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肆月睡着的时候做了个梦。
梦到四年前她出国的那天临时反悔了, 良心发现地跑回去找顾雪沉,瘦削的少年孤零零站在路灯下,扑上来把她抱住,冰凉的身体发着抖, 低下头, 像是要吻她。
说实话她确实有点期待这个吻, 但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实际动作,她干脆主动伸出手搂他, 还诱哄问:“你是想亲我么?”
说完这句话的几秒种, 许肆月都有种诡异的错位感,好像哪里不太对。
她眨了下眼睛, 涣散的焦距渐渐恢复, 才猛然意识到这他妈根本不是梦,是活脱脱的梦想照进现实!
她躺在床上,成年版的顾雪沉当真在她面前, 眼微垂,形状美好的唇压下来,离她也就一拳远。
完全是亲吻前兆。
卧槽她做了什么!她干嘛要睁开眼说话,如果这真是个偷吻,她要是安静闭嘴, 说不定这会儿顾雪沉已经暴露了!
顾雪沉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慌乱,他根本没动, 看不出任何被抓包的痕迹,仍然蹙着眉静静看她, 眸底那些极致滚烫的东西被生生压了下去。
许肆月心神晃荡了一圈,又把眼睛闭上,诚恳说:“就当我没醒, 想亲亲吧。”
然后她就听见顾雪沉低冷地笑了一下。
“许肆月,你妆花了。”
许肆月一僵。
“我只不过想看看,你到底能狼狈成什么样子。”
她合眼等亲,男人却说她妆花狼狈,潜台词就是你以为自己美得嘞,其实有碍观赏,影响食欲。
简直奇耻大辱。
许肆月从他两句话里脑补出一片小作文,自然注意不到他撑在自己两侧的双手,已然骨节绷紧,把床单揉出深深褶皱。
她怨愤地扁了一下嘴,闷声问:“那你到底进来干嘛?我明明躺在沙发上,是不是你抱我上床的?”
顾雪沉终于抬起身,掌心里藏着薄薄的汗,淡然说谎:“阿十通知楼下的管家机器人,说你痛哭昏睡,体温在降低,有病态征兆,我才不得不过来。”
许肆月听明白了,他这意思很清楚,背叛你的人都那么多了,还差梁嫣一个?至于让你受这么大伤,把自己搞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她想了想,有些事总瞒着也不好,于是从被子里爬起来,盯着顾雪沉说:“我有病。”
顾雪沉点头:“嗯。”
许肆月有点错愕,以为他当笑话了,忍不住详细解释:“真的有病,两年前在英国确诊了抑郁症,以前是轻度的,后来越来越严重,情绪很容易失控,还怕打雷,怕淋雨,需要每天吃药控制。”
顾雪沉眉眼沉静,声音更淡:“嗯。”
许肆月就有点接受不了了。
任谁听见前女友兼老婆病痛缠身,总该有点反应吧,他倒像是毫无感觉?!
她情不自禁加码,把一直死死埋着的事也讲出来:“我去年在英国,受过一次很大的打击,病情发作承受不住的时候还……吞过安眠药,幸亏被人及时发现送了医院。”
顾雪沉的手掩在被子里,把丝绵攥得扭曲成团,面上仍旧冷寂,反问她:“生病而已,去治不就行了?你告诉我这些,是打算叫我同情你,不让你还钱了么?”
许肆月吃惊气愤之后,倒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心口始终堵着的某一团淤塞,仿佛无形间被他的不在乎化解。
她也和别人提过自己的病,但无论亲疏,反应不外乎那么几种,把她当脆弱玻璃,或者怪她抗压能力差,小题大做了,唯独顾雪沉,像是把她不敢面对的这场病当成了普通感冒,轻描淡写揭过去。
许肆月有些生气,但更多的却是松弛。
甚至自己也有了“好像确实不算什么大病”的错觉。
许肆月精神不自觉好了一些,推他:“你放心,钱我不赖账,也不会在人前发病丢你的脸,我算看出来了,顾总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当着外人就要顾全脸面,对我各种体贴照拂,等关上门就对我冷若冰霜,但我不一样,我不管在哪都是顾总明媒正娶的小娇妻。”
她身子软,懒洋洋朝他靠过去,唇角妩媚地一扬:“对吧,老公?”
顾雪沉睨她:“别折腾。”
“如果不折腾——”她笑,“怎么能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万一顾总对我旧情未了,一切冷漠都是伪装,我这不是正好帮你找台阶下么?”
顾雪沉站起身,许肆月自然地仰脸看他,眸子在昏暗的天色里如星如月,自带诱惑。
他抬手,不轻不重扣住她脸颊,不让她更近一步:“我想的,都是怎么让你为当初的事付出代价。”
等顾雪沉转身出去,许肆月舒了口气,揉着脸躺回床上。
嘴真硬,但贴近她的时候,也是真的又烫又漂亮。
不管他怎么否认,她已经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
攻略这个口是心非的狗男人,迫在眉睫。
说她妆花?嫌她狼狈?对她的亲近视而不见?她偏要硬撞上去,看他到底能忍到哪一天,只要他对她还有一点点感情在,她就不信他不动摇。
顾雪沉走出卧室,把门“砰”的带上,而后凝视着隔绝视线的门板,久久没动。
两年前的冬天……他第一次去英国,凭借一个不算清晰的地址去找她,走了很多路,问过无数人,最后隔着很远的街道,看见她裹着大衣,细瘦苍白的脚踝露在风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没有追上去,一直安静地跟着,盯她的眼睛里又热又痛,像是要流出血。
她孤独地走了两条街,直到拐进一家心理诊所。
他那时拿得出钱了,包下一个更好的医生,请她留在诊所里,专职照看肆月的病。
他不能在肆月面前出现,更不能留下。
国内的许家已经倾塌在即,她以后只要回国,就必定会面临暴风雨,没人能再给她提供屏障,除了他。
所以他没有时间,他要压榨所有去撑起一把伞……一把足够保护她,为她遮风挡雨的伞。
但一年前,医生突然联系他,说肆月的情况在加重,可能出现大的波动,他扔下工作赶过去,见到的是吞了安眠药,昏迷不醒的小姑娘。
邻居发现她了,很多人在尖叫,救护车迟迟不来,他已经疯了,抱起她冲出去,手是僵的,心脏冻成冰块碎得四分五裂,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要溢出皮肤,汇成血海淹没她,给她温暖。
抢救的时候她极度痛苦,一直在流泪,手脚挣扎,医生要人按着她,他跪在她背后,把她死死抱在怀里,滚烫的水迹从眼眶滑出来,跟她的汗混在一起。
他守了她一夜,贪婪痛苦地享用着偷来的时光,在她醒来之前,他安排好合适的人护理和疏导,确保她接下来的安全后,沉默离开。
他想……
想占有,想把这个人强硬地抢回来,困在身边哪也不准去,就算捆着锁着,造出一个囚禁她的牢笼,只要她不走。
可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这一生狼藉又短暂,永远失去了拥有她的资格。
他知道被抛弃有多痛,不会让肆月去尝,她恨他也好,厌烦他也好,撩他取乐也好,只要不牵挂,不喜欢,不爱,那她就可以潇洒甚至庆幸地面对他死,以后还有很长很好的人生。
许肆月下午又接到编辑电话,催她快点构思下笔,去小黄网上头的正规网站做个堂堂正正的职业画手,给她保证只要还延续之前的男主形象,保准一炮而红,版税千万。
那意思就是还得继续画顾雪沉呗。
许肆月挺乐意的,何况她正缺钱,于是爽快答应。
编辑说:“先定个漫画名,我好去做前期的准备工作。”
许肆月志气满满:“就叫……攻略对象暗恋我。”
多么符合现实主题,紧扣她的核心目的,横跨二三次元,短短七个字,涵盖了她接下来一切努力的终极奥义。
许肆月对什么有兴趣的时候,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她算算卡里可怜的余额,分出来一点,上网团购了一家美容中心的套餐,雷厉风行赶过去。
接待她的造型师娘萌娘萌的,对她狂吹一堆彩虹屁,娇滴滴问:“您要继续渣女大波浪,还是来个清纯黑长直?”
许肆月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
当年她去青大追顾雪沉,就是清纯黑长直,穿无害的小裙子,结果呢,切开黑心里坏,多半是他的心理阴影,他能再喜欢才怪。
至于大波浪……是她还嫌自己的渣女形象不够深入人心?
要撩顾雪沉,就必须先从颠覆形象开始。
让他忘了以前那个只会捅刀子的许肆月。
许肆月拨了拨滑润的长发,淡定说:“来个暗黑公主切。”
处理头发加上化妆,三个多小时才结束,许肆月朝镜中的女人勾了勾唇,后面一片迷弟失声尖叫。
许肆月又去隔壁商场挑了条简单牛仔长裤,换双短皮靴,节俭套上自带的性感小吊带和铆钉小羊皮外衣,袖子撸到手肘,露出纤细雪白的一双小臂。
她接下来改道一家高端租车行,挑了其中最英俊的那辆重型摩托,熟练跨坐上去,俯身对着后视镜补上一层口红,扣好眼镜,看得车行里一群肌肉型男眼睛发直。
下一秒,车轰轰作响,许肆月手腕微拧,流畅冲出去。
撩人嘛,尤其是那座骄傲洁白的大冰山,她是动真格的。
许肆月长发被风扬起,额边公主切的两片穗穗有点打脸,她忍着疼暗骂了一路,在太阳彻底落山前成功到达深蓝科技基地大楼门前。
她仰头看向十六层的某扇大窗,果然还亮着灯。
许肆月掏出手机,给顾雪沉打电话:“还有多久下班?提醒一下,你老婆在等你。”
听筒里的嗓音凉润低磁:“不用等。”
“你就告诉我多久,”许肆月无赖,“要是不说,我就一直打,你不接我就打乔御的,乔御不接我就打前台,说上午还公开秀恩爱的顾总,到了晚上就始乱终弃。”
隔了片刻:“……一个小时。”
许肆月在春夜寒风里揉了揉鼻尖,行吧,等。
十六楼办公室,顾雪沉拧眉面对着一屋子的工程师,加快速度处理目前零号线上新型机器人的技术问题,站在最边上的是个年轻女孩子,挨着落地窗,她眼睛无意中往下一扫,不禁“哎”了一小声。
满屋寂静。
大魔王冰雕的黑瞳看了过来。
女孩子吓得赶忙举手:“对不起顾总,我……我是看见楼下有个好漂亮好帅的美女……没忍住……”
乔御在旁边皱眉,十六层高能看清个啥,得多美多帅,才能让人这个反应。
他不信邪地走过去,探头往下一看,脸色渐渐变了:“顾总……怎么好像是……太太?!”
顾雪沉蓦的抬头,回身望向窗外。
楼层太高,夜色昏暗,但她刚好在深蓝科技门前的灯光下,单单一个很小的剪影,就浓墨重彩。
顾雪沉喉结微微滚动。
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已经来了么?他说一个小时,她就等……
他阖了阖眼,低声吩咐:“今天到这,明天再继续。”
顾雪沉在窗前站了十分钟,双手握紧又松开,最终还是选择下楼,按电梯的手指有些凉。
等快步走到大门外,他目光对上许肆月的身影,不由得微微一滞,心跳无法自控地变奏。
许肆月站累了,已经回到她的重型机车上,纤长双腿伸直,虚踏着地面,小皮衣很短,露出细细一截雪色细腻的腰,大框眼镜懒懒挂在鼻梁上,正唇角微挑,含笑望着他。
对视三秒。
许肆月轰的启动,车头笔直冲向他,在快到相碰时又猛地调转,飒落地横在他面前。
她拉下镜框,桃花眼绮丽明媚,朝后面拍了下座位,细白手指朝他一勾:“顾总忙完啦?你的老婆大人,亲自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