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鹏道:“我爹从小就教导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胡公子对我有恩,他救我爹在先,为我解围在后,现在他有了麻烦,我若是不闻不问,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袁士卿缓缓点了点头:“胡公子乃是当世奇才,一身医术玄妙无双,我行医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一个像他这么有天份的年轻人。但愿他不要遇到什么麻烦。”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胡公子为何要做官,其实以他的医术安安稳稳当一个郎中,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麻烦。”
胡小天听到这里心中暗笑袁士卿迂腐,就算自己当个郎中,这场政治风暴来临的时候也难以幸免,皇上针对得是胡家,政治上对待不同政见的敌人讲究的是冷酷无情,甚至斩草除根,唯有这样才能免除后患。
展鹏酒量虽然很好,但是并不贪杯,喝了三碗酒之后便开始吃饭,吃饱后向袁士卿告辞。背起行囊,拿好刀箭,举步下了楼梯,袁士卿将他一直送到酒楼外,和展鹏分手之后径直走向不远处的易元堂。
胡小天看到展鹏解开栓在树上的黄骠马,想了想终于还是走了过去。
展鹏为人警惕,早在和袁士卿饮酒的时候就已经现邻桌的这位中年汉子对他们似乎非常关注,取马的时候又看到对方尾随自己而来,顿时心中警觉,不过他并没有朝胡小天看过去,而是翻身上马,对方步行自己起马,甩开对方的跟踪应该很容易。
胡小天见他要走,扬声道:“展兄请留步!”
展鹏微微一怔,他对这陌生的男子全无印象,却不知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姓名,展鹏勒住马缰,一双剑眉拧在一起。目光炯炯充满警惕地望着胡小天道:“这位兄台是叫我吗?”
胡小天道:“正是!”
展鹏道:“咱们好像从未见过面呢。”
胡小天微笑道:“展兄虽然没见过我,可是我却见过展兄,一箭双雕的箭法我至今记忆犹新呢。”
展鹏听到胡小天提起这件事,在仔细分辨他的声音。从声音中隐约猜到了胡小天的身份,可是眼前的这张面孔却是陌生之极,他一时间无法断定,脸上的表情越迷惘了。
胡小天向四下看了看道:“这里人多眼杂,并非谈话之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他说完之后快步向远处走去。
展鹏望着胡小天的背影,很快就现这背影有些熟悉,联想起胡小天刚才说话的声音,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激动了起来。
胡小天来到小商河畔,缓步走下河堤。展鹏随后纵马赶到,翻身下马,将黄骠马系在垂柳之上。
胡小天转身朝他笑了笑道:“展大哥别来无恙?”他已经将面具揭去,以本来面目出现在展鹏的面前。
展鹏看到他的真容,放才敢断定眼前人确是胡小天无疑。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快步来到胡小天面前抱拳见礼道:“恩公,果然是你,只是刚才你怎么变成了那个样子?”
胡小天微笑道:“这京城内遍布朝廷的耳目,如果不是改变形容,只怕我早已让人抓走了。”
展鹏又惊又喜,实在想象不到胡小天的易容术高妙到如此的地步。他低声道:“恩公,我听说胡家出事,西川叛乱,正准备去西川找您。”
胡小天感激地点了点头道:“展大哥,刚刚我在燕云楼已经听到了。”
展鹏道:“若非机缘巧合,几乎当面错过。”他问起胡小天前去燕云楼的原因。
胡小天这才将自己如何到得那里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展鹏。展鹏听胡小天说完不禁为他的命运唏嘘,这两天京城中的传言不少,只是以展鹏的身份无法接触到更多的内部,刚才之所以找袁士卿话别,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通过袁士卿了解胡家最近的情况。
展鹏道:“此时由都察院负责查办。这三天以来已经有七位三品以上的官员先后被抓,其中以胡大人罪名最重,这七人之中唯有他被扣以勾结叛贼,阴谋颠覆大康的帽子。”展鹏说这番话的时候充满同情之色,对于官场上的事情他并不了解,也不关注,胡不为是忠是奸对他来说也不重要,可胡小天是他的恩人,胡氏的落难,让胡小天已经落入困境之中。
胡小天坐在河堤之上,折下一段青草,在手中轻轻扯断,双目盯住缓缓东流的小商河水,表情显得迷惘之至。
展鹏道:“恩公,大康已非久留之地,我有一个提议,不如你乔装打扮,我护送你向北前往大雍,至少在那里可以过上安定的生活。”
胡小天微笑道:“展大哥,以后不要再叫我恩公,直接叫我名字就是。”
展鹏微微一怔,胡小天的这句话有些所答非所问,并没有回答自己的提问,他低声道:“你意下如何?”
胡小天仍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轻声道:“其实当初我离开京城前往青云上任的时候,曾经想过请展大哥和我一起前往,只是后来我又打消了念头。”他转向展鹏道:“知不知道为什么?”
展鹏抿了抿嘴唇,并不知道胡小天现在说这件事的真正含义。
“父母在,不远游,展伯父年事已高,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
展鹏点了点头。
胡小天道:“如果我想要保全性命,安度余生,就不会回来,可如果真是那样,父母蒙难,我抽身事外,苟且偷生,那么别人会怎么看我?即便是我找个无人的角落躲起来,我的良心呢?我这辈子都会在自我谴责和负疚中渡过一生,那样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不是什么大英雄,可是我也不是孬种,人活一辈子,有些事不得不做。”
展鹏听到这里双目灼灼生光,内心中对这位年轻的公子哥涌现出一阵崇敬之情,他过去一直以为胡小天是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却没有想到胡小天的身上拥有着不次于他的男儿血性,有胆有识。
展鹏不再劝胡小天离开,低声道:“你想怎么做?我必尽全力相帮。”
胡小天摇了摇头道:“你帮不了我,任何人都帮不了我,胡家目前的境况,除非皇上改变了主意,不然绝无转机的可能。”他伸手拍了拍展鹏的肩膀道:“我今天之所以现身相见,是不想展大哥跑冤枉路,展大哥对我的深情厚谊,小天铭记于心,他日如有机会,必报展大哥的深情。”
展鹏激动道:“我不求你报答,一直都是我欠你的情分,小天,你总得让我帮你做些事情。”
胡小天道:“展大哥,若是小天侥幸不死,你我兄弟必有相见之日,若是小天蒙难,大哥若是念着我们今日的情分,那么帮我们胡家收尸,将我和爹娘葬在一起,让我们的尸身有个安稳的去处。”
展鹏心中悲怆不已,忽然扬起拳头狠狠砸在河堤之上,拳峰深陷泥土之中,他充满悲愤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为何不留下性命,离开这虎狼之地,以后再做打算?”
胡小天道:“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要去做,展大哥!你不用劝我了。”
展鹏点了点头道:“好!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拦你,展鹏在兄弟面前誓,胡家若是遇害,我必为胡家满门收尸,将你们一家好生安葬。”
胡小天笑道:“谢谢展大哥!”
展鹏起身来到黄骠马旁,从马鞍上解下酒葫芦,旋开盖子递给胡小天道:“这就算我给兄弟的壮行酒吧!”
胡小天双手接过,仰咕嘟咕嘟接连灌了三大口,高呼道:“痛快!”
黄昏在不知不觉中到来,胡小天在河边辞别展鹏之后,重新戴上面具,一个人在京城内游荡,对他来说或许已经是最后的时光,他担心展鹏跟来,兜了无数个圈子,直到确信无人跟踪,这才重新回到了承恩府。
门前依然是那个小太监站着,看到胡小天过来,他慌忙站了起来,主动迎了上去:“大爷,您来了,权公公已经回来了,就在府内等着您呢。”
胡小天听闻安德全已经回来,不由得心中大喜,如今老太监已经成为他心中唯一的希望,
跟着小太监进入承恩府内,里面空空荡荡,非但见不到树木,甚至连一棵小草都见不到,地面上铺满青石板,庭院正中摆放着石桌椅,夕阳的余晖从高墙的另外一方投射过来,抬头望去高墙上似乎被涂抹了一层金边,走入二道门里面是一个面积不小的庭院,依然没有任何的植被,正中堆着一座假山,光秃秃的,如同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赤身**的站在残阳的光影中。
廊柱将夕阳的光影割裂成一段一段,胡小天的面孔随着忽明忽暗的光影变换着。
小太监躬着腰伸着手,在一旁为他引路。
进入三道门,总算看到了五棵大树,却无一例外地都枯死了,没有树叶,看不到丝毫的绿色,只有干枯的树干伸展在逐渐变暗的天光下,唯一的生趣就是正中柳树上的一只老鸹,它的头朝向正西的方向,夕阳在它的眼中渐渐沉沦了下去,夜色以看得见的度悄然占领了地面,在夜色彻底笼罩它的双眼之后,老鸹出一声凄厉而刺耳的鸣叫,然后受惊一般飞向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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