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过半日的行程, 终于到了玉泉寺。
因在外游历的名僧归来,才有的场法事,故偌大的玉泉寺各个厢房内, 几乎被前来祈福的官夫人和贵女占满了。
阿梨被云润扶下了马车, 便站在院等候,不多时, 钟宛静身边的嬷嬷便过来了,带她往里走。
穿过种满梅花树的后院, 阿梨她被领到一处厢房前。
初秋清寒, 山上气温又偏低,远处山头的风刮过来,吹得厢房那扇单薄的门来回晃动, 发出嘎吱的声响。厢房前的台阶上,落了厚厚一层枯叶, 看上去已许久无人住了。
那嬷嬷转过身,身上带了点倨傲之气, 微抬下巴,朝她道,“薛娘子莫怪,如今玉泉寺住的满京城的官夫人同贵女,实在腾不出位置了。我姑娘费了些功夫,才替你要了个厢房, 虽偏僻些, 但也能住人。”
云润性急,自主子在府里何时住过样的房间,她立马便要同那嬷嬷吵,气嚷嚷道, “里怎么能住人?!”
“云润!”阿梨叫住云润,轻轻朝那嬷嬷点头,道,“里便很,劳烦嬷嬷替我谢过钟小姐。”
那嬷嬷面上露出得意之色,抬下巴颔了颔首,转身便出去了。
嬷嬷一走,云润便忍不住委屈道,“地方一看就许久没住人了,怕连被褥都没有,天么冷,您怎么受得住?!”
阿梨瞧她急模样,反倒笑了,安慰道,“怕么,玉泉寺没有厢房,总不会连被褥都没有。随意寻个小师傅,同他求一求,自然就有了。再不济,咱自己的马车上不还有褥子么,只两夜已,熬一熬便过去了,不紧。”
实,自知道自己要与钟宛静同行那一日起,阿梨便猜到了,钟宛静一定会想法子刁难她。
更何况,方才那钟嬷嬷说的虽然刺耳,可明面上挑不出半点毛病,便同她吵,也她不占理,何必费些口舌功夫。
说罢,阿梨便推了门,率先踏了进去。
相较外面的简陋,厢房内倒了些许,至少该有的都有,阿梨随意在屋里走了一圈,只发现窗户有些松动,窗户纸破了几个洞。
阿梨转头看向身边的云润,面上露出个温柔的笑,道,“你看,实也还能住人么,我小时候住的还不如儿呢,等会儿把窗子补一补,再问寺师傅要一床被褥,便么都齐了。”
云润满脸不高兴答应下来,很快便去外边要褥子了,片刻的功夫,便抱厚褥子回来了。
第一晚就般安顿了下来,法事定在第二日,寺庙位于山巅,夜里能听得到外面呼呼刮的山风,除之外,一片寂静,倒难得的眠。
阿梨一觉睡得异常安稳,次日起来,推开窗户,入目便铺天盖地的雪。
地上已堆了厚厚的一层绵软的雪,纷纷扬扬的雪还在往下落,冷风挂过,树梢摇晃,一团雪猛地砸了下来,惊起地面一阵残雪。
阿梨站在窗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眼下才入秋,按说不该下雪才,可雪却越下越大,看上去半点没有要停的意思。
样的天气,法事还能照常举行吗?
时,云润冒风雪推门进来了,怀抱个大大的食盒,见阿梨已起来,忙道,“主子,方才寺师傅过来传,说昨夜忽降大雪,法事要推迟,至于要推迟到么时辰,传的小师傅也不大清楚。”
阿梨蹙了蹙眉心,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云润将食盒的早膳取出来,一样样摆,僧人茹素,因寺都素膳,但味道却也很不错,阿梨却吃得不大安心。
用了早膳,再看看窗外,雪依旧下个不停。
昨日取来的炭火已烧得只剩了点灰了,勉强还有些余温,云润出去取炭回来,主仆俩窝在屋子里,倒还算暖和。
只,直到入夜,依旧没等到法事何时举行的消息,但云润日里取来的炭已用尽了,她出去要,去了许久,回来时却空归。
阿梨问她,“怎么了?”
云润满肩都雪,冷得瑟瑟发抖,颤声回,“寺管事说炭不大够,今日的份额已发完了,要用明日再去取。”
阿梨听了,没说么,只抬替云润拂了拂肩头的雪,催促她,“那便算了,你去换身衣裳,多穿些,别冻了。”
云润答应下来,又道,“奴婢明日一定赶早便去取炭!”
阿梨笑道,目送云润出去了,等她出去了,面上的笑便不由得落了下来,朝窗外看了眼,仍旧大雪纷飞的场景,美则美矣,时的阿梨却没半点心思欣赏雪景。
雪若再不停,怕要出事了。
果然第二日,云润去取膳回来,只带回了一小碟子糕点同四个奶馒头,她面上满愧疚,进来便道,“奴婢没用,只带回了些,主子将就吃些。”
“没事,”阿梨看那简陋的早膳,摇摇头,道,“昨日不还剩了两碟子酥饼,取出来一起用吧。”
第三日,雪依旧未停,情况越发严重了,阿梨身边只云润一个伺候,每回去取膳的都她,挨冻受寒,很快便开始咳嗽了。
起初云润还避阿梨,偷偷咳嗽,后来实在瞒不住了,被阿梨抓了个正。
阿梨见她咳得厉害,不许她出门,道,“你乖乖在屋里等我,我出去一趟。”
说罢,阿梨推门出去,凛冽的寒风席卷雪,扑面来,砸得人脸上生疼,阿梨深吸一口气,踏出一步,立即了个寒颤,冷得牙齿都轻轻战栗。
阿梨没去别处,直接朝另一处院子去了,里住的官眷,钟宛静亦住在里。院外几个健壮仆妇守,亦冻得瑟瑟发抖,阿梨朝里望去,只见一个看像杂屋的屋子台阶上,散落些残碎的炭,应当下人搬运炭进出时留下的。
阿梨忽的想起一句,佛教有偈语,曰众生平等,但实,即便在菩萨眼皮子底下,人命也有贵贱之分。
她发怔的功夫,前面几个仆妇已发现阿梨了,一人走过来问,语气还算客气,“大雪天的,小娘子不在屋里待,四处跑做么?”
阿梨轻声道,“我来寻钟小姐的。劳烦替我通传一声。”
那仆妇一听来寻人的,倒也没为难她,转身便进去传了,不多时,阿梨那日见过的那位嬷嬷便出来了。
嬷嬷走过来,见阿梨在雪里站,不由得便皱起眉,上来便呵斥道,“薛娘子怎么跑儿来了?不你该来的地方!”
阿梨轻轻抬起眼,盯那嬷嬷看了一瞬。
嬷嬷原满脸的不耐烦,被样一看,不知为何,后背竟然一凉,下意识有些发憷,旋即便安慰自己,不就一个通房已,自主子日后可世子妃,自己怕她做么?!
嬷嬷般安慰自己,语气却到底不如方才强硬,又道,“我小姐让我问问,薛娘子有么事。”
阿梨才开口,“我屋里的丫鬟病了,想劳烦钟小姐帮忙寻个大夫,或有药也可以。”
嬷嬷听罢,低声嘟囔了句“不就一个丫鬟”,道,“我去问问我小姐,薛娘子在儿等吧。”丢下句,嬷嬷便转头回去了。
阿梨静静在雪里等了会儿,寒风吹得她骨子里发冷,鼻尖亦被冻得通红,连方才那几个仆妇都看不过眼了,上前道,“娘子过来躲躲雪。”
阿梨轻轻笑了下,谢过几人,声音有些轻微的颤。
过了许久,那钟嬷嬷出来了,空,带了钟宛静的回,“薛娘子回去吧,如今大雪封山,寺也无大夫,我小姐亦没有药,帮不了薛娘子。再者,丫鬟命贱,又不么大病,熬一熬便过去了。”
说罢,不待阿梨说么,便搓了搓,往回走了。
阿梨来的路上便想过,大抵求不来大夫的,可她不能不来,云润咳得那样厉害,雪一时也不会停,等停了还要开路,没有四五日,她下不了山。
但钟小姐连样子都懒得装一装,却叫阿梨实实在在有些怔愣了。官夫人出门,身边多多少少有个略通医药的婆子丫鬟,更何况,寺里僧人众多,总能寻出一个的。
钟小姐却连问也不问一句,直接便回绝了,阿梨心里虽明,钟小姐不出面,自己也不能苛责她么,自己有求于人,但那一条人命,么叫“丫鬟命贱”。
即便不肯帮忙,何必说样凉薄狠心的。
求不到大夫,阿梨却也不肯空归,转头去大殿寻了僧人,费了一番周折,到底求到药了。
回了屋里,用小炉子烧了点温水,喂云润服下,阿梨便觉得浑身累得厉害,顾不得取膳,就那般饿肚子窝进了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伴屋外的寒风,缓缓入睡了。
再睁眼,第四日,雪依旧未停,情况也更糟糕了些,她再去膳房,已取不来膳了,平素寺的米粮,俱山下米店送上来的,如今大雪封山,哪里来的粮食。
如今寺住了那么多的夫人同贵女,粮食供她都尚且不够,那些高门大户的仆妇牢牢占了膳房大门,仗人多势众,几乎明目张胆地不许旁人取用。
云润还病,阿梨只得在屋里翻出两个前几日吃剩下的冷馒头,幸天冷,馒头还未馊,勉强能果腹。
馒头掰成几瓣,就般硬生生熬到了夜里。
油灯不够用了,屋里早早熄了灯,阿梨和云润裹在一床被褥里,两人相护取暖。
云润饿得肚子鼓,一声咕噜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明显。阿梨原本心里不安宁,时听了,却忍不住笑了。
云润听她笑了,红脸道,“主子别笑我了。”
阿梨轻轻摸她的脑袋,笑道,“,不笑你了,你同我说说,你同谷侍卫长怎么回事。”
云润脸红得更厉害了,憋了半天,挤出一句,“我同那木头才没么关系呢!”
阿梨轻轻地笑,侧过身,面向云润,明润的眼睛望她,温温柔柔道,“你若两情相悦,便不要错过了。世上能有结果的感情原就难得,你若不珍惜,便没了,知道吗?很难得的。”
云润低低应了一声,屋里安静了一会儿,便又听她问,“主子,那您同世子呢?世子真的要娶钟小姐吗?”
阿梨几不可闻地“嗯”了句,道,“我和世子,同你和谷侍卫不一样。不钟小姐,也会有旁人。”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了,屋外凛冽的寒风,窗户被刮得松动了,发出轻微的声响,许久,云润极小声地问,“主子,我有点害怕。”
阿梨回过神,温柔看她,“么?”
“雪要一直不停,我会不会冻死饿死在里?我还不想死,我还要给姑姑养老,她没嫁过人,没生孩子,等老了,就只有我一个依靠,我还不想死……”云润说,眼泪就开始往下掉了,落在枕头上,瞬间便将枕头浸湿了一小块。
阿梨抬,轻轻替她擦眼泪,“不会的,你不会死,别怕,我在呢……”
云润大抵吓坏了,哭个不停,阿梨也不厌烦安慰她,等她哭累了,主仆俩才沉沉睡去。
玉泉寺山门外
寅时刚过一刻,天还暗的,在满地皑皑的雪,几人顶凛冽寒风,策马来到山门前。
为首之人骑在一匹黑马上,身上披一件玄黑大麾,帽檐下看不清面目,只依稀辨得出身形,个身形颀长的男子。他肩头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却无暇顾及,只将沉沉的目光投向紧紧闭的山门。
那人下马,疾步上前,身旁侍卫用力推开大门,厚重的寺庙大门洞开,一股寒风卷雪扑过来,吹落为首之人的帽,露出了他的脸。
那一张极为清冷贵气的脸,眉上沾了点雪,薄唇禁闭,面上一派沉色。
李玄率先踏进门,被动静惊醒的守门僧人匆忙跑出来,见一群陌生男子进寺,当即要拦人。
谷峰上前一步,拦住那僧人,道,“师父莫急,我武安侯府的人,前来救人,运送粮草的车队还在路上,寺若有人,还劳烦派人前去接应。”
那僧人大喜,看那样子,恨不得给李玄跪下了,忙道,“几位施主稍等,我就去请方丈前来。”
说罢,匆匆就往回跑了,李玄却无暇去见那方丈,抬步就朝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