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妃原就是与人为善性情, 又因家世不显,在宫中越小心翼翼,偏儿子生来有过目不忘才, 她便越谨慎小心, 莫说与德妃贤妃争个高低,便是对低微妃嫔, 也从来都是和颜悦色。
对着阿梨,她亦是一样, 也不因阿梨年纪轻轻, 便小看了她,和和气气与她说着话,见她大着肚子, 又问她几个月了。
阿梨话,“已经五个月了。”
章妃自己也是怀过孩子, 看那肚子也猜得出些,闻言道, “那应当是冬天生产,到时候坐月子也能松快些。我生枢儿便是在夏天,正当当七月,天热得不行,一动不动坐屋里都得淌汗。枢儿也是,小孩儿皮肉又嫩, 长了一身的痱子, 可跟个丑猴儿似……”
章妃自己说着,禁不住笑起来。
阿梨见她这般和善,心里更生出些好感来,二人聊了会儿, 其实多是章妃在说,阿梨只是听着。
宫中女子大约都是孤寂,虽是满宫都是女子,可除了宫女嬷嬷,便是妃嫔。宫女嬷嬷是下人,宫里规矩大,能说不多。至于妃嫔,大家都是皇帝妻妾,不暗地里给你使绊子,便算不错了,做姐妹那纯粹是天方夜谭。尤其是章妃种,膝下有个皇子,旁人更躲得远远,生怕不知什么时候就被“站队”,成了三皇子一党了。
故而章妃着实有些时候没人说话了,一说起来便停不下来,直说得口干舌燥了,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一笑,抿了口茶道,“为难你耐着性子听我说这些了,都是些没意思闲话。”
阿梨摇摇头,诚恳道,“娘娘说的都是过来人经验,臣妇听着并不觉得无聊。要谢娘娘肯教导我。”
阿梨生岁岁时候,其实多多少少是有些稀里糊涂,她那时候在苏州,没那个条件讲究什么,秦家兄妹好心照顾她,她更不会没什么眼色再提什么,基本都是浑浑噩噩便昏过去了,。
也幸好岁岁知道心疼她,在肚子里便不折腾她,出生后更乖得不行,让阿梨省了不少心思,但要说经验,真没学到什么。
宫里养孩子自然是比外头精细许多,尤其章妃更是个一心扑在孩子身上人,说起养孩子时,头头是道,连眼里都放着光,看起来倒和方才在正殿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截然不了。
章妃听罢,便十分高兴,连连摆手道,“谈不上什么教导,你不嫌烦就好。”
章妃大抵许久没人般陪着说话了,且阿梨又擅长陪长辈说话,她的话不多,但每每回一句都不会是随意糊弄话,语气又真切,眼睛又盯着说话人看,面上带着讨喜笑容,叫人简直沉浸在那双笑意浓浓笑眼中,难以自拔。
章妃颇有些“一吐为快”舒爽,直到嬷嬷进来请她们正殿,说快散宴了,章妃才意犹未尽停住了话。
阿梨送走章妃,到正殿,不多时,便散宴了,阿梨跟着侯夫人一起告别众位官眷,才踏上了家的路。
到世安院,阿梨揉了揉酸的脖子,便迫不及待叫冬珠和云润替她拆了头发。等换了干净清凉衣裳,阿梨坐在小榻上,才有种“又活过来了”感觉。
出门太累了,尤其是去宫里,她还算好的,有婆婆心疼,处处照顾着,有个办事利索春和嬷嬷,她皱皱眉头,连止吐药囊都能想法子弄来。但饶是如此,阿梨是把进宫当成了一桩极累的差事。
阿梨般想着,便昏昏欲睡有些犯困,早上起得太早了,现下就困得不行了,靠在软靠枕上,便昏昏欲睡闭了眼。
李玄来时,瞧见便是阿梨在小榻上睡得香甜模样,唇边便不由自主带了点笑,悄无声息去内间换了身衣裳,在小榻边寻了位置坐下,也不弄醒阿梨,随手取了本书翻着看。
等阿梨一觉睡醒,屋里都点起了蜡烛了,阿梨刚睡醒有些懵,望了望看书的李玄,后知后觉坐起来,揉了揉涩的眼,问他,“什么时候来的啊?”
李玄抬手拉了薄被过来,搭在阿梨腿上,温声道,“没多久。你们那头宴散了后,前朝便也差不多便散了。”说罢,看阿梨一脸倦容,道,“先别睡了,等会儿该用晚膳了。”
阿梨点点头,懒洋洋靠进李玄怀里,想起白日里在宫里事便问,“春和嬷嬷是你安排吗?”
李玄颔首,道,“嗯。”顿了顿,边垂下眼眸,看了眼阿梨露在外头的脚。阿梨一双脚很精致,她还是小时候养在薛家的时候干了些粗活,后来进了侯府,便一直是养着,到如今浑身上下都养得娇娇,脚丫子看上去软绵绵、肉呼呼的。
“那春和嬷嬷你觉得何,若是好,到时候便要家里来。她之前照顾过皇子,正好照顾咱们儿子。”李玄说着,示意阿梨把脚伸过来。
阿梨乖乖将脚递过去,想了想道,“她若是肯来,自然是再好不过。不过,她未必愿意出宫伺候吧?”
李玄捏了捏阿梨脚丫子,果真软绵绵的,便从小榻上桌案抽屉里取了瓶软膏出来,在手心化开后,顺着摸上去,替阿梨揉着有些浮肿的小腿,边道,“有什么不乐意的?宫里个年纪的嬷嬷,都想着出宫。宫里又没人给她养老。”
阿梨点点头,“也是这个理。”又道,“今日我在宫里和章妃娘娘说上话了。”
李玄闻言倒是抬头,抽空看了阿梨一眼,手上动作倒是没停。
阿梨接着道,“章妃娘娘挺和气,不过我想,能养出三皇子那样的好孩子,一定不会是什么坏人才是。我前听你说,三皇子有过目不忘本事,刚才坐马车来的路上,我就在想,咱们孩子是笨些好,笨的惹人疼。”
李玄听得失笑,“哪里听来的歪理?”
阿梨眨眨眼,“我瞧岁岁便挺呆,你不是特别疼她?万一儿子太聪明了,你对他肯定寄予厚望,格外严厉些,那他和姐姐一比,压力多大啊,不笨一些,呆一点。”
李玄听到这里,算是明白阿梨意思了,合着是替儿子打抱不平呢,他是提过几,若阿梨一胎是儿子话,教养上要严厉几分。阿梨听了便说他重女轻男,对儿子太严苛了,一本正经说这样不好。
但他真没觉得自己过分,他本来就疼岁岁些,是没子事,谁叫岁岁跟着阿梨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再说了,女儿多疼些,怎么都是应该的。儿子麽,该摔打摔打,不严厉怎么成才?
李玄也不戳穿阿梨暗戳戳的小心思,只一副认真思考模样,旋即慢声道,“若是个呆,那我便更要严厉些才行。民间不是有句俗语,笨鸟先飞。儿子若是只笨鸟,那也只有我个当爹的,多费些心思了,该用家规便用家规。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黄荆条下出好才——”
话未说完,便见阿梨气恼喊了他一声,打断了他话,“李玄!”
李玄忍不住笑,替妻子揉腿的动作没停,一边无辜抬脸,“怎么了?动作重了,弄疼你了?”
阿梨被他一本正经的关心给堵了去,脾气也不好发了,憋了会儿,是没忍住,小声道,“严厉便算了,不许打孩子。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费尽千难万险才生下来的,你不许那么欺负人!生孩子多辛苦啊,你又没生过……”
李玄见阿梨真委屈上了,便不舍得逗她了,帮阿梨把卷着裤腿放下了,好声好气哄她,“我自然知道你辛苦,不会打他。”顿了顿,补了句,“我尽量,他若真不学好,我总不能不管吧?”
阿梨瞥了许诺李玄一眼,小声肯定道,“才不会不学好,他肯定很乖!和岁岁一样!”
李玄见阿梨那副护崽样子,想笑得不行,偏还要憋着,点头道,“没错,你生,自然都是好。”
侯府里,夫妻俩正气氛融洽讨论着孩子教养问题,此时的皇宫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皇帝寿辰当晚,不似以往独宿在太极殿,而是去了章妃处。旁人如何作想尚不知道,可德妃贤妃却是气得绞烂了不知多少帕子。
皇帝崇俭,后宫众人便也跟着有样学样,故而什么瓶瓶罐罐大家伙,德妃和贤妃是不敢砸的,也就帕子不起眼又耐折腾,绞烂了也没人问起。
但章妃宫内,真不似众人想得那般气氛融洽,更无半点旖旎春色,皇帝进了殿,就大爷似坐下了。
章妃捧着茶,跟个小宫女似的,在一旁伺候着,连坐都不敢坐,更别提开口和皇帝说几句话了,简直犹如哑巴了似的,仿佛白日里抓着阿梨说话那人不是她一样。
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陛下,您喝茶。”
皇帝端坐着,接了茶,嗯了声,没喝,直接给搁一边了,又看了眼章妃,道,“朕听说,你白日里和武安侯府世子妃聊得十分投机?”
章妃被问得紧张了一下,心里顿时想了一大堆,总感觉陛下话里有话,偏她也琢磨不出来,便只得老老实实道,“是聊了会儿,臣妾觉得和那位世子妃颇为投缘。”
皇帝嗯了声,又不作声了。
章妃实在猜不透皇帝心思,正想着小心翼翼抬眼看皇帝一眼,却忽听皇帝道,“朕打算重用武安侯世子,苏氏那里,你若是觉得投缘,便结交着就是。”
章妃一听皇帝没训斥自己,二话不说应下了,管他三七二十一,皇帝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便是。连声道,“臣妾记下了。”
皇帝又看了眼章妃一眼。章妃性子,说好听是谨慎,说难听就是胆小,他说往东,章妃绝不敢往西,恨不得往东走个百步才算完事。
他虽不喜章妃性子,但站在皇帝角度,有样的后妃是省了不少事。
皇帝想着,便垂了眼,若当年太后是这般性子,他便不会……
罢了,再想那些又有什么用,皇帝抛开那些念头,起身朝章妃颔首,“朕走了,不必送,你早点歇吧。”
章妃心里大松了一口气,目送皇帝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