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闻声, 却是眉心下意识轻蹙了下。但转瞬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轻轻说了个“好”字后,朝太皇太后走了过去。
“坐。”太皇太后示意婢女拿软垫来。
太皇太后与太后面对面坐于矮几两边, 几上呈放着几张女子的画像。婢女拿了软垫来搁在二人中间, 萧衍跪坐了下来。但,心思却是不在这些画像女子身上的。
“你瞧瞧看,可有喜欢的?”太皇太后为新帝张罗娶妃的热情十分高涨,她总想着让新帝尽快诞下子嗣,这样新帝有了后,这帝位也算是彻底坐稳了。
不然的话,新帝的那些个皇叔, 虽说如今都去了封地,但保不齐他们一直存着反心呢。
她也是真怕新帝会像他父亲一样,身子羸弱活不长。若真如他父亲当年一样的话, 趁早留下一二个男嗣来, 日后也好早做筹谋。
当然,若是新帝能长命百岁, 那自然是更好的。
她就是怕。
“这些女孩子,都是我和你母后精心挑选出来的, 年岁都和你差不多大。”太皇太后边说, 边拿眼神示意太后也说几句。
太后接了暗示后,便也加入到太皇太后阵营中去,劝着儿子说:“娘知道你心中只有赵家的明霞姑娘,娘也知道, 赵大小姐是个顶好的女子,值得你一辈子待她好。只是,她毕竟还小, 不能即刻入宫成婚。你若等她到及笄之年,那也还有好几年呢。”
“娘和你皇祖母都说好了,这次只是给你选妃,那后位,是肯定留给赵家那丫头的。”
太皇太后点头:“是啊,这也是哀家当年对那赵侯爷的承诺,哀家必不会食言。且,那赵大小姐的品性才学,还有名声,都堪当母仪天下之重任。衍儿,不论你如今先娶谁为妃,都是不会影响到那赵家大小姐的位置的。”
萧衍却说:“朕不过才至午象之年,尚未及冠,此事论此事,怕是为时尚早。”
“不早!”太皇太后说,“你父皇当年娶你母后时,不过也就你这般岁数。你自小受你父皇教诲,该事事以他为表率才对。”
说到此,萧衍却望向了一旁太后,问:“母后当年诞下孩儿后,一直再无所出。皇祖母心急,便又做主替父皇选了几个侍妾。那几日,母后是如何夜夜抹泪度日的,可还记得?”
太皇太后知道自己儿子身子不好,便筹谋希望他能够多诞下几个男嗣。但当年太后诞下长子后,便再无所出,太皇太后难免心急,于是又替儿子纳了几个侍妾。
可能是先帝子嗣缘薄,除了太后诞下了一个儿子外,便再无子嗣。
太皇太后后来也知道,多半是儿子生不出孩子来,不怪女人们。所以后来,太皇太后也没再折腾了,只死死护着自己孙儿,生怕他会出一点纰漏。
但如今圣上身子骨比他父亲当年好多了,虽也文弱,但却不至于病弱。他不至于生不出孩子来。
太后被自己儿子问得说不出话来,太皇太后却接了话去说:“生在皇家,嫁进皇家,本就是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身为帝王,肩上担负的可是万民,身为皇后,也该思帝王所思,虑帝王所虑。自古以来,皇帝三宫六院是再寻常不过的了,这又是什么棘手的事?”
“你皇祖父当年,那般宠程贵太妃那个贱人,哀家心中虽气,可也阻止不了什么。因为哀家知道,身为皇后,身为正宫,是不能有嫉妒之心的。”
萧衍却听不进这些,只说:“皇祖父宠妾灭妻,那是他的错。祖辈们做的好的地方,朕会虚心学习,若是明知是陋习,朕定然不会效仿。”
“你……你这孩子。”太皇太后一面觉得他说的对,一面又觉得他说的不对,想了想,就说,“哀家也没让你日后学你皇祖父宠妾灭妻,你该纳妃拿纳妃,日后只一心一意对皇后就行。衍儿,皇嗣为重,皇祖母做这一切,也都是为了你好。”
萧衍却起身,深深鞠躬道:“孙儿多谢皇祖母好意。孙儿也知道皇祖母的担心所在。孙儿请皇祖母放心,孙儿身子很好,也有日日练习骑射之术,分毫不敢懈怠。如今,虽不能说是身强体壮,但至少比父皇当年好得太多。”
“孙儿还有许多奏折未看,就不打搅皇祖母和母后谈话了,孙儿告辞。”说罢,萧衍直接转身就走了。那些所谓的画像上的美人,那些高门贵女,官家千金,竟是一眼都未看。
“衍儿!”太后大声喊,却也不见新帝回头。
太后的态度倒没那么坚定,想全太皇太后几句的,但目光触到她脸色时,嘴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太皇太后却先开口说:“哀家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好,为了大晋江山好。赵家本就权势滔天,等他家姑娘入了宫里为后,再没几个后妃分她权势的话。届时赵家必然更家壮大。”
太后说:“儿媳不懂这些朝政之事。不过,儿媳也是见过赵家俩兄弟的,他们瞧着,并不像那等玩弄权势之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太皇太后叹息,又望向太后道,“再说,便是他们兄弟二人不会,保不齐赵家宗室的人不会怂恿。这人的心都是贪的,权势一旦大了,就会想要更大。为了咱们大晋的萧氏江山好,哀家不得不替圣上筹谋。”
事关国家大事,太后也不好再多言什么,只能说一切听从太皇太后安排。
皇帝不肯听她这个皇祖母的,太皇太后便让太后去找皇帝打感情牌。天黑后,萧衍还在勤政殿处理奏章,连晚膳都没用。
太后带了晚膳送过来。
萧衍听御前伺候的太监报说太后来了,忙搁下笔,亲自迎了出来。
“儿臣见过母后。”
太后关心说:“国事是大,可你的身子更大。没了好身子,怎么打理好这万里河山。以后再不准不吃饭。”太后训斥。
萧衍忙说:“儿臣谨记母亲教诲。”
母子二人坐了下来,萧衍开始吃母亲带来的饭菜。
太后只等他吃完后,才谈正事,她问:“依母亲之见,你皇祖母所言所行,也皆有道理。她是为了萧晋的江山好。你比母亲聪明多了,你心里该明白的。”
萧衍搁下筷子,说:“儿臣只是觉得,想平衡朝中权势,未必只有以后宫牵制朝局这一条路可走。儿臣说句大不敬的话,皇祖母此法,乃下下策。”
“放肆!”太后冷声斥责,“你皇祖母纵与你意见再不合,你也不能这样说她。”
“是。是儿臣错了。”认了错后,萧衍又说,“赵侯府儿臣去过几回,赵家的人都是只娶妻不纳妾的。便是之前赵侯爷夫妇膝下多年无子嗣,儿臣见他们二人感情也甚好。赵侯爷依旧励精图治,也没有因为没有儿子、没有后嗣继承爵位就一蹶不振,大男儿在世,有些事是必然放在心上的,而有些事,则是根本不必要放在心上的。”
“儿臣有意想继承先祖遗志,壮大我大晋江山,让我子民过好日子,这和朕百年后有无子嗣继承帝位无关。便是儿臣无后,宗室也有,届时选个有大志的继承帝位,又有何不可?换言之,便是儿臣有子嗣,若是品行不正,不堪大用,儿臣也绝不会把江山交给这样的人。”
“朝政的事情,母后不懂。”太后也被绕进去了,她只说,“母后只知道,你若现在不听你皇祖母的,会惹她老人家生气。届时,若你皇祖母不愿选你心爱之人做皇后,你又能如何?”
萧衍却严肃起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皇祖母如今虽摄政,但有些事,她左右不了朕。她老人家讲的对的,朕会听,若是朕觉得不对的,朕势必不会服从。”
太后夹在中间,挺是有些为难。但如今祖孙二人意见不合,她又怕这二人为此起了什么矛盾,思虑之下,只能差人去赵侯府送了道口谕,她想召见那赵家大小姐入宫一叙。
太后口谕急送到赵侯府,赵侯府众人接了懿旨后,赵老太君对传旨的太监道:“太后急召,明霞丫头也得先换身衣裳再行入宫。公公一路赶来,也累了,不如先吃些茶水。”
传旨的太监自然有眼力劲,不会连这点让赵家女眷叙话的时间都不给。
安顿好传旨的太监后,赵家阖府女眷则聚集在了一起。
明霞的母亲卢是最为担心,不由问:“太后这么晚了还传口谕召见明霞,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大事。”
老太君则说:“还能有什么事?眼下圣上到了十五,近来也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圣上要娶妃充盈后宫。想来,是为了这事。”
“可是,圣上娶妃,要我们姑娘入宫何为。”说话的是柳氏,她如今已近临盆,又被妇科圣上诊断出怀的是双胎,肚子浑圆浑圆的,瞧着有些吓人,她说,“若明霞不愿和别的女子共侍一夫,难道,太后还能依着明霞吗?”
卢氏关心的也正是这个,见柳氏提了,她忙点头附和。
老太君却说:“天家的事,何时轮到咱们家管了?天子纳不纳妃,那是天家的家事。别说如今明霞还未为后,便是进了宫做了这个皇后,她也阻止不了太皇太后和太后给圣上充盈后宫一事。”
“老身想,怕是宫里并未做好圣上的工作,便想让明霞去劝圣上的。”
柳氏说:“可这世上又有哪个女人愿意和别的女子共侍一夫?要明霞去劝圣上,这也太为难人了。”
卢氏也说:“这个皇后,咱们不当也罢。”她想想女儿日后的日子,都觉得她委屈。
何必嫁去天家呢?寻个普通勋贵门第,有她父亲叔夫在,谁又敢欺负她。
明霞却是冷静的,她亲去扶着婶母柳氏说:“婶娘临盆在即,可切勿动气。”扶着柳氏坐下后,她才转身对别的长辈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此番既太后召我入宫,我去便是。至于圣上的决定,也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
“若太后让我去劝圣上,我照做就行。圣上若真能因我几句话就改变主意,那想来他原本心志也没那么坚定,便不是我劝,也自有其他人能劝得成功。可若圣上心志坚定,便是我劝,也改变不了什么。所以,大家大可不必担心。”
听了孙女一席话,老太君不由便频频点头,非常赞同她的这番话。
“明霞丫头说的对。”她说,“圣上若心志坚定,任谁劝都不成。若他自己心志并不坚定,那也是谁劝都可以。而此番太后把这个重任交于明霞手上,不管如何,于明霞还是有好处的。”
若圣上真被明霞劝得动摇了原本的决心,那太皇太后和太后只会把这个功劳记在明霞头上。若圣上决心不该,那明霞该劝的也劝了,日后谁也别说她不够大度。
这样一想,老太君倒觉得太后这么做,其实是帮了明霞。
“既你心中已有了法子,那便速速入宫去吧,也不好叫太后娘娘久等。”
“是。”明霞朝诸位长辈行了退礼后,转身就走了。
而宫里,明霞才入宫见太后,勤政殿那边也得了消息。
李如德把消息呈送至御前后,萧衍则隆着眉心说:“她们还真把主意打去了赵大姑娘身上。”心中多少有些不爽的,借着怒气,也把手中奏折重重摔在了御案上。
李如德则笑着说:“圣上先别发火,依奴婢愚见,太后这么做,倒也没什么不好,左右圣上您也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眼下赵大姑娘就在太后宫里,今儿天色又晚了,想必她今夜是要留宿在宫中的。圣上与赵大姑娘也有些日子没见面了,想来有许多话要说,何不借着明儿她来找您的机会,多说会儿话呢?”
萧衍拧着眉望着李如德:“就你聪明!朕没想得到?”
李如德忙说:“是是是,奴婢心中的想法,哪里有瞒得过圣上的。”
萧衍只笑了一会儿,则又沉了脸,淡淡说:“你说,她真会听太后的话,来劝朕纳妃吗?”
李如德四五岁时起就去了东宫,一直都侍奉在圣上身边。如今算下来,也有十年之久了。二人虽为主仆,但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李如德知道分寸,但有时候,倒也会对圣上说些贴心话。
“那圣上想赵大姑娘怎么做呢?不管她心里介不介意,太后娘娘的懿旨,她不敢违抗。”
萧衍于御案后静坐了许久,似是在想着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