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延猜的不错,这件事确实是那位姓宇文的小姑娘做的。她一直就在天上的云朵里独自站着,垂眼看着大空崖的热闹。
然而没人能想到——宇文暄并非在恶作剧;她真的是在很认真严肃地做这件事。
她认为张大延给陆启明判断的高度不正确,所以在张大延将圆凳停在空中百米后,她亲自出手纠正。
宇文暄原本准备继续高下去;但她通过人群的神情,推测出她的行为好像会给陆启明造成困扰,这才停手。
不过这次歪打正着,倒也算帮了陆启明一个小忙——人们只知道陆启明术修天赋很好,却不知好到什么程度。毕竟没有人会以为他的术修天赋真至于高到天上去。
包括陆启明自己。
……
宇文暄放弃控制之后,由于张大延太过急于把高度恢复,以至到后面时——凳面下降的速度竟比陆启明自由下落的速度还要快!
陆启明只能临时提气旋身,在虚空中横跃了一长段距离,又在几株高大杉木接连借力,才安稳回到地面。
可惜能看清这一幕的人少之又少。
唐绯自然没有问题;心中暗赞之余,也放弃了冲过去救场的打算。她回想着之前的高度,暗自腹诽——幸好这位是凤族能及时应对,要换个人,真不知道要被院长吓成什么样子。
陆启明确实不会被吓着,但尴尬自是难免。他扫了一眼那边已经恢复正常的圆凳,又望着了笑得一脸和蔼无辜的张院长,还是决定自己捡一块形状规整的山石放心些。
刚看到落下来的圆凳上连人影儿都没时,台上的中年女老师脸色明显一变;直至终看到陆启明安然无恙从旁边的林子里走出来,她才大大松了口气。至于陆启明自己拎了块石头来坐——她心中其实也是十分认同的。
有一个瞬间她甚至想到,就算陆启明拿着石头对张院长砸过去,她这次也不是不可以当做没看见……
想到这里她连忙摇头,把神色重新定下来,示意年轻人们尽快安静,然后继续保持严肃的语调讲话。
对于此次术修天赋的第一人——虽然展示的方式有点诡异——但听到了“陆启明”三字之后,反而无人再发表议论;大家都太习惯听到这个名字了,不是他反要奇怪。
不远处黛色衣衫的瘦小姑娘忍不住地望过来,惊奇又小心地对陆启明笑笑。之前出言挑衅的那个圆脸少年则脸色阵青阵白,使劲吭一声负气扭过头去。好在夏五此时沉浸在喜悦中不能自拔,否则以夏五的得瑟劲儿,两人最后非要打一架不可。
秦悦风看陆启明像没事儿人一样悠闲坐回来,啧啧赞叹两声,忍不住凑过去小声笑:“飞翔的感觉如何?”
陆启明似笑非笑打量他上下,轻巧回道:“我原以为你已经很有经验了。”
秦悦风脸一黑,咬牙切齿地坐回去。
……
术修定后,则是人数更少也更难合格的画道、书法、琴曲等特殊资质的证明——这些都是需要申请者在全部新生面前作公开展示的。数千紧张兮兮的年轻人们在自己大试之前能先参观别人的考试——尤其都是些赏心悦目的艺术——心中也算安慰。
申请者有十余人,皆天资出众;他们如此年少,达到的水准却令寻常人穷极一生不能望其项背;但是想要达到让中武破格收录的标准,仍远远不够。
“以画入道”、“以琴入道”等等,听起来浪漫诗意,然而——仅仅通过极致的艺术,就能与天地共鸣,从未曾修炼的普通人一步跨入大周天甚至更高……这样的事,已经不是“难”一个字能表达的了。这十几个少年少女,仍局限在“艺”的层次,并没有“道”的天赋;唯有一人例外。
青衣。
苏路带着青衣从空中落地时,之前的最后一个刚刚结束——两人显然是卡着时间过来的。苏路与其他老师问好;青衣则一个人上台,神情冷淡照旧,沉默压纸作画,视一切人事如无物。
这是陆启明自广扬一别后,第一次再见青衣。
陆启明略觉惊讶。青衣既已成为苏路的亲传弟子,根本不必要再参加这场考试;以青衣的性情,更应该是厌憎这种场面、无论如何也不会来才对。
远处的青衣不会听到陆启明心底的疑问;即使听到,他也不会回答。
青衣亦不是来与相熟友人打招呼的——自始至终他的目光只停留在画上,甚至连往陆启明他们那儿望去一眼也不曾。
这样的举动很容易被解释为傲慢自负,但台下等着青衣作画的人们,心中居然连轻微的不耐烦都生不出——因为他实在太美。人们只看着他,就觉得天色都仿佛更亮了三分。
青衣确实是男子,但人们第一眼往往难以立刻分辨,只觉得美。但又绝非阴柔,而是清朗明透,像山林间的溪水,又像月光下的玉石。今日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隐匿自己,所以每个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
人们皆忍不住想到,无论青衣画的是什么,都不可能与他自己相比吧。
然而人们又错了。
看到完整画纸的一刻,不知有多少懵懂的粉色少女心破碎一地——画中人是女子。
青衣大约是为了尽快完成,用笔极尽挥洒写意,并没有用精细白描勾勒女子眉目;但震撼之处便在于此——青衣分明不曾画,人们却能清晰具体的看到。
画纸本身在人们眼中消失了,那道水墨倩影却缓缓现在心底,音容笑貌可见可闻,具如真实。
陆启明望着画中的女子会心一笑,目光平静柔和。
林有致。
……
宋平安屏息望着,半晌忍不住惊叹:“天啊,她真的……”说这话的时候,她声音非常轻,生怕惊扰那画中人。
单论五官之精致,画中的女子或不如青衣;但风华气度却遥遥胜之——她眸蕴星辰之华,眉敛日月之秀;淡淡笑着,却万水千山亦睥睨而过。
她属于女子的妩媚丽色只在外貌,骨子里却透出股凌厉决断来,慑人英气比男儿更盛。
这或许与世人眼中女子之美相悖,但宋平安却由心地赞美羡慕——在她心中,正是这样的女子才最令人敬佩;她多么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为这样的人啊!
世上有谁能配得上她呢?
宋平安望着青衣,却忍不住想到:“虽然青衣也很美,但在这女子身边,却有些逊色了。不过,她一定是青衣倾慕的人吧?”
这时,旁边恍惚良久的姚成象忽然发出一声啜泣,又强自忍住,似担心声音一大,就再看不清那女子了。
宋平安虽知道姚成象爱哭,却想不出他这次哭的原因,心中更好奇女子的身份。
秦悦风看到她的神情,玩味一笑,低声道:“你与她还没有见过面吗?”
宋平安茫然看向他,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秦悦风俯首在她耳边清晰说道:“她就是林有致。”
宋平安震惊地睁大眼睛倒退一步,不敢、却又忍不住地缓缓望向陆启明;当看到他神色的那一刹,她心里蓦然一痛,不由自主地再退一步。
陆启明听到声音,转过头望向表情各异的众人,挑眉道:“这是……怎么了?”
宋平安勉强笑了笑,正要说“没事”,却被秦悦风抢了先。
只听秦悦风一派轻松地调侃道:“当然是被你的‘林兄’惊艳到了呗。”
陆启明听到他的形容,失笑道:“什么叫‘我的’?我可不敢当。”他说这话时语气非常自然,只因他知道林有致是什么样的女子,更知道她不喜被人这样形容;他敬重她,所以纠正。但听在旁人耳中,却又是另一种意味了。
秦悦风兴致不减,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宋平安,笑问:“说起来——你怎么总称呼她‘林兄’?”
陆启明抬了抬眼,叹气道:“秦悦风,你的佩剑真没选错。”玄冥八卦剑。
秦悦风气结,只能败下阵来。
他暗地里递眼色给宋平安让她趁热打铁自己问。宋平安也明白他的意思,然而话到嘴边多次,却仍是心跳如鼓说不出口。
秦悦风扶额,恨铁不成钢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