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完, 见前的苏追神色骤变,以他心里有所怀疑,又道, “贤侄, 不瞒,那薛梨原是我那嫡子屋里伺候的, 后来了病,人没了。实不是我出尔反尔, 有意难。”
苏追僵直身子, 久久没有开口回话。
正当武安侯要点什么的时候,正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方才出去的管事,一路小跑来了, 微微喘着气,躬身恭敬道, “侯爷,世子爷带少爷回府了。”
武安侯一听, 思子心切,猛的站了起来。再顾不得一旁的苏追,忙就要出去,刚走几步,瞥见苏追,缓了步子, 又坐了回去。
他清了清嗓子, 镇定下来,又端起侯爷的架子,沉下脸道,“个逆子, 外招惹是非,既回来了,叫他去宗祠祖宗前跪着,反省!谁都不许情!”
管事脸上露出几分迟疑,“侯爷,……少爷是下人背回来的。”
听了话,武安侯立即坐不住了,腾地站了起来。次子虽不出息,但句心里话,比起长子和嫡子,事事要他操心的次子李耀,反倒是他最上心的那个。
武安侯心中焦急,没心思招待苏追了,扭头道,“贤侄见谅,家中出了些事,改日再请来府里喝茶。”
罢,朝管事示意,叫他送客。
自己则疾步出了正厅。
管事见自家侯爷经出去了,抬眼小心觑了觑苏追,见他色极冷,犹如罩着层寒冰,搭红木方桌上的那只手指尖战栗着。
管事只看了一眼,立即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更不敢开口送客。
苏追从方才听妹妹病故的消息那一刻起,整个人如坠入深渊般,他原以,自己今日来,是认亲,是带妹妹回家。
一刻,他念了十几。
来的时候,他一路上都想,骨肉分离的日子,自今日起,头了。
他十几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却样的关头,从武安侯嘴中,听了一句“那丫鬟福薄,人没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语气中没有丝毫难过,只流露出几分似真似假的遗憾。只怕,就连那几分遗憾,也是装出来的伪善。
苏追放膝上的手,微微握作拳,指甲刺掌心,有些许微微的疼。
他闭了闭眼,猛的站了起来。
那管事原垂手立一旁,被他起身的动作惊了一跳,下意识退了几步,“苏将军——”
话只出几个字,见苏追沉着脸,疾步踏了出去。
管事一愣,忙追了上去。
苏追行至门外,恰同送庶兄回来的李玄,打了个照。
李玄抬眼,见苏追沉沉的视线,盯着自己,眼里满是恨意,微微蹙了眉。
他同苏追不过几之缘,要交情,却是等同于无,苏家是清贵世家,惯来不同宗室来往,连嫁女都刻意避开宗室。
苏追虽同苏氏一族别的子侄不同,他走的是武将的路子,但一方,却沿袭了家中的传统。
自己同他,虽无交情,但更谈不上有仇,苏追怎么样盯着他,仿佛自己同他有深仇大恨一般。
两人相隔几步,彼对视着,李玄率先开了口,“苏将军,苏州一别,又见了。”
听李玄提起苏州,苏追心中恨意更深。
自己寻了十几的妹妹,就近咫尺的武安侯府,就李玄身边,他个当兄长的,却全然不,眼睁睁就那般错过了。
他恨站前的李玄,恨武安侯府中人,但更恨的,却是错过妹妹的自己。
苏追咬紧牙根,心中恨极,一字一句道,“李玄!将我妹妹的尸骸归还苏家。另外,若叫我查出来,她的死,同武安侯府之人,有半点干系,我绝不放过。仇不报,我苏追誓不人!”
李玄微怔,旋即皱眉启唇,“苏将军所的妹妹是谁?同我又有何干系?”
苏追几乎是咬牙切齿般道,“世子爷贵人多忘事,怎么记得一个丫鬟的死活。薛梨,她叫薛梨。”
李玄闻言,整个人愣那里,第一反应,居然是觉得荒唐。
苏家丢了个孩子的事,李玄听人过,是个女孩儿。可怜那女孩儿命苦,若是没走丢,是苏家大房唯一的嫡女,有苏阁老那样厉害的父亲,又有个能征善战的兄长,即是贵女中,都算是极出挑的。
曾有人他耳边感叹,道,苏家那个小娘子,若是没丢,是嫁皇室,做皇子妃,都是够格的。
李玄当时听了,只淡淡一笑,没将那位命苦的苏娘子,放心上。
旁人的事情,他一贯冷漠至极,甚至连怜悯,都少得可怜。
李玄回过神,怔然抬眼,见苏追仍盯着自己,眼里满是恨意,他只静默了片刻,开口道,“去书房谈吧。”
下午
世安院书房外
下人屋外转了几圈,抬眼见天色经彻底暗下来了,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却见门蓦地开了。
世子从里走了出来,他神情如常,那下人看不出半点端倪,小心翼翼道,“世子,可要叫膳房传膳?”
李玄只淡声道,“不用。”
入了夜,屋檐下的灯笼,一盏盏被仆从点亮了,投下淡淡的光芒,将夜色衬得寂静。李玄静默着,安静望着那无数的灯笼,脑中蓦地浮现过阿梨的脸。
大三十,他从江州赶去见她。她穿着身青色的袄子,坐圆凳上,烛台点着油灯,豆大的烛火微微颤着,映她柔软白皙的侧脸上,仿佛镀了层淡淡的金光。她那里哭着,哭得很安静,一边低声朝他道,“我要的又不多,只是一点点而……”
现想来,阿梨原不用受那些苦的。
她原该是苏家的嫡出小姐,纵使苏家不比宗室,但嫡出的女儿,总是娇贵养着的。
她得美些,性情也极,家世又是一等一的,了及笄的纪,不令多少郎君心驰神往,被多少官家夫人视作儿媳人选。
偏偏,一切都不可能了。
李玄心底疼得厉害。
离开苏州那一日起,他决定,再不踏足苏州,再不见她一。可真正了个时候,他还是心疼她。
苏府
苏追疾步入府,脚下步子迈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他急切地想回府里,告诉父亲,他找妹妹了。
他随手拦了个奴仆,“父亲何处?”
奴仆忙道,“回少爷,老爷书房。”
苏追头也不回,直接大步朝书房去,等走书房门口,抬起要推门的手,却忽的停住了。
他还没有亲眼看妹妹,如果再什么变故,他尚且撑得住,父亲和祖母却未必撑得住。
苏追收回手,刚打算转身要走,却听得屋里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来吧。”
是父亲。苏追闻声,微微迟疑了一下,抬手推门去。
书房内里,沉闷古朴,四五座两米高的书架上,都堆满了书。案上放着笔墨纸砚,砚台里浓黑的墨,旁边堆着一叠厚厚的纸,杂乱摆那里。一只笔搁砚台边上,笔头的羊毫杂乱着,像是用了许久。
个书房,除了笔墨纸砚,和那满满当当的书,再无别的任何物件。
苏追见情景,也习以常,些,他早就习惯样的父亲。沉闷乏味的活,亘古不变的书房。
但他依稀记得,妹妹还的时候,父亲抱她来书房,教她认字。
小小的人儿,连话都是磕磕绊绊的,怎么认得那些字。但父亲却乐其中,连妹妹打翻了砚台,他都是笑眯眯的,连她一句,都不舍得。
苏隐甫见儿子沉默着,一言不发,微微抬起头。他轻的时候,是京中有名的郎君,五官得极端正,如今长,并未显出老态,反而因岁渐长,蓄了胡须,添了几分儒雅气质。
苏隐甫放下笔,站直身子,清癯的身躯裹深青的长袍下,显得有几分寂寥。
“怎么了?”他语气淡淡的,声音亦不急不缓,可其中的关切,却是藏不住的。
苏追心底蓦地一软,不忍瞒着父亲,隐忍着开口道,“父亲,我有阿沅的消息了。”
妹妹叫阿沅,苏沅,是母亲取的名字。
些,从没人敢提起个名字,就似,不提了,就不勾起伤心事,就可以当做事没发过。
但无论是他,还是父亲,心底都很清楚。
阿沅丢了。
些,他守着西北,积累月寻找着妹妹的音讯。
父亲则一改从前做派,广开师门,广纳学子,悉心传业,却不要半点回报,不收半分束脩,只有一个要求。
他门下学子,无论去了何处,都要寻阿沅。
可以,么多,不管苏家其他人还记不记得阿沅,他和父亲,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
天可怜见,终于叫他们找阿沅了。
苏追眼睛微红,又慢慢地,复了刚才的那句话。
“父亲,我寻阿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