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 沈君兆毕生难忘。
雍理遭了暗算,倒在他面前,那平日里明亮的面容惨白, 双眼因痛苦而紧闭,眉峰更是搅成了一团。
论过去多少日日夜夜,论历经多少岁月风霜,论将仇如何连根拔起,沈君兆都不会忘了这一幕。
雍理命悬一线。
是刻进他灵魂深处的恐惧。
两相识六年, 交心半载, 雍理从没见过沈君兆掉眼泪。
而此时……
他强压着的绵软, 努力说道:“朕没事。”
沈君兆却像是魔怔了一般, 什么都不到。
雍理只能叫他名字:“阿兆别怕,朕、朕答应过你,不会离开你。”
沈君兆猛地回神,看到那毒针一块羊脂玉环拦住,堪堪停在了雍理的皮肉上。
没有刺进去,雍理甚至没有破皮, 但是这暗器太过凶险, 冲劲太大, 将那玉环震成两半, 玉环的碎屑扎进了雍理胸前, 针眼大的伤,竟已开始犯黑。
正所谓久病成医, 从小虐待毒, 沈君兆医术了得。
只是他此时心神皆乱,脑中一片空白,平日里看的医书全忘了, 平日里的沉着冷静全没了,他手抖得厉害:“陛下……陛下别怕……”
雍理哭笑不得:“究竟谁在害怕。”
沈君兆咬破了舌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没事,您不会有事的。”
他拿开了毒针,嘴唇落在他胸那针眼大的伤上。
雍理瞳孔猛缩:“胡闹!”
沈君兆桎梏住他,哪能让他动弹分毫,他毫不犹豫地将那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致命毒药给吮吸出来。
几乎是刹那间,沈君兆面色霜白,淡色的唇透出诡异的青紫色,雍理急了:“你……你……”
这时暗卫赶到,四周一片兵荒马乱。
雍理终究还是昏了过去,意识消失前他握着沈君兆的手,生怕自己睁开眼,他的阿兆就不见了。
生有命,他愿自己上百次千次,也不能想象沈君兆离他而去。
沈君兆的心思,又何尝不是如此。
好在有惊险。
羊脂玉环救了雍理一命,沈君兆的处理也很及时,虽说两都不大不小地中了毒,却全都命忧。
那小贩当场击毙,沈争鸣雷霆震怒,头一次和后的世族撕破脸,誓要查出幕后指使者。
而此等行事谋划许久,又哪会留下线索?
陈家、杨家、孙家亦或是李家和杜家……
当查出线索又如何,别说雍理,便是沈争鸣又敢发作哪个?
他们连今上都敢刺杀,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皇权凋零到这个地步,大雍谈何未来?
雍理醒来后问的第一句是:“阿兆呢。”
沈争鸣神色晦暗:“不了。”
雍理很想不管不顾央着沈争鸣别责罚他,可他又不得不压下去——每次自己给沈君兆求情,沈争鸣背地里罚得更凶。
没事就好,他都没事,沈君兆肯定不会有事的。
那毒再烈,只沾了那一点点也不足致命!
雍理闭闭眼,压下担忧,沉道:“刺杀朕的是前朝余孽。”
沈争鸣为自己错了。
雍理笃定道:“那凶手前说要为末帝报仇。”末帝是前朝的亡国君。
沈争鸣反应过来了,当即便道:“子瑜也在,他怎么没有说出此事……”
雍理强调:“朕到了。”
他虽靠在床榻,面色因中毒而苍白,本就劲瘦的少年姿也越显单薄,可一双黑眸冷静沉着,神态尽是乾纲独断。
沈争鸣一震,垂眸道:“臣明白了。”
雍理什么都没到,那小贩更是一个字都没说过。
他心里比谁都明白,这次暗杀出自世家之手,可究竟是谁,却不能查。
查不得,也动不得。
小不忍则乱大谋,雍理没那么沉不住。
他一条命所谓,但好不容易平定的中原决不可再生战乱!
与其查来查去,给他们生事的机会,不如强行按下,甩锅给前朝余孽。
反正杜景修也不安生,借此查一查,未尝不可。
沈争鸣懂了他的心思,不由心疼:“科举阅卷一事……”
雍理冷笑:“朕既活着,那便要一推到底。”
不查归不查,可不代表他怕了!
他们想暗杀来威慑他?
做梦!
隔了整整两日,雍理见着沈君兆。
因沈争鸣也在,雍理强压着情绪,淡淡看他一眼:“阿兆来了。”
沈君兆低垂着眼眸行礼:“陛下圣安。”
雍理急得要疯了,却不敢多说半个字,他不知他的毒全解了没,也不知沈争鸣有没有罚他,更不知他心里难不难受。
越是了解沈君兆的子,雍理越怕他自责,更怕他自毁。
好在见着了,至少从表面上看没什么大碍。
雍理强压下心思,着沈争鸣拆解着近日的政务。
终于挨到了晌午,沈争鸣政事缠,下午向来是不在宫里的,他临前看了沈君兆一眼:“好好伺候陛下。”音冷若冰霜,没有丝毫父子情分。
沈君兆恭顺应下,一旁看着的雍理疼得像那毒针刺穿了心脏。
午膳食不知味。
因遇刺的缘故,这几日雍理停了武课。
雍理担心沈君兆了,总算寻了个机会:“阿兆陪朕去御花园。”
正是杯弓蛇影的时候,他不好支开伺候的,只能去空旷的地方,仗着沈君兆耳聪目明,偷偷和他说些悄悄话。
夏日燥热,御花园虽繁华盛放,却因没什么遮挡而越显炎热。
雍理为了避耳目,去了那湖心亭。
此时亭子没有雨幕,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乘凉处,好处是在湖中,四周有够空旷。
待到旁没,雍理急问道:“你可还好?”
沈君兆:“我没事。”
雍理借着亭柱遮挡去拉他衣袖。
沈君兆没躲,雍理一把掀开他的宽袖:如玉的肌肤,虽有些病态的苍白,却连半点疤痕也没有。
沈君兆的从不留疤,但也需要个恢复的时间,若是伤着了,没个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等结疤后会慢慢褪去,变得光滑如初。
这两天光景,若是有伤,肯定不会这般光滑。
沈君兆低道:“陛下安心,我没受责罚。”
雍理却没有半点送快的模样,他面色霜白,嘴唇颤着:“过来。”
沈君兆一怔。
雍理握住他手腕,强行拉他出了御花园。
赵小泉忙跟上来,雍理厉道:“滚。”
赵小泉哪敢开,正想劝上一句,雍理一脚踢在他小腹:“朕说的话,已经是放屁了对吗!”
此番盛怒,宫跪了一地。
雍理只拉着沈君兆,大步回了寝宫。
他砰地一把门关上,把所有都拦在头。
沈君兆垂眸盯着脚尖。
雍理眼眶通红,嗓音直颤:“把衣服脱了。”
沈君兆音平静波:“陛下莫要多思,我没事。”
雍理重复道:“把衣服脱了!”
沈君兆:“……”
雍理自己上前,解他衣襟。
沈君兆按着他手:“陛下……”
雍理带了哭腔:“给朕看看,阿兆你给朕看看。”
沈君兆到底是拦不住他。
长袍褪下,里衣早鲜血染红。
雍理虽有了心理准备,可看到这样的景象,依旧如遭雷击。
从脖颈往下全是鞭痕,血肉翻裂,鲜血模糊,难想象怎有会如此狠心,也难想象沈君兆是如何承受的。
伤没有丝毫处理,有些地方已经化脓,旧伤叠新伤,眼前能活着都成了奇迹。
雍理碰都不敢碰他,只是恨得咬牙切齿:“沈争鸣……沈争鸣怎么如此……”如此禽兽不如!
虎毒尚不食子,连畜生也不会对亲生骨肉如此残忍!
沈君兆自己把衣服拉上,穿戴整齐,音中没有丝毫委屈与埋怨:“是我应得的。”
一句话激怒了雍理:“朕不许你如此自轻自贱!”
沈君兆垂眸,眼睫下的黑眸沉沉,没有丝毫光亮。
雍理又又心疼,也不知是该心疼他这满伤,还是该心疼他这极度自我厌弃的子。
法想象这几日沈君兆是怎么挨过来的。
他不能放任他这般自毁!
“阿兆。”雍理捧着他脸,盯着他道:“记住,你是天底下最尊贵的。”
沈君兆眸子轻闪,避开了他的视线。
雍理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不是因为你姓沈,而是因为我爱你。”
话音落,沈君兆那冻了三天两夜的心,砰地一,雍理撞开。
——你是天底下最尊贵的。
——不是因为你姓沈,而是因为我爱你。
家世血统都法给你的尊贵,我给你。
雍理踮着脚,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器般吻着他的眉眼:
“请对自己好一些。”
“求你了,子瑜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