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皇后漠然地听着他在耳边叫着自己的名字,闭上眼睛,只感觉到一阵厌恶。
她感觉到男人的手在她腰间来回,挑开了她的系带,带着温热的触感侵袭她的感官——
“皇上……”
她有些不耐烦,压低了声音警告他。
可她的拒绝并没有多少用,甚至是带来了反作用,平日只要她拒绝,德懿帝便不敢再造次,可如今也许是他喝了一些酒,迷茫之中,似乎看到了苏皇后脸上似有若无的排斥,他心中一沉,突然有一种慌张和怒火袭上心头,忍不住有些失了理智。
像是想要证明什么,男人掐着她的腰不许她挣脱,“别离开我……”
他不停地喃喃,眼尾的红轻轻颤抖着,混乱的呼吸变得有些烫,洒在苏皇后的肌肤上,引起一阵颤栗。
德懿帝用力地抱住了她,去亲她的嘴角,缓缓慢慢往下。
苏皇后深吸一口气,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一种本能的排斥感让她无法再容忍这样的亲密,正要用尽全力推开他,视线错开望向窗外,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那一处——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她心间一颤,突然就绷紧了身子。
德懿帝察觉到她的僵硬,缓缓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哄着,“别怕。”
他的语气缱绻,听在苏皇后的耳中却是一阵反胃,下意识看向立在窗外那人。
视线相接的那一瞬间,萧昼便转过头去,眼底一片漆黑,闪烁着旁人看不清楚的情绪。
那一瞬间苏皇后心里面涌上一阵羞恼,径直就将德懿帝给推开,站了起来,“皇上,你喝醉了。”
德懿帝被她这么一推,后背撞在了一旁的茶案上传来一阵剧痛,也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抬起手按着眉心,有些颓然的靠在一旁,身上的黄袍着,看上去有几分倜傥和不羁。
他有一副好皮相,否则不会让人痴迷过,有人清醒,也有人醒不来。
男人用手揉着眉心,忽而有些怆然地笑了一声,看着面前的苏皇后,“是我失态了。”
他看着苏皇后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有些慌忙地系着腰间的带子整理自己,眼神一下子就暗了下去,眼中闪烁着受伤的情绪。
等苏皇后终于平复下来,德懿帝才稍微拉着她的袖子轻轻扯了一下,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就抱抱你,好吗?不做别的事……你别走。”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女人,苏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意是要抽出自己的袖子,可回头一看那还站在外头的男人——
萧昼正一瞬不瞬地看着里面的动静,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苏皇后深吸一口气,挡在两人中间隔挡了萧昼的视线,在德懿帝面前缓缓蹲了下来,轻轻拢住他的脑袋,在他的黑发上缓缓揉着,“皇上先休息一会儿,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这还是她从出冷宫之后对他说过的最温柔的话,似乎还带着一点关心。
德懿帝在这样的温柔之下无力清醒,他靠在苏皇后的腰间上,汲取着她的气息,即便她是有目的地说出这句话想要降低他的警惕,他也认了。
他也愿意沉浸在这样虚假的柔情里面,他抱着苏皇后的腰,“苏苏,别走了,我好难受……”
苏皇后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轻柔地在他后背上抚摸着,像是他之前安抚她一样,反过来安慰着他,“好,你先休息。”
德懿帝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在她的怀抱中卸下了所有的防备,“苏苏……苏苏……”
他不断地呢喃着她的名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将她一直留在他身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皇后看着躺在怀中闭上眼睛熟睡的人,将他放置在一旁,便起身离开房间。
出门之前她刻意往房间里头看了一眼,见德懿帝紧闭着双眸,脸上似有痛苦之色,短时间内不会醒来,这才安心地关上门离开。
——不出所料,她刚刚转过身,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萧昼垂眸看着她,一言不发。
苏皇后已经感受到了他周身那股冷沉的气场,也没有抬头看他,而是微微俯身,“兄长。”
她低着头,用一个称呼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拉出了一道鸿沟。
萧昼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看着她,“……好久不见。”
这句话在刚见面时就想和她说,只是当时有太多人在场。
苏皇后听到这话,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是什么都没说,最后摇了摇头,笑了,“兄长等在这里,是什么话想和我说?”
“……有。”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克制着什么,看着面前女人云淡风轻的样子,眼神越发深邃,“有很多话想要与你说。”
……
喝醉了的不只有德懿帝,就连苏寒祁也带上了了几分醉意。
应了这件婚事之后,裴清绮一直处于一种没有实感的状态,在成婚之前按道理来说男女是不能见面的,裴清绮睡不着,便随便披了一件衣服去楼下鸽房看看小鹰。
虽然苏寒祁承认了小鹰是他的,但是似乎也没有要带回去的意思,小鹰就在烟楼住下了。
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每天都有漂亮姐姐来抚摸它的鹰头,它似乎在这里住得越来越开心,很快就肥了一大圈。
趁着月光,裴清绮立在院子里的围栏前,看着一排大大小小的鸽子站在树枝上睡觉,歪着脑袋,心情突然就有了一丝平和。
因为就要成亲,心中总是有些不安和焦躁的。
正当她思绪纷杂的时候,后背忽然传来一个带着酒气的温度将她揽入怀中。
裴清绮往后一退,就撞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
她瞬间就绷直了身子,在她转身之前身后才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是苏寒祁的声音。
裴清绮一下子就松了口气,只是下一秒又有些不自在起来,动了一下身子,“太子殿下……”
他们说好了成亲只是形式,并不是要真的做一对夫妻,对于这样的亲密,她还是有些排斥。
平日里苏寒祁从来不会对她有所僭越的行为,他是一个很能克制的人,今日却让裴清绮有些忐忑不安。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似乎比上一次还要醉得更加厉害一些,过来就抱住了他。
“太子殿下你喝醉了?”
“嗯,今天舅舅过来,喝了一些酒。”
那是一件好事。裴清绮稍微挣扎了一下,不想惊扰到他,慢慢地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太子殿下今天应该很高兴。”
“没有很高兴。”苏寒祁看着她。
裴清绮这才看清楚他的脸,虽然呼吸带着酒气,脸上却没有任何喝醉的迹象,甚至连一丝红晕都没有,只是在眼角蜷缩着一丝丝醉意,却也并不明显。
双眸还是一如既往的精致深邃,甚至很清醒,让人看一眼就有些恍惚的程度。
男人看上去清明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一种更加深沉的情绪,被他隐藏得很好。
裴清绮被他这样沉沉看着,有些不自在。
“见到你才高兴起来。”苏寒祁忽然开口道。
裴清绮愣了一下,像是也没有想到一向内敛的太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停顿了一会之后才有些不自在地说:“太子喝醉了,还是先回东宫好好休息。”
“不回去。”男人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上前一步凑近了她,却又不敢触碰她,“待在这里。”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这欲盖弥彰的行为倒是让裴清绮有些哭笑不得,“可你在这里也不方便啊,这都已经大晚上了,而且……”
裴清绮有些为难,“你要是待在这里被别的姑娘们看见了怎么办?会吓到她们的。”
“那就不让她们看见。”苏寒祁低沉地回答她一句,牵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鸽房里面,随即关上门,“这样她们就看不见了。”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他就回过来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这样的举动让他们两个的境地看上去更加奇怪。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裴清绮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不是都说成亲之前都要避嫌的吗?你这样堂而皇之的过来找我,要是被别人看到了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她委婉地提醒他,倒不是在意自己的形象如何,烟楼女子本身就名声摆在那里,即便之后有狄将军这样的反转,旁人对她的既定影响也不会改变。
只是苏寒祁毕竟是一朝太子,做出这样的行动有损他的威严。
苏寒祁听到她的话,倒是有些不耐烦地蹙眉,拉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对她说:“不用去管别人。”
他随意找了一块空地坐下,他身高腿长,本来进来时就有一些憋屈,如今坐在那里憋屈得更加厉害,手长脚长,都没有什么地方放,却依然一副自得的样子,仿佛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裴清绮被他牵着的手稍微松开一些,又被他抓了回去,不允许她松开。
“就拉一会儿。”苏寒祁抬起头来看着她,漂亮的眉眼带着一抹红。
“可以吗?”
过了一会之后,他又加了一句这样询问的话。
裴清绮无奈失笑,“我说不可以有用吗?”
苏寒祁停顿半刻,才回答她,“……有用。”
他低下头,垂眸看着她的手腕。
她的肌肤细腻白皙,他要粗糙一些,鲜明的对比,她的手腕也很纤细,似乎轻轻一折就能断掉。
苏寒祁看了一会儿,才又重复了一遍,“有用。”
说着,他轻轻放开她的手,但也只是松开了,指腹还停留在她的肌肤上没有完全移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动作倒是依依不舍。
裴清绮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的他觉得越发好笑,甚至还有一点猝不及防的……可爱。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身上虽然闻不到什么酒气,但是却从他的一言一行中感觉到了一种像孩子一样的偏执和执拗,又异常听话,就算是喝醉了酒也很在乎她的感受。
苏寒祁抬起头,否定了她的话,“没有喝多少,也没有醉。”
他一只手抵着自己的眉心,刚刚吐出一口气,旁边的小鹰突然睁开了圆溜溜的眼睛,似乎是被他们二人的谈话给吵醒,扑闪着翅膀飞到了裴清绮的肩膀上,踩着两只小爪子在她肩膀上抓了抓。
她的鹰钩很锋利,但是却很注意地收起了自己的钩子,没有伤到她,站在裴清绮的肩上和她一起注视着面前的苏寒祁。
它似乎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太子殿下,在东宫的时候别说是喝醉,就算是喝酒的都很少见到,小小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好奇。
苏寒祁放下手,再在抬起头时就看到面前的裴清绮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只毛绒绒的不明物体。
他眉头皱起。
苏寒祁什么都没说,忽然起身,直接掐住了小鹰的脖子。
小鹰飞快地扑扇着翅膀,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有些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啾啾?”
卖萌似乎没用。
却见到他面无表情地将它提溜起来,而后打开鸽房的门,直接将它给扔了出去——
“别捣乱。”
小鹰在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立刻展开翅膀飞了起来,还好它会飞,不然就惨了。
小鹰飞扑了几下,立刻就掉长了鹰头愤愤不平地看着鸽房的木门,气得冲上前去用翅膀狠狠地拍了几下,发出笃笃的声音。
但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动静,对外面的它视若无睹。
小鹰很生气,小鹰非常生气。
但也没有办法。
一根鹰毛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它卯足了气正要往树上飞,刚站上枝桠,忽然看到鸽房的另一侧站着一抹人影——
看上去似乎有些悲伤。
小鹰偏着脑袋,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琉璃珠一样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泽。
……
苏允承已经将自己关在府中好几日,好不容易出门,能来的地方似乎也只有这里。
却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到苏寒祁。
他们两个的感情,难道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
苏允承先是诧异,然后是震怒,几乎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
他本能地就想冲进去将苏寒祁揪出来质问他,质问裴清绮,刚一动作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立场,踏出去的脚步收回,心中顿时笼罩上了一层阴郁的寒冷。
是了,他现在和裴清绮没有任何关系了。
如今的她和苏寒祁才是即将成亲的夫妻,而他顶多能叫她一句皇嫂。
皇嫂……
苏允承忽然摇了摇头,后退一步,有些讽刺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心中凄凉无比。
房门紧闭着,是苏寒祁进去之前关上的。
那一刻苏允承甚至忍不住想要冲过去,但只能忍住。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着,知道裴清绮不是那样不守规矩的人,可心里面仍然是有团火在燃烧。
他们二人在封闭的小屋之内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苏寒祁会不会拥有她、像他以前那样亲她,那样拥抱他,还是会有更加亲密的事情……
苏允承无法再继续想下去,可是也没有办法离开,只能站在原地煎熬着。
他似乎感受到了上一辈子他和狄书萱成亲时,裴清绮的感受。
原来是这么难受。
即便裴清绮是为了不嫁给他才答应苏寒祁的,即便他当时也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才娶了狄书萱和,那种看着自己爱的人和旁人在一起的感受却比任何事情都要煎熬。
苏允承开始后悔。
他为什么要重活一世?为什么给了他机会,又深深地将他的希望掐灭,他这辈子所求不多,为什么能这一点心愿都不曾实现?
他紧握住双拳,隐藏在黑暗之中,看着一个方向始终没有移动半分。
他让那种滔天的痛感席卷着他,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到让人难以忍受,却始终没有离开。
他感觉到浑身的血液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疼得他说不出话来,可是却没有任何的办法。
苏允承几乎是自虐地站在那里,眸光猩红,隔着一扇门板的距离想象着他们两人在一起的画面,连呼吸的每一下都带着碎裂的冰渣,又疼又冷。
……
天光破晓之时,苏寒祁终于醒来。
他睁开眼,一双眼眸如潭水深沉,先是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容,停顿了片刻,伸出手描绘着裴清绮的眉眼。
指尖传来的温度是真实和温热的,男人眼中还不是很清明,但是刚睡醒的惺忪让他本能地靠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这里是在鸽房,他昨日醉酒在这将就了一晚,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只以为还是在东宫之中,又或许是在梦境之中,便让裴清绮趴在他的心口,拍着她的后背。
甫一闭上眼睛,忽然察觉到不对劲,再睁开眼时看到周围陌生的环境,手停顿片刻,望向面前的女人。
见她还没有睡醒,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起身坐了起来。
她似乎是在这里守了他一夜。
大脑传来一阵痛楚,苏寒祁抬手用力地抵着太阳穴揉了一下,才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事,眼神顿时沉了下来。
他侧身看着裴清绮熟睡的面容,眼底下似乎有着淡淡的乌青,伸出手触了上去,在下面缓缓划过,带着一丝心疼和不舍。
裴清绮的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却没有醒来,而是嘤了一声偏过头去,将头侧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男人脸色缓缓柔和了下来,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宠爱和柔情。
他俯身凑近了她,看着近在眼前的樱唇,停顿了片刻,最后还是直起身子,强行压下那股渴望,闭了闭眼睛。
外面又响起了一阵鸡啼。
他心里的邪火始终无法平静,苏寒祁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裴清绮身上,看着她睡得酣然的模样,在她的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随即将她打横抱起,轻车熟路地将她送回了她的卧房,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随即关上房门悄声离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日出薄云,笼罩下一层淡金色的日光,晨光熹微,凡间还未曾完全苏醒。
苏允承从没想过自己会像一个疯子一样,在院子里的那棵榕树下望着一个方向就这么望了一晚上。
他就这么站着,枯等着,等着苏寒祁离开。
他知道次日一早他必定会提前回到东宫,若是运气好的话,他也许能够等到他们出来时能够再见裴清绮一眼。
他如今已然变得这么卑微,可却统统都是他自找的。
苏寒祁的确提前离开,出来时还抱着裴清绮,他抱着她回了房间而后离开。
苏允承这才从阴暗的角落处走出来,在日光的吹拂下,他却像是被黑暗滋生出来的影子,不被裴清绮所容纳,也不被这人间所容纳。
他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旁观者,在失去了他的目标和心中所爱之后,如同凡间的一粒微尘,或者是飘絮渺茫,找不到方向,不知道该落往何处。
他忽然就握紧了手腕,手臂上青筋爆起,虚无感比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无法接受裴清绮就这么与他一刀两断。
他永远都无法接受。
……
裴清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在鸽房,而是在自己的房中,缓缓地起身揉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膀。
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停顿了片刻,随即走到窗前,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方向——
苏寒祁自然是已经离开,她正要转身,便看到院子里的榕树下那道颓废的身影。
两人的目光在视线中相对,裴清绮心中一缩,后退一步,下意识就起了戒心——
怎么又是苏允承?
他什么时候来的?
苏允承就这么站在树下,遥遥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看到裴清绮对他毫不保留的排斥和警惕,心里有些苦涩。
她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对他厌弃至此?
他张了张嘴,想要喊她的名字,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哑到说不出话来,也只能苦涩地咽了回去?
裴清绮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还未开口就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心头不耐烦的同时忽然也觉得有些没意思。
她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当作没有看到他一样,将窗户给关上了。
……
烟楼已经不再是个养瘦马的地方。
虽然裴清绮并不想认回狄将军,但狄将军讨好她的意思却非常明显?
他只是不敢出现在她面前,但背地里面做出的那些行动基本上都是在向她示好,裴清绮通通都视而不见。
她不拒绝,因为苏允承说得对,那些都是她应得的,但这样并不代表她就原谅了他。
她后来也知道自己和母亲走失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也知道狄将军和狄夫人当年发生的那些恩怨,可悲地发现他们之间的悲剧竟然和她与苏允承之间也有相似的痕迹,都是因为狄将军和苏允承在对权力的追逐中迷失了自我,伤害到了身边最亲近的人,而后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
这世上的悲剧其实也大多相同,该珍惜的时候不珍惜,该放手的时候又不放手,只会给自己徒增伤悲。
裴清绮不愿意再去想这些让人伤神的事情,收拾好之后便去了姆妈那里。
她在这里已经时日无多,若是成亲之后入住东宫,定然是无法再轻易回到这个地方。
那些姑娘也是知道这件事情,所以这几天都有一些淡淡的离愁。
尤其是春枝,看着她就忍不住想要哭一鼻子。
今日她才起来,还未下楼,便看到春枝远远地就朝她走了过来,“清绮,狄将军在楼下想要见你。”
裴清绮才刚刚起来,春枝看到她眼睛底下似乎有淡淡的乌青,“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吗?脸色这般差。”
裴清绮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转移话题,“他过来做什么?”
春枝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你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狄将军想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因为裴清绮的态度很坚决,并且不能表现得太过于明显。
只是春枝觉得裴清绮实在是吃了太多的苦了,没必要跟狄将军赌这一口气,既然他愿意补偿她,为什么不接受这些补偿呢?
人生在世,为的就是要让自己活得舒服,有时候面子哪里有那么重要?
……
狄将军坐在楼下,心中有些忐忑,看着人来人往的客人,思绪五味杂陈。
他从前最瞧不上的就是这样的地方,但也曾经一度流连忘返,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
他也从未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会沦落至此。
这段时间他一直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不敢见裴清绮,也没有见狄书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二人。
对于狄书萱他是有些埋怨的,可即便他当时有所隐瞒,但是找到她时她也不过是一个还未懂事的孩童,也是因为他的原因才将她错认,就算狄书萱当时没那么肯定,但是见到突然出现一个狄将军可能是她的父亲,当时没多想便以为自己真的是他的女儿了。
这些话不论真假,但总归是狄将军的问题更大,他也没有办法去面对狄书萱。
到底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结。
裴清绮他是一定要认的,可他也不能够就这么把狄书萱给送走。
那毕竟也是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花费了那么多年的心血,感情不是假的。
正当他想着的时候,裴清绮已经从楼上走了下来,迟早要和狄将军见这一面的,她便没有推脱,走到他面前,款款道:“狄将军……”
狄将军一张嘴,原本想好的措辞一下子就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那些想好的话再见到裴清绮这般客套的回应时,也都无法再说出口,心里面只有一种淡淡的酸涩。
“……孩子,我知道对不住你,我也没有奢求你的原谅,你能不能……”狄将军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第一次不敢看人的眼睛,而是看着桌面上的茶盏,“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相比于他的纠结难受,裴清绮倒是显得坦然了很多,“你想怎么补偿?”
她脸上云淡风轻,没有一丝别扭,狄将军看着她这副模样,越发心中难受,“我给你准备了一些嫁妆,就放在你的院子里…要不要回去看一眼?”
他很想让裴清绮回到将军府看一看她以前住的地方,虽然后来给了狄书萱,在他的心中,那永远是留给裴清绮的。
在那个院子里面,他、裴清绮还有狄夫人都度过了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每当遥看未来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只要想起那段时间的幸福,狄将军就觉得自己还能再继续走下去。
裴清绮摇头,“还是不用了。”
狄将军想到她会拒绝自己,但心里还是不免不可避免的有些失落,“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是不愿意认我做父亲的,只是如若你要出嫁,还是让我替你来准备嫁妆吧……就算你不愿意接受,但你娘亲肯定不愿意看着你孑然一身嫁给别人。”
裴清绮沉默了,没说话。
说起母亲,她能够记起的记忆也并不多,那时真的太小了,而且过的日子也太苦了,回忆起来都只有饥寒交迫和流离失所,于是后来她就不怎么再回忆过去。
本就是一些儿时的回忆,如今也变得模糊破碎,几乎快要想不起来。
只是她唯一记得的是她和娘亲的感情应该是很好的。
裴清绮叹了口气,“那便去看看罢。”
她也想去看看自己的是住的地方,看能不能想起来一些什么,也想看看她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记忆已经褪色,但狄将军那里肯定有许多关于她母亲的东西可以让她回忆。
狄将军眼中顿时放出了亮光,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我在外面准备了马车。”
他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你是想现在过去,还是……”
裴清绮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裳,“现在去罢。”
狄将军和她坐着一辆马车,路上摇摇晃晃,马车走得十分慢,生怕颠簸了她。
从这条路去将军府是要经过原来的院子的,裴清绮,掀开车上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见苏允承依旧站在那一处角落,摇头,放下帘子,什么都没说。
狄将军在一旁观察着她的脸色,没有看出什么来,好几次想要跟她说话,最后都只能忍了回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裴清绮想过会在这里遇到狄书萱,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在院落中特意等她。
见她和狄将军一进来,她便立刻站起身,表情有些复杂地看向他们二人。
狄将军在看到狄书萱的那一刻,表情有些精彩,像是明明想要回避什么,却偏偏又撞了上来。
他下意识撇过头去,想去看裴清绮的表情,这样的动作落在狄书萱的眼中,越发让她觉得悲凉不已——
十几年的父女情,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刚刚找回来的亲生女儿。
“爹爹……”她忍不住喊了他一句。
狄将军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应了她一声,只是笑容有些勉强,看在狄书萱眼里也越发心虚。
裴清绮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心里淡淡地冷笑了一声,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上一辈子他们父女情深,对她做的那些事情还历历在目,她没有办法将面前这个男人看作父亲,也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实感。
可她如今心里面万分肯定,即便是她不想认回狄将军,狄书萱也绝无可能鸠占鹊巢去享受这些她本不应该属于她的东西。
裴清绮当着她的面问了狄将军一句,“她怎么还在这里?”
话音落下,狄书萱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难以置信道:“我不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她心中本就委屈,害怕裴清绮会挤走她的位置,如今听她这么一说更加激动起来,“是你自己不愿意认回爹爹的,凭什么要赶我走?”
“我的确是不愿意回来,你一直在这里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回到这个地方。”
裴清绮上下看了几眼,然后看向一旁的狄将军,“这就是你所说的诚意?”
“……清绮。”狄将军沙哑着声音上前,似乎有些为难,“萱儿她也并没有做错什么,是当初的我太草率将她错认成了你,一切的错误都是我造成的,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愿意。”
“我不想要什么补偿。”裴清绮淡淡的指着一旁有些愤怒的狄书萱,“我只想让她离开,可以吗?”
狄将军深吸一口气,眼里复杂难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清绮,你……”
“既然你不愿意的话,那别的话也不用多说了。裴清绮直接打断他,你将娘亲的东西都给我,我直接带走,不会留在这里,你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我带着娘亲离开。”
她说完就径直朝屋子里面走去,狄书萱下意识地想要去拦她,被一旁的狄将军给拦住了——
“爹爹!”她眼里蓄着泪水,看着面前脸色铁青的男人,忽然后退了一步,带着委屈说道:“我明白了,爹爹是想让我走,是吧?”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背往脸上胡乱地擦了一下,“我明白了,我走!我不会给爹爹和姐姐带来麻烦的!”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狄将军瞪大了眼睛,连忙让人拦住她,“你在胡闹什么?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他吼完之后狄书萱也不再说话,只哭得抽抽搭搭。
房间里,裴清绮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面没有任何波澜。
她一眼就看到那些属于狄夫人的东西,仔细看了几眼之后,便让人将那些东西全都收拾好直接带走。
狄将军正有些心烦,不知道该如何做,就看到裴清绮让人把属于狄夫人的那些东西都抬了出来。
他立刻上前一步,有些心焦地看着裴清绮,“别这样为难爹……清绮,都是我的错,但这跟你妹妹没什么关系,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俩,让我补偿你们,她住在这府中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的影响,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保证不会让你妹妹再来顶撞你。”
“我已经说过了,如果你想让我回来的话,就让她走。”
裴清绮不可能妥协,侧身看着狄将军,“她享受了她不该享受的东西,享受了这么多年,我并不认为她有什么无辜的地方,相反的她很幸运,她所享受的一切都是我连奢望都不敢奢望的东西,我只是让你将她赶出去,也没有让你将这些年来的付出都收回,你就这么舍不得,心痛难当?我也不强迫你什么,只是以后莫要再说出认回我这种话来,我听着虚伪。”
“清绮……”
狄将军有些颤抖,有些不明白地看着她,“你到底是哪里对萱儿有不满?”
“她的确是嚣张跋扈了一些,但她不坏,这些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把她养好,她以后肯定会和你好好相处的,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不能。”裴清绮摇了摇头,“我不想再跟你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给你机会的前提条件就是你把她送走,在你表达出你的诚意之前,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说完,裴清绮对他俯身,便径直离开了将军府。
狄将军看着她的背影,好几次都想要追出去,但是想到她刚才那漠然决绝的模样,最后也只能停住了脚步,脸色沉重,眼眶有些红。
“爹爹……”
一旁的狄书萱,有些哽咽,忍不住喊了他一句,扯着他的袖子可怜巴巴问:“爹爹肯定不会抛弃我的,对吧?”
狄将军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摇了摇头,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
……
裴清绮回到烟楼的时候,夜色已经下沉,她让人将狄夫人的那些东西都放在自己的房中,而狄将军给她准备的那些嫁妆,她并不想要。
如果真有什么要带走的,那就是属于狄夫人的这些东西,她也许愿意带在身边。
当然还有她的那些鸽子。
东西都整理好之后,天色已经昏暗,她便去了楼下鸽房,却见苏允承似乎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听到脚步声之后,立刻抬起头来看着她,“岁岁……”
裴清绮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倒是没有想到这么晚了他竟然还守在这里。
苏允承见她被吓到,上前两步,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是我,别怕。”
裴清绮自然知道是他,看了他一眼,表情冷漠,“你到底要在这里 待到什么时候?”
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但现在看上去他只会得寸进尺。
苏允承见她终于跟自己说话,即便是排斥的话也让他一颗焦灼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开口,声音像是含着沙粒,“……你真的要跟他成亲?”
裴清绮觉得这话没有必要再回答,摇了摇头便要拂袖而去。
苏允承连忙上前几步,从身后抱住她,“别走,求你了。”
“岁岁,求求你别这样……”
积压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在触碰到他所熟悉的人时,苏允承终于无法再隐忍压抑自己。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中,“求求你别这样对我,别嫁给他……”
“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可以为你死,我现在就可以为你死掉,求求你别这样折磨我……”
男人的声音沙哑到一塌糊涂,甚至还带着一丝哽咽。
他像是被逼到了死角,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求她,求她可怜他。
求她可怜可怜他,可怜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