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玦，父神的继承人要诞生了，你不去看看？”

半大的少年斜靠在桃渊林树下，一身深紫古袍，正含着颗仙草咀嚼。他上挑的眉眼魅惑得惊人，半眯着眼望着一旁石桌边执书的白衣少年，俊美的脸虽未完全长开，却已能瞧出日后的绝代风华。

长着这么一副脸，也难怪彼时尚是少年的天启便引了半个神界女神君的倾慕。神界里除了那个比男神君还洒脱霸道的月弥，硬是寻不到半个能在他面前不面红不结巴的女神。

只可惜他的性子和他的容貌一般张狂，勉强也就愿意和月弥称兄道弟。

桃树下石桌旁，白玦云淡风轻，“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个娃娃。”

“啧啧，瞧你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那可是混沌主神，将来是要继承父神的位置主宰神界的，咱们可迟早有一天要对他俯首称臣，你愿意？”

炙阳、白玦、天启都是降世几万年的真神，炙阳虽年长，却厚道持重，从不在两人面前端架子，天启习惯了父神老大他们三老二，着实不愿对一个比他们小几万岁的小家伙叩拜。

“那又如何？”白玦头都未抬，“也只是个娃娃。等他长大已经是几万年后的事了，他是方是圆，与我何干。”

“你真的不去元神池看看？”天启心里好奇得不得了，却自诩位尊，来这儿使劲撩拨白玦，想拉上他一块儿去元神池凑热闹。

“有炙阳和那帮老头子在，出不了问题，无需我去。”白衣少年随手翻过一页书，半点不关心。

天启的性子张扬跳脱，白玦却是十足的淡漠，即便是新的混沌主神诞生，他也提不起半点兴趣。

“切。”天启翻了个白眼，身形一动出现在石桌旁啪一下压住白玦手中的书，横眉冷对，“你这人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你就不想知道这娃娃生得个什么模样，性子讨不讨喜，能不能让我们揉着玩？再说了，咱们不现在好好玩儿这小子等他长大了就玩不成了。”

元神池里这几万年蹦出来的真神都是带把的，是以两人浑然没考虑过这回继承混沌主神之位的是个女娃娃的可能性。

“玩？”被天启一巴掌合上了书，天启才抬起头，他皱了皱眉，算是仔细思量了一下天启的话，半晌他摇摇头，“玩儿就算了，等他降世了，让月弥养把他壮实点儿就行。”

“养那么壮实做什么……？”天启一愣，好奇道。

白玦蹙起好看的眉，清冷出尘的脸上罕见地带了点孩童的气息。“天启，这一万年，你不觉得上古界里越发冷了？”

“四季交替，这万年轮到雪神主事，神界自然冬雪连天。”天启朝银妆素裹的四周瞥了一眼没好气道。

白玦有个习性，便是极不喜冬日。他的主神殿离雪神的宫殿最近，这万年神界一直是寒冬。偏生白玦清高冷贵惯了，不太好意思剥夺人家雪神的四季更替之权。

天启突然福至心灵，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人间都说壮实的奶娃娃活似天然的火炉，热乎得很，你那宫殿和雪神离的近，这千年莫不是你冷怕了，想把咱们的小主神养壮实了………”他狡黠一笑，黑白分明的眼底染上了戏觑的笑意，“好给你暖床？”

白玦好整以暇地颔首，一副确实如此的模样，“我们为兄他为弟，他年岁最小，理应为兄长分忧解难。”

天启“啧啧”了一声，“你倒是会占便宜。”

这时远处元神池主神降世的钟声传来。

“算了，你不去我去，我守着他降世，将来也是先做我小弟，要暖床也是先给我暖床。”天启眉毛一挑，再也按捺不住，匆匆丢下一句，麻溜地朝元神池飞去了。

天启远去，白玦终于耳根子落了清净，翻开书正欲再看，一阵寒风冰雪缓缓靠近。白玦远远眺望桃渊林入口，见一白衣女神隐隐绰绰走来，不由得皱起了眉。

白玦不喜冬日只有炙阳天启月弥并几位老神知晓，这些个年轻一辈儿的神君们是不知道的。偏生雪神也不知生了什么心思，借这千年掌管四季的名头，经常寻理由往白玦的神殿里禀告一些无谓的俗事，也不知她怎么讨了月弥的好，又打听到白玦喜欢在桃渊林里休憩，竟能进到月弥的桃渊林里时不时地给白玦送些吃食来。

白玦的性子算来是极淡漠的了，偏生这天上地下他要是有个什么不愿忍受和相处的人，这位俏生生的雪神算是独一份了。

白玦眉间的皱痕始终没松开，见那带着寒气的白衣女神越走越近，他叹了口气，神诀一念，消失在了桃树下。

罢了，他之陋习，别人何错之有，还是先躲着吧。

石桌上的温茶犹自冒着热气，书页被微风吹过，翻弄得沙沙作响，待雪神走到溪水旁时，只落寞地看到这么一副人去楼空的场景。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神界新一代混沌之神降世的这一日，真神白玦阴差阳错地去了下界历练。

是以他没有听到元神池旁和一众白胡子老神守着小弟降世的天启那句石破天惊的哀嚎。

“天啦，白玦，这回蹦出来的怎么不是个带把的！”

白玦一走就是一万年，寻思着上古神界应当四季如春了便踩着点儿回了神界，正巧碰上了月弥万年一度的大寿。

月弥资格老先不说，偏偏在几场上古神战里战得凶猛，活生生把自个儿从星月女神战成了女战神，她素来喜欢宝贝，还是各家洞府里压箱底的那种，是以她的大寿堪称神界诸神的杀音，可谓敛财手段正当又一流。

白玦才回到神殿，月弥便遣人送来了请帖，邀他出席明日的寿宴。搁别人肯定请不动白玦，偏生他极爱月弥后府里那一方渊水桃林，只得拔驾前去了。炙阳本欲唤他去朝圣殿和新降世的上古打个照面，哪知扑了个空。白玦性子冷淡惯了，在下界游历万年，早忘了混沌主神降生的事儿。

白玦回界出席在月弥寿宴上很是引发了一番轰动和热闹，席上本来随了重礼神色恹恹的女神君们见了他顿时含羞带怯眼带横波。白玦虽是熟悉这种场面，但却十足的不耐，他扔了几坛子从人间寻来的好酒给月弥后便去了后府的桃渊林喝茶看书躲清静。

月弥本就唤他来充门面，笑眯眯接了贺礼后由他去了。不一会儿，小仙侍急匆匆来报，说饮了果酒在后殿歇息的小主神不见了踪影。

仙侍急，月弥却坐得四平八稳，上古年纪虽小，却身负混沌之力，又性子霸道，素来只有她折腾人的份，等她玩够儿了，自然便回来了。

白玦坐在树下，春意盎然小溪潺潺，他抿了口温茶，惬意地长舒一口气，眉眼都舒缓下来，眼一眯靠在树上小憩起来。

树半腰上正掏鸟窝的小娃娃冷不丁垂眼望见半倚的青年，大眼睛一怔，嘴巴微张，琥珀一般透明的眼底生出了掩不住的惊艳来。

真好看？这是哪里来的男君？竟比天启还生得好看？刚飞升的？看来是月弥府里的小侍，我可要把他讨回我的朝圣殿去陪着我玩儿。

这娃娃正是一万年前自元神池里降生的混沌主神上古，她降世之时祖神神光自破碎虚空而出落在元神池上，映出了“上古”二字。以界为名讳，怕也只有混沌主神有这份资格了，更何况她还是个惹人稀罕的女娃娃。

小娃娃骨碌碌转着眼，心底转了几十个念头，望着青年眼底满是狡黠和满意。

说到这儿，不得不为天启叫一句亏，论俊美他可在白玦之上，可小娃娃自元神池里降世后每日都能瞅得见他，那张脸瞧了万来年自然便不金贵了。小娃娃猛一瞅白玦这张清冷淡漠的脸，还真稀罕上了。上古界里月弥霸道论第一，小娃娃是怎么也要并列着来的，自然见猎心喜，就想把这出尘的青年带回朝圣殿里去。

“神君。”素雅又清冷的声音陡然在一旁响起，打断了白玦惬意的休憩，也打断了小娃娃乐呵呵的白日梦。

白玦一睁眼，瞧见清丽可人的雪神，着实愣了愣，倒不是他被美人晃了眼，而是当年走到哪寒气逼人到哪的雪神竟敛了一身冰雪神力，周身上下闻不到一丝冰雪的味道。神力本源天生，在下界隐去神力不算难事，可在神界收敛神力是极难做到的。

白玦眼底的惊讶落在了雪神眼底，她朝白玦福了福，“雪迎见过白玦神君，万年不见，神君可还安好？”

趴在树半腰看热闹的上古听见雪神这声称呼亦是愣住，她降世之时白玦就已去往下界游历，自是不知道神界四大真神之一的白玦是这个模样的。她眼底立时露出了明晃晃的可惜，纵她年岁小，也知道白玦这个位份的神，是不可能入她的朝圣殿端茶送水服侍她的。

“哎。”上古老气横秋在心底叹了口气，瞅着树下的白衣青年颇为遗憾。

这时树下，白玦眼底的诧异已然散去，神情恢复了淡然，他朝雪神颔首道：“不必多礼，本尊一切皆安。”

雪神见白玦神态温和，悄悄松了口气，她攥紧手中的藏书，有些紧张道：“神君回界就好……”她顿了顿，颇为自责道：“神君放心，这万年我努力修炼，身上的神气已经能敛入己身，不会再叨扰到神君，您、您再也不必下界躲着小神了。”

雪神说的结结巴巴，白玦被戳破了当初远离神界的心思难得有些尴尬，还未开口安抚下雪神，她却将手中的书一把推到白玦面前，“听闻神君喜爱古书，我特意寻了几本孤本来，也不知神君喜不喜欢……”

白玦性子淡漠却不是傻子，任是谁都瞧出这雪神是个什么意思了。白玦作为真神之一，倾慕他的女神不知凡几，这一幕没有上百次也有几十次了，拒绝的话轻车熟路，只是他的目光落在雪神递来的那几本孤本上，头一次觉得有些开不了口。

这几本孤本他是识得的，两万年前月弥大寿时死乞白赖地从他的乾坤殿里求了三个月才求走，能把这几本孤本从月弥手里换过来，只怕是倾其所有。况且一万年时间就将神力修炼得敛入身体中，要付出的艰辛更是难以言说。连白玦这般肃冷的性子，对着面前这双殷殷期盼的眼神和那攥着书轻轻颤抖的手，都有些动容。

他皱着眉还未张口，一声“哎哟”在头顶突然响起，一个红通通圆滚滚的东西从空中落下，重重地摔在了他怀里。

白玦也不知怎地正好伸手接住了这团东西，一垂眼，对上了一双好奇又转得活灵活现的大眼睛。

神界的神君要不老沉持重，要不就矜持自贵，哪里来的这么活蹦乱跳的小娃娃？白玦还未回过神，只见那双已经将古书递到她面前的手猛地缩了回去，羞涩告白的雪神倏然退后三步，朝着他的方向行了个更重的礼。

“小神雪迎见过上古神君。”

抱着圆滚滚小东西的手一顿，白玦看向怀里的娃娃，重新定了义。

以界为名，这就是新的混沌主神？竟还是个女娃娃。

不过倒真是热乎乎软糯糯的。白玦心底飞快地飘过一丝不合时宜的想法，小主神已经在他怀里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靠着他的臂膀看向了低头行礼的雪神。

“起来吧。”清脆的声音从上古口中吐出，虽然年岁小，却十分的有威严。

雪神又福了福才起来，看着好整以暇坐在白玦怀里的上古，面容尴尬。

“白玦真神离界甚久，回归神界确是大事，本君与两位真神的盛宴还未为白玦神君设下，雪神你的贺礼便送到了，真是有心。”她说完，朝雪神伸出了莲藕般嫩白的小手。

小娃子家家，一本正经说这话着实气氛诡异，可她却实打实坐着上古神界的头把交椅，雪神纵使委屈，也得不甘不愿地把古书递到了上古的手里。

上古麻溜地接过古书，往怀里一塞打了个哈欠：“好困啊。”说完便仰在白玦怀里闭了眼。

白玦瞅了怀里的女娃娃一眼，眼底露出一丝兴味，朝雪神颔了颔首，抱着上古朝前殿而去。

雪神望着远走的两人，心里头难免遗憾，她好不容易盼到白玦神君回界，为了今天她等了万年，哪知上古小神君竟会突然出现搅了局。上古位尊不说，炙阳和天启真神更是出了名的宠她，小主神年岁小，于情事一无所知，若是让两位真神知道了这事，定会认为是她在小主神面前乱了行径。

哎，雪神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满脸落寞惆怅。

桃林里，脚踩着树叶沙沙作响。白玦怀里的小娃娃睁开一条眼缝，碰上一双略带笑意的眼。

“不装睡了？”

小主神神情一顿，在白玦怀里扭了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哼道：“今日亏得我在，若不然你就要当起负情郎的名声了。”

“负情郎？”白玦的眉角扬了扬。

“那古书我可在月弥的藏宝阁里瞧见过，她宝贝得不行，竟也能被她寻来送你，定是花了大功夫，一瞧雪神就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她生得漂亮又长情，你若是拒了她，定会惹得许多神仙愤慨，多少对你名声有碍，我替你胡搅蛮缠一下，这错总不会怪到你身上了吧。”上古摊摊手，虽说满眼真诚，但小手上捏着的古书却不知何时被她藏进了袖子里的乾坤袋中。

是看上了这几本古书吧。白玦听她一本正经说胡话，心里头好笑却不戳破，只想着元神池里这回怎么蹦出个活宝来了。

“那岂不是让你给我担了坏名声？”

“哎呀无妨无妨，我年岁轻位份重，左天启右月弥，头上还顶着一尊炙阳，谁敢埋汰我啊？你也不用谢我，天启说了咱们都是真神，平日里理应互相照应。这不，你一回来，我这个老大就来罩着你了。”

上古伸出了白白嫩嫩的小手，笑眯眯地望向白玦。

“你大概也猜出来了，白玦神君，我是新的混沌主神，上古。”

白玦低下头，嘴角微扬，在小主神愕然的目光中将她的小手整个拢在了自己的手里，额头在她头上点了点。

“真神白玦，见过主神。”

青年的笑声分外愉悦，落在满树桃林中。

这一幕遥远而温馨，失落在上古时代漫长的岁月里无人来忆。

很多年后，白玦从元神池里再次降生，在这桃林里寻到上古时，忽而觉得，原来缘分和命运很多年前便是注定的。

风吹过，溪水潺潺，桃林依旧。

桃树下一方石桌，桌上茶雾缭绕，青年握着一本古书靠在树边小憩，一如千万年前。

上古垫着脚尖走来，手悄悄往白玦鼻尖探去，却在触到的一瞬被白玦伸手抓住，他睁开眼，两手握住少女的肩，一回身将上古压在了桃树下。

混沌主神挑了挑眉，“大胆！”

虽是呵斥，眼底却是笑意，见白玦有些走神，上古伸手指在他肩上戳了戳，“想什么呢？”

白玦低下头，额头在少女额上点了点，鼻尖又蹭了蹭她的鼻尖。触到少女温热的脸颊，他长长又满足地叹了一声。

混沌主神千万年波澜不惊的心湖，竟就被这么一声餍足的叹息乱得不行。

“我在想，当年第一次在桃渊林见到你的时候，我抱着你，也是这么温温软软。”

鼻息伴着低沉的声音落在上古耳边，她脑海里闪过当年尚不足半腿高的自己，终是忍不住闹了个大红脸。

“登徒子！”

白玦的笑声并着上古娇怒声在桃渊林里飘飘落落，传得老远。

远处月弥后府亭台，星月女神似是倚在栏边眺望，嘴角勾出一抹笑容。

风吹过，似是遗憾得解，那抹虚幻的身影终是化为点点星光，散落在无边神界。

早已故去六万年的星月女神虚幻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我明白，那些属于上古时代的人和故事，远还没有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