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这天到底是吃上了糍粑, 软糯香甜,沾了绵密的细白糖,咬一口还粘牙, 却吃得颇胃口。
从前在薛家的时候, 逢过节的日子,会货郎挑着担子挨家挨户叫卖, 什么都卖,但属糍粑之类的吃食卖得最俏。平日里再节俭的妇人, 到过的时候, 都会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买一碗糍粑,让自家孩子甜甜嘴。
薛母也不例外, 但买回来了,自是没的份, 怕偷吃,还要特锁进柜子里, 等薛蛟回来了,才端进他的屋子里去。
但薛蛟打不爱吃甜食,嫌腻歪,总也一口不吃,最后还是宜了阿梨。
薛母嘴上埋怨,但到底拗不过儿子, 边满脸不兴递给阿梨, 边说“早知不吃不买了,这都浪费了”,但到底疼儿子,等过了, 见别家孩子都,怕委屈了儿子,又去买。
阿梨现在想想,并不怨恨薛母偏心或是其它,倒点羡慕薛蛟。
这世上无论多刻薄的父母,待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恨不得捧出一颗心来,见不得他比旁人少一丁半点。
阿梨吃了糍粑,七八分饱了,糍粑不易消化,在屋里走圈。
走着的时候,李玄推门进来了,他大概是在院那里用的晚膳,今日侯府设宴,满京城的夫人贵女来了大半,李元娘也特回家替自家兄长相看嫂子了。
李玄见在屋里转圈,愣了一下,才道,“什么这么好吃,叫都吃积食了。”
阿梨脸上一红,挺丢脸的,但李玄坐下后,仍旧看着,似乎等着开口,也只好老老实实说,“今日膳房做的糍粑,师傅做得极好,软糯香甜,我嘴馋,多吃了些。”
说罢,上前替李玄倒茶,捧了茶盏过去,想叫李玄忘了这事。
李玄倒是接过了茶,却没如所愿忘了这事,喝了一口后,接着的话,笑道,“这样好吃?好我方才没吃几口,叫膳房再送一份上来。”
阿梨只好如他的愿,叫人去膳房传话,等糍粑上桌后,李玄也只吃了几口。
他一贯不喜欢吃甜食,今日不过是看阿梨这样喜欢吃,赏脸尝几口,很快搁下筷子了。
李玄放下筷子,阿梨放下打了一半的络子,叫人进来收拾碗筷,弄好了,又要继续方才的活。
李玄却忽的开口,“今日在屋里做什么?”
阿梨不解,李玄什么时候管过在屋里做什么了,自己不出去给他惹事不就行了,但依旧轻声答话,“白日里闲着无聊,把先前在苏州做到一半的袍子取出来了,不过我绣的慢,只绣好了衣襟上的云纹,怕是还要不少时间,才能做好。”
这袍子还是阿梨答应李玄的,先前在路上,马车晃晃悠悠,自然不能做针线。如今回了府里,就找不着理由一拖再拖,只好每日取出来做一会儿。
李玄罢,眼里温和了些,抬手握了阿梨的手,看了眼些发红的指尖,不经揉了揉,温声道,“不着急,慢慢做。只当个消遣是,什么时候做好了,我再穿就是。”
他倒不缺这一件锦袍,但阿梨头一回主动说要给他做,他也多了几分期待,总也惦记着这一件不知何何月才能做好的袍子。
“还做什么了?”李玄又。
阿梨温温柔柔道,“练了会儿字,傍晚膳房送了寒瓜来,我吃了一瓤,清甜多汁。”
实在扯不出别的了,总不能说自己隔着老远戏班子为李玄未来妻子唱的戏吧?
那……那上去也太可怜了些。
阿梨编不出了,反过来李玄,“世子白日里做了什么?”
李玄被得一愣,以为阿梨醋了,但看神情,并瞧不出旁的情绪,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就道,“白天去了大理寺,回来后,陪着客看了出戏。没什么特别的,喧嚣嘈杂得很,不如这里清静。”
阿梨心道,自然不清静。
李玄最怕吵闹,但那满院子的夫人贵女,个个都把他当金龟婿,能清静就怪了。但也不接话,只装作感兴趣模样,大理寺是不是同刑部一样。
李玄先前在刑部任职,苏州案子办得好,如今升任了大理寺少卿。以他的纪,任大理寺少卿,是极为荣耀面的,足见陛下对他的看重。
为着这事,武安侯都特去了院一回,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再看侯夫人,满脸的喜,连柳姨娘故找事都懒得计较了,真叫扬眉吐气了一回。
“相似之处,都是定案,刑部悬而未决的案子,或是牵涉甚广的大案,要移交大理寺审。”李玄简单解释了一番,另又说了些律法上的规定。
阿梨不大懂,只边边点头,极给李玄面子。等他说罢了,笑盈盈望着李玄,哄道,“世子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李玄再沉稳,也是男子,哪不喜欢被喜爱之人敬仰赞扬的,闻言唇边噙了点淡淡的笑,一时倒把先前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嘴上却还谦虚道,“我这算不得什么。如今的首辅苏阁老,当而立之入了内阁,同他相比,我还远不足。”
苏这个姓氏,莫名那么点耳熟。阿梨想到先前在苏州遇到的那位将军,后来李玄告诉,那位将军也姓苏。
不过朝堂那么大,两人未必是一家人,说不定只是碰巧而已,而且李玄大概也不喜欢提起外男,阿梨索性不去了。
只轻轻笑着道,“在我心里,自然还是世子厉害。”
李玄说没见识,可唇边的笑,却暴露他的真实情绪。
阿梨见他心情不错,又道,“我还件事想求世子。若是方的话,我想出府回家一趟。”
通房哪回家的道理,即是妾室,出府都得主子同。但这等事,李玄自然不会不点头,道,“行,明日叫管事替备礼,难得回家,住几日也无妨。”
“我回家多少不合规矩,还是一日够了,省得惹人非议。”阿梨忙婉拒,又不是真的要去薛家。再,若是去几日,李玄定然会叫带上侍卫,更加麻烦。
李玄闻言,只觉得阿梨贴细致,处处守着府里的规矩,心底些心疼,却也点了头,嘴上淡道。
“也好。日后会机会的。”
他想,阿梨如今的身份到底名不言不顺,倒不如日后做了侧室,自己陪风风光光回乡探亲的好。
二人说罢话,上了榻,静静歇下。
第二日章嬷嬷没送避子汤来,大抵是李玄同特吩咐过了。
阿梨最怕吃药,尤其从苏州回来后,避子汤似是换了个方子,也不从院赏了,都是章嬷嬷亲自熬了端来,但味道却比原先还苦些,阿梨实在些怕,能少喝一回,也是好的。
用了早膳,阿梨带着香婉出门了,因为要去办事,所以带了性子稳妥的香婉,留了云润在府里。
坐上了马车,马车从后门出来,离了侯府,一路不紧不慢地走,很快到了薛家所在的村落外。
香婉掀了帘子出去,对车夫道,“马车不用进村了,就在这里下。”
马车停下,两人下了车,又同车夫约好了时间来接,车夫就赶着马车走了。
等马车没了影子,阿梨却没朝村里走。今日不是来薛家探亲的,为的是替付莺娘完成的遗愿。
付莺娘既然信得过,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失望了去。
按着付莺娘信上所给的地址,阿梨带着香婉来到了京郊一处巷子外,巷子颇深,好在一边一户,起来也方,没一会儿找到了地方。
甜水巷三十二户。
宅子看上去很旧,整条巷子都在京郊,住的也都不是什么富裕的人家,但面前的这扇门,显然比旁人家的更破些,叫人些怀疑,这一推就开的门,究竟能不能防贼。
不过,这地方,未必贼肯来光顾。
阿梨上前,轻轻敲了敲门,老旧的门咯吱一声,自己敞开了大半。
香婉抬着声,“人在吗?”
好一会儿,才个瘦弱佝偻的老人家,颤颤巍巍走出来。老人家虽然瘦,看上去身子骨倒还好,只是走路慢了些。
老人眯着眼看们,阿梨主动,“老人家,您认识付莺娘吗?”
出乎的料,这老人家到这名字居然一点反应都没,一脸的茫然。
这时,旁边邻里警惕探出个脑袋,扬声道,“姑娘找谁啊?老人家糊涂了,同说不清的。”
阿梨忙同打消息,“那这家可还别人?”
邻居大娘瞧了瞧阿梨两人,柔柔弱弱、漂漂亮亮的,看着并不似坏人,才道,“儿子去得早,就还剩一个儿媳妇了,这会儿在外头给人洗衣裳吧,估计快回来了。老人家糊涂,儿媳得回来给做饭。”
阿梨谢过大娘,在屋外等了会儿,老人家似乎真的糊涂得厉害,任由门大开着,自顾自坐院里晒太阳。
不多时,老人家的儿媳回来了,阿梨一眼猜出了的身份。
妇人同付莺娘生得极为相似,尤其下唇,更是一个模板刻出来般,只付莺娘一向笑盈盈的,嘴角是上翘的。妇人则一脸苦相,嘴角是向下的。
这妇人应当是付莺娘的阿娘。
阿梨看着身上穿着的衣,洗得发白,打着补丁,人也面黄肌瘦、瘦削得厉害,猜想付家的日子应当过得不大好。
阿梨主动喊,“婶子,我受人所托,一样东西要交给。”说罢,从袖子里取出荷包来,递了过去。
妇人怔怔接过去,脸上神情木讷,似是还反应不过来,直到低头看了眼青色荷包,忽的浑身打颤,冲了上来,抓住阿梨的手,不住的,“是青青吗?青青,都长这么大了?肯原谅娘了?”
阿梨被抓的手腕生疼,却没推开发疯似的妇人,只轻声道,“您认错人了,我不是青青。”
妇人见不肯承认,急得满脸通红,一叠声道,“青青,娘知道还怨娘,不肯认我没关系,回家吧。之前给奶看病的银子,没花完,娘都给攒着呢,一个女儿家,要嫁人的,娘攒了给当嫁妆。娘跟奶不用养,娘自己能干,娘去给人洗衣做饭,养得活自己……真的,娘不拖累,回家,找个好人家嫁了好不好?”
阿梨摇头,“您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青青。”
妇人怔忪着,慢慢松开手,再看了看阿梨的脸,也识到自己大概真的认错人了。
阿梨轻声道,“那荷包和里面的东西,是付——是青青叫我交给的,您收好,别丢了。那我这就走了。”
阿梨要走,妇人愣了一下,追上来了,哀求着道,“姑娘,替我跟青青说一声,叫回来,哪怕只让我看一眼也好。当初家里过不下去了,爹躺在床上,病得要死了,我是真的没办法,才让人带走的。怨我,恨我,我都活该受着,但至少回来让我看一眼吧。”
说着,眼泪就涌上来了,哽咽着道,“我十月怀胎生的女儿,一口奶一口奶喂大的孩子,十几了,我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我还几能活啊,让我看一眼也好啊,这孩子怎么会这么心狠啊……”
阿梨只着的哭诉,没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付莺娘不肯同妇人相认,连见一面都不肯,那不会违背付莺娘的遗愿,一丁半点都不会透露。
只是,“投井自尽”、枉死于深宅大院的付莺娘,和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之中、只死的那一刻才能解脱的妇人,到底哪个更可怜些?
阿梨说不上来,但并不觉得付莺娘心狠。
些事本来就是不能轻易原谅的。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走出甜水巷时,刚过中午,阿梨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将心里那些消极的情绪发泄出去,对一脸难过的香婉笑道,“寻个地方用午膳吧。难得出府一回,想吃什么,今日主子我请客。”
两人寻了个京中名的馆子,用了顿午膳,回了和车夫约好的地方,没等片刻,马车来了。
阿梨带着香婉上了马车,一路顺利无事,回了武安侯府。
同一日,薛母在衙署监牢外焦灼来回踱着步,隔一会儿朝紧紧闭着的大门看一眼,神情紧张,嘴中不住念念词着。
终于,紧闭着的监牢大门猛地打开了,日光穿过监牢大门的缝隙,照进黑黢黢的监牢内,照在污浊不堪的地面上,一股腐烂阴沉的味道,仿佛从里面缓缓淌了出来。
一个男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那是个身形大的男人,骨肉匀称,成男子的模样,穿着算得上整洁的囚服。黑发垂散在肩背,肤色比寻常女子更为白皙,毫无血色的冷白面颊上,五官俊朗,却不是寻常义上的那端君子的俊朗,带着几分邪气。
男人走出来,看见守在门外的薛母,眸子里波澜不惊,他勾起唇,肆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含着笑,朝薛母低声道,“娘。”
薛母怔愣片刻,扑上去,抱住儿子结实的身子,嚎啕大哭,涕泗横流。
“蛟儿……娘的儿子啊……”
狱卒早见惯了这场面,换做平日,兴许还会不冷不热说上几句,“出去了好好改过自之类”的话,但不知为何,狱卒见了薛蛟,竟几分忌惮。
狱卒只瞧了眼,关上了监牢大门,随着监牢大门关上,那一抹光也被牢牢挡在门外,监牢内又重恢复了平日里的死气沉沉。
薛母没哭太久,不多时,止住了眼泪,取出带来的包袱,拆开,取出干净清爽的衣裳,递给儿子,“快穿上。娘也不知道是是矮,是胖是瘦,只能想着的模样做,试试合不合身。这身囚服晦气得很,快丢了它!”
薛蛟一笑,浑不在脱了囚服,露出肌理匀称的上身,穿上薛母递过来的衣裳。
薛母替儿子理了理衣襟,眼里含着泪道,“袖口短了些,等回家了,娘再给改一改。”
薛蛟道好,拥住薛母瘦削的身子,笑着道,“娘,别哭了,儿子出来了,就不会叫们吃苦了。到时候也叫娘享享富贵人家的清福”
薛母得感动,要领他回家。
薛蛟任由薛母牢牢拽着他的手,母子二人上了驴车,一路回了薛家。
薛蛟进门,缓缓环视整个院落,似是些怀念,可到底没看到自己心心念念了数的人,心底些失落,薛母,“娘,阿梨呢?”
薛母面色一僵,想敷衍过去,含糊道,“不在家。”
薛蛟是何等聪明的人,他还在家中时,是出了名的脑子灵活,即入了狱,在里头一样混得风生水起。一眼看出薛母的心虚,顺着的话追,“那什么时候回家?”
说着,眉眼间聚了点寒,面上却笑着玩笑道,“总不至于我不在家几,将嫁人了吧?”
薛母心虚,硬着头皮同儿子抱怨,“是不知道,阿梨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如今过上好日子,瞧不上咱家了。入侯府几,风光了,不认我这个婶婶了。还做什么,要不是,也不会受这么多哭——”
薛蛟一口打断,“娘,我说过,那事同阿梨没关系。”眼中阴郁道,“是他该死,死在我手里,算是宜他了。”
说罢,又盯着薛母,“什么侯府?阿梨怎么进的侯府?”
薛母被得没法子了,骗又骗不过去,只得老实道,“当初被捉入狱,刘家要我们赔银子,否则就要去衙门找官老爷闹,说要叫一命换一命。我没法子,只好让人送阿梨去了侯府,换了些银子。不过,如今在那侯府也风光了,当了什么世子爷的屋里人,日子过得比大姐还舒服,也不算委屈了。”
薛母说罢,连头也不敢抬了。
心里清楚,自家儿子对阿梨那丫头是什么心思,可才不要这样的儿媳,简直就是丧门星。
薛蛟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寒着声,“哪个侯府,哪个世子,娘,说清楚。”
薛母嗫喏道,“就是武安侯府。”
说罢,见薛蛟扭头就走,薛母扑过去抱着他,边哭边道,“这是做什么啊?!那是侯府,是我们这老百姓得罪得起的么?!娘知道喜欢阿梨,但……但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
薛蛟猛的转身,看薛母哭得凄惨可怜,两鬓也已经斑白,满是寒的脸上神色稍缓,淡声道,“娘,我说,阿梨清白也好,不清白也罢,我都不在,我要的是这个人。眼下我的确什么都做不了,但总一日,我要接回家的。我不管从前如何,往后我要把当成儿媳对待。您要是不答应,我今日就去闯了那侯府。”
薛母怕得要命,怎么舍得眼睁睁看儿子去送死,忙哭着道,“这是做什么啊,为了个女人,连娘都不要了吗!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说着,看薛蛟要抽出袖子,只得妥协大哭着道,“别去!娘答应就是了!娘答应!”
薛蛟这才停下步子,面上厉色散去,神情温和了些,轻轻揽着母亲的肩,替擦眼泪,边道,“好了,别哭了,娘。阿梨当儿媳不好么?我保证让们过上好日子,到时候就在家兴兴抱孙子,享清福就行了,什么都不用操心。”
薛母被儿子这样好声好气哄着,心里早就软了大半了,但多少拉不下这个面子,只扭开脸,故作恼怒道,“反我是管不住的。非喜欢阿梨那丫头,我捏着鼻子认做我的儿媳就是了,别说其他的来哄我了,什么享清福,我这辈子就是操心的命,生了这么个不让人消停的儿子。”
嘴上这般说,可还是不舍得儿子吃苦,扭头就去厨房做饭了。
片刻后,薛家烟囱飘出一股炊烟来,远处传来犬吠的声音,宁静祥和的村庄,在迎来夜幕。
薛蛟站在院里那株梨树下,摸了摸梨树枝干,眼神似在盘算着什么。
他是从烂泥里爬出来的人,不怕吃苦、不怕受累,但他的阿梨不一样,他要风风光光的把阿梨接回来。
那是他的梨花啊……是他的。
阿梨回到府里,当夜,李玄来屋里了。
他进来时,阿梨刚从内间洗漱出来,湿软的发垂在背后,水珠子成串往下滚,沁湿了雪白的里衣。
今日服侍的是香婉,见世子爷来了,忙抓紧用帕子替阿梨擦头发。阿梨亦温顺朝李玄一笑,屈了屈膝,道,“世子等我片刻,先坐下喝口茶吧。”
李玄颔首,在圈椅上坐下,却没去拿留在阿梨屋里的书,侧头看着香婉替阿梨擦头发。
换了几条帕子,总算是擦得半干了,阿梨让香婉退下去了,自己过去,给李玄解衣襟扣子。
李玄今日穿一身圆领金丝蜀锦云纹的锦袍,月白的袍子,衬得他面色如玉,气质清冷贵气,阿梨替他解着扣子,见他微微垂着眉眼,神情中略一丝慵懒,就那么望着,烛光下,五官清冷雅致得叫人看得发怔。
阿梨心道,李玄的长相,算得上是见过的男子中数一数二的了。即他不是世子爷,只是个贩夫走卒,或是货郎屠夫,怕也能引得狂蜂浪蝶。
这般看来,李玄也靠脸吃饭的潜质么。
阿梨心里默默编排着尊贵的世子爷,手上的动作却是规规矩矩、一丝不苟,替他脱了外裳,又服侍他换了身舒适的常服,两人才坐下了。
李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阿梨,“家中可好?”
阿梨哪里知道薛家好不好,却只眨眨眼,张嘴道,“奴婢家里一切都好。”
“那好。”李玄看着也像随口一,并未深究,随即取了书来看。
阿梨闲着无事,在一旁缠线圈。很喜欢这样打发时间,一圈圈地缠,一圈圈地绕,不用费什么心神,简简单单的,好像整个人都沉下来了。
一个线圈缠完,李玄起身了。
他昨夜刚在这里歇过,虽然两人只同床共枕歇了一宿,什么也没做,但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做什么落下口舌的事情,今日没留下过夜。
他今日过来,怕也是见回家了,来一句的。
阿梨送他出去,熄灯睡下,次日起来,舒舒服服用了顿早膳,吃的糕汤,咸口的,一贯爱吃。
用了早膳,章嬷嬷进来了,道,“侯夫人请您过去。”
侯夫人传,自然耽误不得,阿梨很快收拾好了,朝院去了。
院前几日热热闹闹的,又是设宴,又是唱戏,人一走,又冷清下来了。
阿梨边跟着带路嬷嬷朝里走,边想,难怪侯夫人想给李玄娶妻了。侯夫人同侯爷感情疏离,夫妻二人就差形同陌路了,侯夫人全部的心思,怕是都放在一儿一女身上。大姐李元娘如今是嫁人生子,一切顺利,侯夫人自然替儿子操心。
再,侯夫人怕也急着抱孙子了。
阿梨进门,见侯夫人坐在上首,侧头同嬷嬷说着话,见进来了,笑着朝招手,“过来坐。”
丫鬟搬了绣墩来,阿梨坐下,陪着侯夫人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倒没说别的,提的是李元娘,李元娘出嫁带去的嬷嬷回来说,大姐孕吐得厉害,来同侯夫人取取经,看如何才能止吐。
侯夫人到底是过来人,说得头头是道,看那样子,仿佛恨不得把女儿接回府里养胎。
说罢,朝阿梨笑笑,拍拍的手,摇头感叹,“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
这话阿梨当然不能接,只笑着道,“夫人说笑了,大姐和世子都是孝顺的人,大姐福气,定是能平平安安诞下麟儿的。”
侯夫人了这话,笑着摇头道,“这张嘴啊,说什么都这般贴心,也难怪三郎中。是我,也愿留陪我说话。”
说着,侯夫人似乎是想起了从前的旧事,追忆道,“三郎打规矩板,从不似那些没出息的,同丫鬟厮混在一处。我原想着,在素馨素尘里挑一个开脸,们纪大些,也伺候了三郎几了,做事稳妥,兴许晓得他的心思些。后来见了,倒想不起们了。现在想想,当初我没选错人,是个乖的,伺候三郎伺候得极好,懂规矩、分寸、守本分,谨慎微,从没叫三郎烦心过。”
阿梨岂敢受侯夫人这样的赞,乖顺谨慎道,“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侯夫人淡淡笑,继续道,“不晓得,三郎这人看上极好说话,实则骨子里是最挑的,入不了他的眼的,一辈子都入不了。入了他的眼的,他能护一辈子。选世子妃也是如此,嘴上只说要个宽厚纯善的,可总也不见他点头。这好人家养出来的姑娘,既能做得主母,哪一个不是宽厚大度的?阿梨,说是吧?”
阿梨心里明白了点侯夫人的思,面上温然笑着点头,“夫人说的是。”
侯夫人又拉着阿梨说了会儿话,露出点疲态,阿梨见状识趣起身请辞,退了出去。
人一走,再看侯夫人,脸上哪还半点犯困的思。
嬷嬷给斟茶,道,“夫人何须这般拐弯抹角,何不直说是。薛娘子再得世子爷喜欢,也只是个通房,连妾都不是。要奴婢说,世子爷若真喜欢得紧,哪不给名分的道理,可见也并不上心。”
侯夫人摇头,“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多少些情分,何必叫面上难看。阿梨这丫头一贯聪慧,我一点,明白的。”
这般说着,心里却想。
谁说三郎不上心的?他就是太上心,才会选妻都忌惮着阿梨的存在,怕那未来的世子妃伤了他心尖上的人,才百般挑选,但凡那些贵女露出丁点骄纵,相不中。
名分?三郎哪里是不肯给名分,分明是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越上心,才越会这样心谨慎。
如今看来,到底是亲生父子。武安侯一颗心牢牢系在柳姨娘身上,甚至到了宠妾灭妻的地步,的三郎呢,则把一个通房看得重之又重。
只是三郎到底理智得多,虽看得重,却没失了分寸,遮掩得叫旁人瞧不出他的异样,但身为母亲的侯夫人,岂会真的不明白。
日子一天天的过,天气愈发热了。
李玄白日里去大理寺,夜里则依旧如从前那样,隔三日来阿梨这里宿一夜。
世子妃的事,到底是些眉目了,阿梨每回去侯夫人那里,总能提起几个名字。
其中一个,是钟宛静。
那次府里看戏,李元娘带回来的那位其貌不扬的钟姐。
据侯夫人说,人选都是李玄自己挑的,只是还没定下是谁。不过,定下来也是迟早的事。
阿梨后,心里登时没底了,旁的人不说,那位钟姐,是亲眼见过的,根本不是好相的人。
可这事轮不到插嘴,侯夫人不许,李玄也不会的话,更何况,侯夫人只差耳提面命地直白提醒,别坏了李玄的亲事。
阿梨没那么天真,以为自己一句话,能让李玄改主,即侯夫人不说,也不会把自己看得那么重。
没几日,阿梨又见到了那位钟姐。
阿梨去院,好遇上李元娘和钟宛静同侯夫人说话,一进去,李元娘转开脸,全当做没看见。
一旁坐着的钟宛静却十分和善同笑着。
阿梨给侯夫人行礼,下人搬了绣墩上来,阿梨坐下了。
侯夫人同大姐难得见面,自然亲亲热热说着话,李元娘在,侯夫人自然眼里没了阿梨。
阿梨也不觉尴尬,只默默坐着,一旁的钟宛静,却忽的主动同说起了话。
“叫阿梨是么,那日我们见过,不知还记不记得我。”
阿梨外于的主动,谨慎答话,“奴婢记得姐。”
钟宛静却一笑,“叫什么姐,我见觉得颇为面善,我家中个妹妹,名叫梨儿,最爱吃梨子。这般说来,我们倒些缘分。”
阿梨微微笑着应承。
这时,嬷嬷撩了帘子进来,道,“世 子爷知道大姐在,过来了。”
这话一出,阿梨发现,一屋子的女人,全都顿时转移了注力,坐在对面的钟宛静,更是眼睛一亮。
李元娘自是欢喜无比,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就要起身,被侯夫人一句话给训了,“还不快坐下,都身子的人了,还这般莽莽撞撞的。”
李元娘着急朝嬷嬷道,“快请三哥进来。”
嬷嬷出去了,片刻,李玄进来了,他今日穿一身鸦青的常服,面上是如平日里般的沉稳自持。
他进来后,发现屋里外女在,微微蹙眉,严厉的眼神,落在满脸欢喜的李元娘身上。
李元娘被兄长看得一怵,下识些心虚,是叫人去请兄长来的,钟姐姐难得来一回府里,到底还是想撮合二人的。
只是被这样一看,顿时就心虚了,不敢开口说什么。
李玄没久留,只同母子俩说了几句话,避嫌似的,同侯夫人请辞了。
他起身后,朝阿梨看了一眼。
阿梨明白过来,也跟着起身,朝侯夫人屈了屈膝,跟在李玄身后出去了。
两人身后的钟宛静目光静静落在二人身上,眼里不知在打算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