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发生的事, 传到外头,不过须臾的功夫,早朝才散, 不到一个时辰, 苏阁老子苏追当朝为镇远军厉晦翻案一事,帝王震怒的消息, 已经传遍了朝野。
便是阿梨,也了家里出事的消息, 当即叫冬珠吩咐下套车, 自要立即去苏家。
还未出,便被匆匆赶回的谷峰拦住了。
谷峰恭敬拱手,拦住了, 道,“阁老有话, 请子妃在家中好生养胎,不掺和苏家之事。”
阿梨一听, 脸白了,她只道兄在朝堂之上,惹怒了陛下,被当朝下了狱,但不其中利害关系,此时听谷峰带回的话, 爹爹竟连她回去不许了, 一颗心当即提了起,只怕这事小不了了。
谷峰见子妃白了脸,忙缓了语气,低声道, “子也道,请您在家中歇息,您尽管放心,他一定会不遗余力襄助阁老和苏军。”
阿梨还未说话,便又听身后传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是旁,而是婆母侯夫。
侯夫匆匆赶,见阿梨还没出,先松了口气,挥退下,拉了阿梨在身边,道,“我你心焦娘家,但你一个妇,便是回去,也帮不上忙,更何况你腹中还揣着一个,只怕回去了,还要旁照顾。不如留在家中,外头的事,自然有三郎。”
阿梨被这般劝过,只点了头,回了安院,叫嬷嬷回了娘家,打听打听是何情况,又带嫁妆中的银票金银尽数取了出,全塞给嬷嬷,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这些给我祖母,务必让她收下。祖母若不收,你便与祖母说,那我就亲自过去。”
嬷嬷应下,赶忙一阵小跑出去了。
阿梨坐在屋里,一整个下午,坐立不安,连岁岁察觉到了母亲的不对劲,乖乖靠在母亲身边,一声不吭陪着。
直到日头彻底偏西,外头才传丫鬟请安的声音,“见过子。”
听到这声音,阿梨犹如见到救星一般,下意识噌地一下站了起,小跑疾步奔了出去,见到进的李玄,悬了一日的心,忽的便落了地,仿佛有了归宿般。
李玄见阿梨这幅模样,道她定然吓坏了,但今日一整日,他在宫中,除了让谷峰回府简单传个话,确实没法子说太多。他抬手挥退下,上去拥住阿梨。
两抱在一处,阿梨的泪便掉下了。
她现在有了身子,嬷嬷盯着,不许她哭的,她先前一直忍着,想着便是哭哭啼啼的,也没什么用处,是此时见了李玄,眼泪却一下子不受控制了。
李玄轻轻拍着阿梨的背,轻声哄她许久,才拉着她坐到榻边。岁岁方才就被嬷嬷带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夫妻二独处。
等阿梨止住了泪,李玄开了口,尽能把话说委婉,道,“阿梨,你先别急,你哥哥的事,还未必严重到那个地步。今日朝堂之上,你兄提出要为先镇远军厉晦翻案,陛下的确了怒,但你兄军功在身,方胜归,是有功之臣,陛下只以他罪臣之后的罪名,暂时夺了他的官职,入狱待查。但厉家叛国一案,被这么当朝一闹,不重审不行。”
阿梨对朝堂之事之甚少,却也从李玄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了当时的千钧一发。她有些紧张地仰脸,嗓子眼有些发紧,“若是翻了案,哥哥便无罪了,对不对?厉军若是被冤枉的,那哥哥罪臣之后的身份,便不存在了。”
李玄点了头,道,“是,所以你不必过于担心,若能翻案,一切好说。”
其实这事情说起,李玄是赞同苏追的做法的,虽然冒险,却也不失为一个法子。这种事,若不是当朝提出,陛下怎会被逼着不不点头重审?毕竟事关先帝,厉晦叛国一案,是先帝手上过的明路,身为子,自然要维护先帝的身后名。
今日这么一闹,不重审是绝不行的,苏追本是有功之臣,死也要让死个明白,否则岂不寒了武的心?
更何况,当年的案子疑点重重,厉晦伏法后,厉夫次日便自缢于军府之外,一袭丧服,临走前嘶声力竭为亡夫喊冤,以死明志,当时便轰了整个京城。
如今苏追以厉晦之子的身份,请求重审,当年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便被翻了出。
朝中对于重审此案的呼声,居然比李玄想象中的要高出许多,只怕当年对于厉晦叛国一案,不少在心中有所质疑,只是多年过去,厉家又无后,便也无敢开这个头。
但重审是重审了,能不能有个好结果,却又是另说的。
这些话,李玄自然不会说给阿梨听,如今阿梨正怀着身子,是最不能操心的时候。他方才与岳父一起出宫时,岳父亦一再嘱咐,不许阿梨掺和到苏家的事情里。
李玄只隐下这些话,道,“厉晦一案,陛下有意交理寺和刑部共审,我会想办法替你兄翻案。只是岳父说对,你如今身子重,最好是不要掺和进此事,否则言官若盯着我与苏家这层亲眷关系,上奏陛下,我便不不避嫌了。”
苏家的事情,事关阿梨,李玄不能置身事外,但他看出,无论是苏追,还是岳父苏隐甫,似乎不愿意他插手。反正他这个身份,不方便做太明目张胆,反倒行事隐晦些,关键时刻才好出力。
阿梨一介妇,无什么太多的法子,自是李玄说什么,她便信什么,接连被爹爹和李玄这么劝,她也只点头,答应下。
厉晦叛国一案,正式重审,不审看不出,这一审,倒真的审出点问题了。
午后,李玄坐在官署内,垂眸翻看着卷宗。
因他与苏家那层关系,李玄虽未刻意避嫌,但也没有太过主,此案由理寺与刑部共审,说起,刑部与理寺一贯不合,唯独李玄是个例外,他既在刑部待过,也在理寺待过,两头关系处还算融洽。
如今他要卷宗,旁也愿意与他方便,便是原本忌惮他为舅兄出头的刑部尚,见他这般避让,投桃报李,命卷宗及其它东西,一送了过。
卷宗很厚,但真正值看的,也就最后面那几十页。
那一年西北战乱,秦关失守,西北前后一共折了两位。先是当时镇守西北的殷擎,战前酗酒,于军营中蓄妾,败于阵前,被当时的监军一封折子递到先帝跟前,先帝震怒,直接撤了这位殷军的职,命当时留在京中,陪伴身怀六甲的妻子的厉晦前去。
厉晦领命前去后,接了殷擎的职,力挽狂澜,夺回了秦关,却仅过数日,便又丢了。此时又是那位监军出面,一封折子递到先帝跟前,这一回却不是渎职,而是叛国。
当初的证据,是厉晦帐中丢失后出现在敌军手中,后又辗转回了监军手中的军报。其实无铁证,但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接二连三的失利,前面又有个渎职的殷军,帝王震怒,当即厉晦叛国的罪名坐实了,也不等他辩驳,直接便派了勇亲王上阵。
后厉晦被斩首,厉晦妻子温氏殉夫,唯一的儿子则被当时还未做到阁老位置的苏隐甫收留了,以外室子的身份,带回家中。
卷宗上所言,也不过如此,但当年真,却是再难了。
不过,光是凭那几封军报,便定了厉晦叛国的罪名,论起,是说不过去的。
眼下当年那位监军已经了理寺,等候调问,若能弄清那军报是如何丢,又是如何到了监军手里,翻案一说,兴许不是难事。
纵使不能弄清,只要没有铁证证明,那些军报是从厉晦手里亲自送出去的,那叛国的罪名,便不能成立。帐中往,当时能进出主帐的,不仅仅是厉晦一,副监军个个能进出主帐,便是战前商议,也是在主帐中。这其中任何一个,有能军报带出。
若无铁证证明是厉晦送出去的,他至多是个监管不力的罪名。
看过卷宗,李玄心中几乎下了定论,只怕当年当真是场冤案了。
李玄看过卷宗,便出了,轿子在明月楼前停下,他上了楼,推而入,岳父苏隐甫正在里面坐着。
李玄走进去,卷宗的情况尽数说了后,苏隐甫毫不意外道,“厉军是无辜的,当年我便认定如此,只是当时先帝震怒,谁求情无用,我白日上折子,还不到入夜,贬官的圣谕便下了,谁不愿遭帝王厌弃,有我这前车之鉴,原本想出声的,也全噤声住嘴。”
说罢,苏隐甫看了眼李玄,道,“但我今日见你,不是要你替我打听此事。我另有一事求你。”
李玄微微蹙眉,抬眼,“岳父请说。”
苏隐甫抵唇咳了几句,喉间那股痒意过去后,才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拦着阿沅,不许她进宫。”
李玄微怔,旋即想到宫中那位谢太后,以为岳父是怕阿梨去求谢太后,虽觉这话有些奇怪,却仍是点了头,“好,我不会让她进宫的。”
苏隐甫说罢,便不再说什么,径直出去了。
李玄起身送他,见他下了楼,没急着走,而是起身,站在窗边,低垂视线,看见苏隐甫上了辆青布马车,夕阳他的影子拉很,有些扭曲。
李玄不为何,忽的有种极其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果然,到了第二日,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