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无人开口, 唯有夜风吹得小窗咯吱作响,似有风,从缝隙钻进来。豆油灯的一点烛火, 被吹得东倒西歪, 发出滋啦的轻微声响。
阿梨坐在那里,直到双手捧着的茶盏凉透了, 她都没开口,拒绝或是答应。她心太迷茫了, 从没有像今夜这样, 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不蠢,也不想装傻,她感觉到, 自己在李玄,大概是不一样的存在。他对她, 也许不止是念旧情,他也许比她想象的, 要更喜欢她。
那她对李玄的思呢?
阿梨努力想看清自己的思,却只看到一团迷雾,甜的苦的涩的酸的,千百种滋味,齐齐涌上头,最后只剩下空空的一团白。
喜欢么?好像也不是, 她喜欢过李玄, 知道那种滋味。那是一种,你明知道那个人不属于你,你不该肖想,却依旧会对他抱有期待。
就像玉泉寺那个雪夜, 她被冻得几欲昏死的时候,始终期待,李玄忽然出现在面前。
现在,她对任何人,都没有那种期待。了情窦初开的懵懂年纪,便更愿意相信自己了。
她没有什么野心,嫁人也只是因为不不嫁,即便是这几日选婿,她心想的也是,找一个合适的人,彼此没有太深的感情,能够相敬如宾相处下去。
她从没想过,那个人是李玄。
守住自己的太难了,她不知道自己答应李玄后,不陷入那种患得患失的喜欢中。
她知道,自己其实根本就是在自找罪受,明明李玄待她有感情,她只要接受就万事大吉了,可她忍不住一遍遍问自己:
李玄值得你相信吗?李玄的喜欢会有多久?第一次跌疼了,第二次还不学乖,那不是太蠢了吗?
阿梨兀自出神,茶盏中的水汽在她扇子般的睫毛上,凝结成了小小的水珠,沉甸甸的,压她下意识眨了眨眼,终于从那些纷繁杂乱的思中,回神来。
她抬起眼,望了望对面的男人,微黄的烛光照在他脸一侧,将他冷峻的眉眼,衬得很温柔缱绻,眼里的情意深浓,让阿梨不敢直视。
李玄却不急,他比阿梨看清,阿梨是喜欢他的,只是不相信他。就像山里的小鹿,踏进了猎人的陷阱,被弄鲜血淋漓。再踏入同一片林子时,便会踟蹰不前,小心谨慎。
一朝被蛇咬,年怕井绳。感情也是如此,他不能苛责阿梨不信任他。
李玄并不逼迫,只道,“果你在侯府不开,随时可以带着岁岁,抽身离开。你不需要害怕,也不需要有任何忌惮,阿梨,你有后路,你随时可以回头。”
阿梨只低头,不敢去看李玄的眼神,只轻声问他,“那我回头了,你呢?”
李玄闻言,露出点笑来,将手递去,轻轻握住阿梨的手,见她没有推开自己,才接着道,“果你想走,一定是我不好。那我活该承受那些,你不需要有任何愧疚,也不需要不安。”
阿梨沉默了良久,谁也不知道她想了什么,她却不躲避李玄的眼神了,抬起脸,认真注视男人的眼睛,她从面读出了认真,读出了坚定。
面前这个男人,是岁岁的爹爹,是她第一次动心的人。
阿梨闭了闭眼,终于在李玄的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
微黄的烛光照在她雪白的面颊上,扇子般的一排睫毛,在眼下投射下一片阴影,阿梨低声道,“我不要你的私产。果哪一天,我们相处不下去了,我只带走岁岁。”
李玄的,骤然落地了,阿梨那个轻轻的颔首,犹如解药一般,解救了他。
他怎么可能让阿梨走,他不哄她罢了,都在一起了,他怎么松手放她走?
李玄当然不说出口,只是温柔笑,温声道,“好,我们说好了,我明日让母亲上门提亲。”
阿梨听着李玄温柔的声音,有些不大习惯,不自在胡乱点点头,耳根却没骨气地红了。
李玄看在眼里,只装作没看见,很想亲一亲阿梨发红的白嫩耳垂,却怕阿梨害怕,不敢轻举妄动,只规规矩矩坐,继续握着阿梨的手。
这时,边传来更夫的打更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阿梨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李玄紧紧握着,原想抽出来,刚一动,却又想到了什么,到底没动,只垂眼道,“世子,你该回去了。很晚了……”
李玄有些遗憾,他当然不想走,两人难得这样气氛融洽坐在一处,更何况,自从阿梨点头后,便不再似从前那样刻意疏远,李玄恨不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他不舍松开手,便见阿梨不痕迹小将手缩回去了,动作慢吞吞的,似乎是怕他一样,忍不住眼里多了点笑意。
听到这笑声,阿梨慢吞吞缩回手的动作一顿,有些恼,她是为了谁啊。还不是怕李玄觉尴尬,他还笑她?!
阿梨抬眼,真的送客了,“世子回去吧,我不方便送你。”
李玄收起笑,道好,却没起身的动作。
阿梨等了等,见李玄光是嘴上应,却没半点动作,终于先起身了,飞快道,“我去陪岁岁了”,然后便飞快回了内室,脚步迈大又疾。
片刻功夫,便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李玄忍不住失笑,很想进屋看看母女俩,到底不想惹阿梨不高兴,只一口一口喝了阿梨给他倒的那盏茶。
茶都凉透了,深秋喝凉茶,自然是不舒服的,他却一副甘之饴的模样,舌尖仿佛品出了点甜。
喝了茶,李玄才起身出去,谷峰将嬷嬷送回来,主仆二人才出了苏府。
察觉到外间灭了灯,阿梨便也吹灭了内室的灯,搂女儿睡下。她还以为自己睡不,却不想,一闭眼,便沉沉睡过去了。
一觉睡醒,天已经大亮,怀的岁岁早就醒了,却乖乖的,没有吵她,只睁乌黑的眼睛,笑甜甜的。
一大早便看到女儿的笑脸,阿梨情不自觉明朗了许多,在女儿嫩嫩的脸上亲了口。
岁岁被亲笑嘻嘻的,凑到娘身边,撅起小嘴,也亲了娘一口,口水滴答道,“娘好香……”
母女俩在被窝闹了儿,屋的冬珠听见动静,端着热水,推门进来了,笑问主子,“今儿膳房大师傅做了糍粑,熬了桂花糖浆,闻着可香了,等儿端来娘子尝一尝?”
阿梨倒是馋这一口,岁岁更不必提,小家伙自打长了牙,什么都爱吃两口,尤其爱吃甜食,这一点倒不随李玄。
“那就吃糍粑吧,再要个莲子百合粥。”
阿梨起来给岁岁洗脸,母女俩也不彼此嫌弃,用一盆水便是。
冬珠则应下,出去传早膳去了。
吃了早膳,阿梨刚搁下筷子,便见祖母身边的嬷嬷匆匆忙忙来,气喘吁吁道,“六娘子,老太太有急事找您,请您随奴婢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