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皆知, 固伦徽和公主作为大清唯一的嫡公主,也是年纪最小的六公主,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太后疼宠,皇帝溺爱, 往日服侍孝庄文皇后的苏麻喇姑更是自请到了公主身边, 总管公主的饮食起居, 生怕有照顾不周到的地方, 使小主子受到丁点委屈。
苏麻喇姑那是何等人物?与老祖宗一块长大,太后与皇上都要敬她三分, 无人把她当做普通宫人看待。满后宫的阴私更是逃不过她的眼睛,有她在乌林珠的身旁, 云琇能放一百个心。
直到苏麻喇姑自请照顾徽和公主, 董嬷嬷也终于忆起了小公主的眼睛,竟与逝去的太皇太后像了八成。
“娘娘,徽和公主有着大福气在!不仅有您与皇上的宠爱, 更是受了老祖宗的庇佑。老奴一想到公主日后出阁嫁人,这整颗心都难受了起来。”董嬷嬷长吁短叹, “也不知会便宜了哪家儿郎。”
康熙怎么也舍不得乌林珠远嫁,向太后请安之时透露过口风,如此一来,徽和公主留京成了主子们心照不宣的事儿。
更何况乌林珠的身家无数,堪比金山, 全京城的勋贵都知晓, 不难想象来日一女百家求的盛况, 那可真真是一件盛事。
云琇见董嬷嬷愁眉苦脸的,无言之后便是失笑:“乌林珠不过六岁罢了,离出嫁还早着, 你这又是何必。”
乌林珠不知额娘与嬷嬷正在谈论自己。
昨儿偷偷从枕头底下拿了二十万两,尽管小姑娘足够聪慧冷静,仍有微微的兴奋之感萦绕心头。她把银子卷吧卷吧,郑重地交给胤禟:“九哥,我的大生意,就交给你了。”
“……”九阿哥顶着一双大大的黑眼圈,颤声说,“小的定不负固伦公主厚望。”
乌林珠很是满意,朝他甜甜一笑,又从身后摸出一支蘸了墨的笔,一张空白的字条,往胤禟处推了一推。
胤禟:“?”
乌林珠活学活用,慢吞吞地道:“凭据。”
九阿哥震惊之后便是木然,他的宝贝妹妹竟是比他还精!
可谁有钱谁说了算,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从此,堂堂皇阿哥开始了早出晚归,勤勤恳恳的打工大业,出宫越发频繁,读书也不曾落下,堪称一心两用的典范了。
上书房的师傅们察觉到了些许端倪,几经试探却一无所获。他们都是名满天下的大儒,肚子里除了学问还是学问,想破头也想不到九阿哥竟是在做生意,就这样,胤禟顺利地瞒天过海盘下店铺,完成了准备阶段,朝着下一目标而去——把生意做大做强。
可他毕竟是黄带子,不能事事亲力亲为,要让人认出了身份,回宫之后少不了一顿板子。过了半月,胤禟吩咐手下扩招掌柜人手,他只需瞧上一瞧,试上一试,心下便有了数,再不必早出晚归,只需远程操纵就好。
这日,手下人激动地说:“九爷,奴才找着了一个好苗子!虽说矮小了些,倒与您年纪相仿,记账算盘不在话下,可谓英雄出少年……”
话语滔滔不绝,霎时勾起了胤禟的好奇心。酒楼雅间内,九阿哥抿了口茶,矜持地道:“见。”
等他们领着人进来,下一瞬,胤禟眼睛睁得跟铜铃似的大,一口茶“噗”地一下喷了出去。
矮小是真的矮小,白净也是真的白净。一身短打,面色警惕,直至见了未来的东家,来人硬生生看愣了,眼底惊艳一闪而过,紧接着露出了恭维的笑容。
胤禟的面皮生得好,满京城都找不出几个比他俊的。可来人的笑容还没露到一半,就见未来东家喷了茶,伸出的手抖啊抖的,好似在看红杏出墙的自家婆娘:“董鄂氏——”
能耐了!这婆娘没嫁给他之前,女扮男装偷溜出家,竟还要胆大包天地应聘掌柜??
那声“董鄂氏”震耳欲聋,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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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乌林珠托着腮帮子,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软软地开口。
胤禟摇摇头,不说话。
想了想,乌林珠继续道:“是不是掌柜寻不着?你报固伦公主的名号便是。”
“……”胤禟再一次木然,“皇阿哥的名号,够了。”
思来想去还是不吐不快。这事要让老十知道了,还不得拍大腿嘲笑,而乌林珠虽说机灵了些,依旧是体谅哥哥的好妹妹,像做生意一事,努力为他遮掩着呢。
于是他凑过头去,悄悄说了几句话。
乌林珠越听眼睛越亮,小声问他:“董鄂姐姐最后留下了?”
胤禟哼笑一声,把柄握在他手里,想逃都逃不了,还不得留下。
“可她的阿玛额娘……”
“董鄂七十外放做了都统,任期未至,她额娘忙着次子成亲的事儿,顾不着她。”董鄂府里的状况,胤禟全给摸清楚了,越打探越是觉得这婆娘能耐。
长辈无法管束也就罢了,丫鬟婢女也不劝劝,任由格格满大街地乱窜,上天了都!
前世就够不上贤良淑德的边儿,难不成依旧压抑了本性?
胤禟的嘴唇颤抖了起来,气的。
乌林珠见他如此,心底哇了一声,软糯糯的嗓音更小了些:“她知道你是九阿哥吗?”
“当然不知。”胤禟才不干暴露身份的事儿,否则那婆娘回府胡乱说上一通,第二天她额娘递牌子进宫告状,说九阿哥偷偷出宫拐带人家闺女,可怎么好?
乌林珠不说话了。
她一眨不眨望着胤禟,眼睛晶晶亮的,忽然认真了起来:“九哥,你可不能花言巧语,油嘴滑舌地哄骗人家,也不能觊觎董鄂姐姐的嫁妆。否则我就告诉皇阿玛和皇额娘!”
胤禟:“……?”
九阿哥差些跳脚,谁觊觎那婆娘的嫁妆,呸,谁说他要娶她了?
他的面色青青白白,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不该告诉乌云珠的。
他悔了。
胤禟迈着分外沉重的步伐与乌林珠告别,碰见了为公主端点心的苏麻喇姑,一瞬间心虚了起来,叫了声苏麻,飞也似的跑走了。
苏麻喇姑停下脚步,反应过来后,颇有些忧心忡忡。
她知道徽和公主有个小秘密,现在看来,九阿哥也知之甚详。公主有秘密不妨事,可近来时常发呆,点心都吃得少了,这就是一等一的大事了。
……
思来想去,苏麻喇姑终是去往乾清宫求见康熙。
康熙脑中警铃大作,宝贝闺女莫不是被亲兄长蒙骗了去?
有皇帝插手,不多时,九阿哥做生意的秘密暴露在了明处。
东窗事发,胤禟望着他皇阿玛愠怒的面色,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前世痛骂历历在目,老爷子斥他不务正业、与民争利,这便是对他失望的开端。这辈子被发现得猝不及防,且来不及等皇额娘相救了,九阿哥一咬牙,将二十万两的故事和盘托出,越说越是悲从中来,他不过是乌林珠的打工人罢了。
谁知康熙愠怒的神情尽去,目光缓和了好些:“赚银子,原是为了你妹妹。”
“罢,不耽误学业便好。”迎着胤禟呆愣的目光,康熙摸了摸他的脑袋,和煦地叮嘱道,“事事不必亲力亲为,切不能让乌林珠有所亏损,明白了?”
“……”胤禟的脸色活似调色盘,带着三分喜悦,三分震惊,两分愤怒,以及两分木然。
他艰难地道:“儿子……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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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由上书房的师傅们吹胡子瞪眼,可皇上准许过后,他们再痛心疾首也无济于事。
渐渐的,胤禟越发频繁地往宫外跑,每每回宫皆是笑容满面,使得不甚敏感的十阿哥也狐疑起来。
他压低声音道:“九哥,你这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带弟弟也去一回呗。”
胤禟咯噔一声,收敛了那抹明显至极的笑容,推开凑过来的大脑袋,“去去去,没你的事儿。”
十阿哥眼珠子一转,九哥这般,定是有情况。可他死缠烂打也没磨出半点有用的信息,于是假装安分下来,趁着九阿哥下回出宫之时,偷偷摸摸跟在后头。
眼见胤禟七拐八拐地绕进了小巷,胤俄有些晕晕乎乎,跟到一半,终是黑着脸放弃了。
殊不知小巷另有乾坤,通往一家客似云来的新兴酒楼,胤禟拿扇敲了敲手心,拉长声音道:“掌柜的,上好酒来。”
掌柜搁下算盘,抬起一张分外清秀的脸,压低声音愤怒道:“宫里选秀在即,我废了好大劲才得以出府,那一千两银说过会还……”
这东家就是个王八羔子,也不知从那儿认识的她,用女儿家的身份要挟也就罢了,还狮子大张口地要她以五千两银子买断,否则就去府上告她的状。
这些年来,她做梦都是还钱,还钱,还钱……
要不是这张好看的脸,我呸!
“做一次工抵一百两,我这是为你好。”胤禟笑眯眯的,“选秀嘛,不必……”
话音未落,一只脚狠狠地碾了上来。
痛意“噌”地一下窜上天灵盖,他的脸色霎时紫了,“董鄂氏!”
“什么董鄂氏?我是你爷爷!”掌柜踩罢,只觉出了口恶气,浑身都舒爽了起来,紧接着冷笑一声,丢下算盘一溜烟地跑走了。
这状爱告不告,她可不奉陪了。
康熙三十七年的终选,秀女齐聚御花园,一个接一个地等待皇帝与皇后的召见。
九阿哥与十阿哥趴在假山后头,探出脑袋偷偷瞧了许久。
倏然间,胤俄眼睛一亮,戳了戳胤禟的脊背,“九嫂,九嫂在那呢。”
胤禟自然也看见了。
他深吸一口气,恨得牙根痒痒,这婆娘倒是挺会装模作样,温婉大方,笑不露齿的,糊弄谁呢。
什么内定的九福晋,九福晋就不能换个人当?
一口气堵在心头不上不下,胤禟冷哼一声,身体却诚实地往上爬了爬,伸长脖颈睁大眼,一眨不眨地朝远处望去。
许是那道目光太过炽热,董鄂姑娘心下一凉,不经意地扫了眼四周,又不经意地与假山上的胤禟……对视了。
一声惊叫蕴含着无与伦比的慌乱,震破了胤禟的耳膜:“东家,不过九百两银子,还、还追到皇宫里来,你这又是何苦?!”
御花园一片寂静。
云琇蹙起眉心,康熙如鹰隼般的视线望来,胤禟:“……”
胤禟若无其事地缩回脖子,忽略了身旁胤俄的眼神,从假山缓缓滑落,无神地望向天空。
他的一世英名,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