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汪孚林从刘府出来时天色已经很不早了。
见惯了朝中高官大佬甚至还和张宏这种司礼监第二号人物打过交道汪孚林如今再见这种二品大员心里已经不大容易发怵了而是会把对方放在一个比较得体的位子来打交道。所以他很明白今天之所以能说动刘应节不是因为自己的口才有多出众而是因为刘应节自己也不甘心就此走人。说到底这些个辛辛苦苦才爬到六部尚书高位的官员哪个不是没有自己的坚持哪个情愿就这样去位?
他今天出门只带了个王思明这会儿明明知道金宝应该去了沈家送了回音回来可他就是不想这样回去。换言之他这会儿心情很不好事实上自从当初叶青龙紧急进京送来了关于张居正父亲张文明身体情况不乐观的隐秘消息之后他其实就一直在走钢丝费了千辛万苦干掉游七坑了王崇古和张四维全都是围绕这件事做铺垫为的就是别让家族整个掉到巨坑里头去。可现如今内阁里张四维还是三辅他却已经没有汪道昆了。
汪道昆固然是说这一回乡就能给他一个尽情腾挪的空间可是在这偌大的京城里没了谭纶没了汪道昆他一个区区掌道御史又算什么?现在借了张居正的势那可是要还的!
如果不是因为结上了张四维这种要命的仇家不把人拉下马甚至准确地说整死了就不可能放松他干嘛要在京城这趟浑水里来来回回地走?他大可拍拍屁股回乡当自己的富商去!
汪孚林在前头骑着马漫无目的四处乱晃王思明策马跟在后头心情也有些复杂。平心而论他还是更喜欢汪孚林在广东当巡按御史那会儿至少气氛没这么压抑哪怕是最忙最折腾的那段时间也不像现在这样老是死气沉沉。可他才多少见识哪里知道该怎么劝好几次都已经赶上去只落后半步可到了嘴边的话却一点都说不出来。于是全都有些心事的主仆二人丝毫没注意到他们走的街道上渐渐已经看不见行人。
要知道这可是在京师夜禁都还没到点呢偌大的主路上怎么会突然就没了人?
于是当汪孚林听到几声厉喝回魂勒马的时候他就发现身边冒出了好些身穿便装却依旧难掩凌厉之气的汉子。只见人人佩刀还有人已经把手按在了刀柄上要不是他如今阅历丰富否则第一眼看到恐怕就得一嗓子来一声有刺客!好在他在京城前前后后七七八八呆了也有小两年从这帮人的做派中就隐隐有了猜测不等人家继续问他便拱了拱手道:“下官都察院广东道掌道御史汪孚林校尉们可是在此公干?”
如今掌管东厂的是冯保掌管锦衣卫的是刘守有后者在冯保和张居正面前全都是和孙子似的在外却是颇有威势但是这年头的锦衣卫和东厂毕竟也就是主要在平民百姓身上抖威风在文官们面前素来还是比较克制。更何况汪小官人如今可不是无名之辈!
所以听到他报名几个便衣壮汉立时四散开来而为首一人则是上前唱了个大喏随即客客气气地开口说道:“汪掌道对不住了有贵人正在前头逛您若是方便的话不妨绕个道?”
“方便自然方便。”汪孚林现如今是听到贵人两个字就觉得头疼想当初武清伯家二公子李文贵不就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勋戚贵人?更何况就算武清伯李伟本人那也动用不了锦衣卫和东厂他压根不想去猜自己可能碰到的人立时调转马头招呼了王思明立刻就走。
然而那便衣百户倒是松了一口气奈何背后不远处一家店里一身老仆打扮的张宏已经伺候着潞王朱翊镠出来了。张宏远远看着汪家主仆二人离开的背影倒不至于立时三刻就能把人认出来可架不住潞王今天一路出来就没怎么见着闲人只见了那些猜到他要进哪些店就提早被东厂和锦衣卫中人三言两语给唬住的店主。因此瞅着那骑马离开的背影朱翊镠立刻叫道:“那两个走了的是谁?快快给我拦回来!”
张宏微微一愣见几个便衣校尉瞅了他一眼发现他没什么表示立刻过去呼喝不一会儿就拦下了两骑人他正待说点对朱翊镠说些什么却只见不远处今天带队的一个锦衣卫百户一溜烟跑了过来行过礼后就小心翼翼地说道:“潞王千岁张公公刚刚那两位是都察院广东道掌道御史汪孚林还有他的伴当。这要是让他知道了殿下今日出来……”
汪孚林?这么巧?
张宏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就是借用今天带着朱翊镠出来闲逛的功夫把锦衣卫和东厂的眼线给调用了大部分这才得以让张丰再次和汪孚林摊开来仔仔细细说了说某些事情可他没想到朱翊镠竟然精神这么好这都快天黑了还没法把人哄回宫去再这么下去他和冯保就得吃大挂落了!他甚至已经打定主意在李太后面前吹吹风省得回头这位潞王一而再再而三想溜出宫来谁知道又撞上了汪孚林!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朱翊镠竟是抢着说道:“就是那个献平寇志的?我要见见!他还有什么别的好书我让保母念给我听!对了千万别对他说我是谁!”
张宏闻言简直哭笑不得。汪孚林又不是不认得他一看到他在此还能猜不出小祖宗您是谁?
被人押解似的带过来的汪孚林骑在马上看到张宏穿得和个富家老仆似的顿时苦了个脸一下子就意识到其身边那个孩子是谁——毕竟万历皇帝他是见过的断然不会认错。猜到那个兴致盎然打量着他的应当是万历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潞王朱翊镠他就在心里为自己默哀了一下随即认命地跳下马走上前去却是直接长揖道:“二公子张公公。”
反正不是在正式场合他就免称一声潞王殿下直接混过去还能免去一跪!
“你竟然认识我!”朱翊镠当然不傻一下子跳了起来。自己总共就兄弟两个这排行都被人家叫出来了万一这位听说很厉害的御史直接上书他不得被母后抽死?可正当他一把拽住张宏的袖子期冀于借着张宏的势恐吓汪孚林别把事情说出去时汪孚林又不紧不慢开了腔。
“二公子这太阳都已经落山了您怎么还在外间乱逛不回去?既然被我看见了恕我不能当成没看见只能上书劝谏了!”
“别!”
朱翊镠没想到汪孚林竟然这么直截了当大叫一声的同时一张脸顿时耷拉了下来。可正当他琢磨着拿出什么好东西来堵住汪孚林的嘴一旁的张宏就轻咳一声道“殿下老奴去劝劝汪侍御您收拾一下咱们回宫吧。”
有人肯出面帮自己圆场朱翊镠自然如释重负可还是忍不住有些气鼓鼓地瞪了汪孚林一眼这才转身去上了马车。而张宏摆手让左右去护持了马车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汪孚林说:“汪侍御这是要将咱家的军?”
汪孚林见四周没有别人这才笑道:“这么晚了难道张公公就没有为了潞王殿下不肯回宫而心急?我哪里就这么闲在这节骨眼上书提这种事?”
张宏也不过试探性地一问对这样的回答自然很满意。自忖该说的话张丰应该都带到了这会儿毕竟人多眼杂不适合谈事他就赞许地点了点头。
而看到这老太监转身要走汪孚林突然生出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连忙出声叫道:“张公公!”
张宏本来就只挪动了一下脚这会儿立刻就停住了。看到汪孚林眉头微蹙似乎有些挣扎他就主动问道:“汪侍御还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是不能让张丰转达的?而且今天汪孚林撞见自己应是巧合难不成是后来又遇到了什么事要求着自己?
汪孚林整理了一下情绪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张公公连续三日总共四个人上书弹劾元辅想来震怒的除了元辅和冯公公还有皇上内廷说不定已经有人建言用廷杖了。可国朝初年洪武之后的永乐洪熙宣德三朝什么时候用过廷杖?而如今风气臣子受了廷杖反以为荣天下传其直声伤的是大臣脸面还是皇家脸面?固然如今因为皇上还未亲政万一真有此事日后也要算在元辅头上可毕竟真正伤的是皇上的英明。”
张宏这几日在宫中冷眼旁观何尝不知道冯保正挑唆了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明日便要在午门廷杖四人?他没想到汪孚林看似是张居正的心腹却会对自己如此建言心中一时又对其多了几分认同。然而此事即便是让他这个司礼监排名第二的秉去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一个不好又要触怒了冯保更得罪了张居正而且万历皇帝似乎也想要借此露一露威风值得他花大力气吗?
见张宏分明有些犹豫汪孚林轻轻吸了一口气趁热打铁地说道:“实话实说我早就因此建言过元辅元辅似已有所思量。张公公何妨去试探一二?”
如果张居正也是这么想的……倒是可以试一试……可是张居正要这么想冯保会不知道?
张宏心里如是盘算却是呵呵笑了起来随即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略一点头便转身离去。
统共两个人交谈不过几句在外人看来仿佛便是张宏帮着潞王朱翊镠说话让汪孚林别管这趟闲事汪孚林扛不住这排名第二的司礼监秉太监最终服软两边分道扬镳仅此而已。可是当张宏平平安安把朱翊镠送了回宫先回司礼监从冯保口中得知廷杖的决意并无变化他立刻派了个人快马直奔张府借着送本奏疏的名义得到了张居正的回音之后他登时脸色变了。
张居正的意思分明是和汪孚林一样言道是为了自己夺情却要天子动廷杖实在是太伤国体可冯保竟好似丝毫没这意思!
难不成此事两人就没达成一致?又或者是冯保明知道张居正的心意却故意安排了这一出?这是什么意思?
张宏比冯保年纪更大当年喜怒无常的嘉靖皇帝还在时他便在司礼监因此仔仔细细一琢磨他便隐约明白了冯保的心态当即哂然一笑。然而休说他今后还有用得着汪孚林的地方就是张居正透出了这么一重意思他也不吝插手搅乱一下这局势。最重要的是能让小皇帝真正驳一回冯保这才是最重要的。于是趁着宫门还没下千两他立刻进了乾清宫先去给慈圣李太后请了安随即就悄悄见了万历皇帝。
这一番出宫他自然不仅仅是只陪着潞王朱翊镠四处闲逛却也给朱翊钧带了些不犯禁的新鲜玩意。等到支开刚刚从更鼓房回来的干儿子张鲸和张诚他单独和万历皇帝说了一刻钟的话。一刻钟后当他离开乾清宫后不久朱翊钧就睡下了。
夜半时分朱翊钧却一下子坐起身来使劲敲了敲床板随即一骨碌下了床来却是出声叫道:“来人快来人!”
当李太后被惊醒之后自是又惊又怒立刻吩咐人去查看。不多时却有人带着万历皇帝匆匆过来不等她开口就跪禀道:“老娘娘皇上说是梦到先帝了!”
朱翊钧虽是李太后亲生可从小跟的是保母是大伴是众多内侍伴当和母亲一贯是敬畏多于亲近。可今天张宏对他说的话他却觉得非常有道理这会儿平生第一次拿着已故的父亲当借口虽说他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被带到李太后跟前时却还是鼓足了勇气叫了一声娘。
这半夜三更的陡然之间听到这么一个理由李太后先是觉得荒唐可听到这一声娘之后她登时愣住了。眼神复杂地盯着嫡亲长子看了好一会儿她最终沉声说道:“都出去我和皇帝说话!”
ps:如无意外就这一更……反正更新规律大家都知道的晚上七点半之前没有就没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