就只是问个问题”。
端木璟走地不快,在前面还有些优哉游哉的,看着倒是像和那人在散步一样,不过还是没有回头的意思,“那连我叫什么名字都记不清楚,还想问我问题”?
“端木兄倒是伶牙俐齿的,我也参与了本次辩合,不过,我是诸子百家中最不受注意的,这下满意了?可告诉我你的名字?”
诸子百家中还是最不受注意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