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真抬起头, 望进周正昀那双心灵的窗户, 如同卢森堡公园上空飞过的鸽子, 聪慧有余,却因为长期生活在宁静的温床上, 不懂得躲避猎/枪。任真知道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但周正昀没有经验把事情处理好,才导致这样的结果。所以, 任真斟酌着说, “他们说稿子写得太绵软,不够大气,内容没有问题,改改你的行文风格, 最后署名加上小杨。”
其实, 任真吃准周正昀不是容易耍小性子的人, 也没有冥顽不灵的臭脾气,没有必要跟她解释分割她著作权的原因, 可是,任真已经敏锐地察觉出周正昀和程继文关系匪浅,有这一层在, 就值得任真再多说几句话:
“小昀,一直以来我都很欣赏你,我知道你可能受了些委屈,但大家都是怀揣着想把这个栏目做好的心在奋斗的,我们是一个团队, 你要顾全大局,况且,有句话说得好,君子报仇……”
虽然“君子报仇”的下一句是“十年不晚”,周正昀也明白哪里有报仇的机会,忍下这一劫难,今后她只得默默许愿张恪未来爆出个大丑闻,然后她再偷偷地跟朋友补上一刀,还不能公开落井下石。毕竟,谁知道这个丑闻能够影响他几分,将来会不会东山再起。
咖啡喝到一半,见任真用餐毕,周正昀也跟着离开餐桌,上楼回房间化妆,起码脸上要有些健康的气色。
初冬的巴黎,天是灰蒙蒙的,如果没有哥特式的景致装点,那么它毫无意趣,像极了海明威眼中的巴黎。
周正昀站在连通房间的狭窄的阳台中,趴在围栏上眺望着远方,心境也开阔许多。离这项工作收尾只有半天时间了,张恪他们应该犯不着跟她一个小编辑过不去,等到这半天安然度过,她可以逛逛街,买点儿纪念品。
然而没想到,不用等上半天,周正昀已经奔走在巴黎街头。原因是,张恪的工作人员以助理走不开为由,委托周正昀买咖啡,买水果,买驱蚊喷雾。虽然她不知道冬天里为什么要用到驱蚊喷雾,还是一趟一趟地替他们跑腿。
因为早在咖啡馆里,闻着浓郁的香气,等候着拿铁咖啡时,周正昀格外清醒地想到他们让她跑腿买东西的用意,大概是想给她一个小警告,施加一些压力。如果她忍下来,证明自己不会冲动又天真地做出什么举动,他们也不会太过刁难她,像是恩威并重,让她心怀侥幸,将昨晚的事情烂在肚子里。
所以,拍摄工作结束前,周正昀又收到张恪的工作人员发来消息说,张恪想吃饺子,麻烦她再跑一趟,却也没有附带类似“要小龙虾馅儿”的奇葩要求。
幸好中华美食的魅力遍布全球,想要在附近找到一家有卖水饺的中餐馆,也不是很难。
临近晚饭时间,餐馆里人不少,大多是亚洲面孔,间隔着两、三个高鼻深目的欧洲面孔,可见餐馆的味道应算正宗。
周正昀坐在吧台前等着水饺出锅,看着窗外的异国街景,感慨着其实有这样的体验,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事儿,既锻炼了她识别地图的能力,又让她在奔走的路上,发现好几间好像是售卖纪念品的小店,等到工作结束后可以前去逛一逛。
这时,手机弹出一则微信消息提醒,周正昀居然有点儿应激反应,内心十分抗拒点开消息查阅,但她克服着点开微信后,瞬间委屈到想哭。
程继文:这几天怎么样?
周正昀忍着不向他倾诉,只是回复:还不错,可惜一直在走,没有时间停下来欣赏那些景点。
即使她不想向程继文倾吐苦闷,却盼望程继文拥有洞察一切的能力,从她的回复里找到蛛丝马迹,了解到她的处境。失望亦是必然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拥有超能力。
不过,程继文也足够暖心:以后我们一起去。
周正昀笑了,回复说:只能等到放小长假了。忽然有一点羡慕我爸爸,虽然当老师有很多苦,工资又不高,但是有寒暑假可以放。
忘记问程继文那里是几点,一直断断续续地跟他聊到她这里的工作结束。
回国的航班是晚上十一点起飞,不用转机,直达上海。
在机场免税店里差不多买齐妈妈和池婧他们开出的清单,周正昀终于在宽敞的候机厅里坐下休息,玻璃窗外夜色幽深,让人仿佛置身巨大的海洋馆,那些飞机和停机坪上的灯光就像是玻璃缸里神秘的鱼。
周正昀倦怠的心思如同系在那些“鱼”的身上,缓缓地游走。随着这次出差的结束,她与张恪的“私人恩怨”也不圆满地落下帷幕。因为她像是个受害者,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安慰。
若是以前的她,只会庆幸麻烦的事情已经解决,有惊无险。今晚的她,或者说,当她有个可以依靠的人时,竟然格外需要安慰。
但是,周正昀想不到该怎么跟他说。苦恼间,突然想到可以用另一个角度告诉他,她解锁手机屏幕,点开《与你》app,稍顿一下,就开始输入:这些天因为工作原因,我接触到一个男明星……
她不愿再回想那些细节,所以措辞有些混乱,让人看懂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最后,“周正”说:我要怎么向男朋友说起这件事情,才不会让他生气,才不会影响到其他同事,还是干脆不要说了?
直到排队登机,乘机、起飞,也没有收到“w0309”的回复。
周正昀有些不好的预感,如影随形在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中。在北京时间傍晚六点落地后,却是收到了程继文的微信消息:我到机场接你。
短短六个字,使她揣测许久。感觉不到他的情绪波动,则偏向于他的情绪是稳定的。周正昀这般安抚自己。
下机,取到行李即向程继文发送消息,马上得到回复,他已到停车场。
周正昀立即与同事们道别,拉起行李箱乘扶梯下到停车场,试图从满坑满谷的车辆间张望到他的车,结果还是程继文先发现她,把车开来她的眼前。
周正昀将行李箱拉至车尾,交给程继文安置进后备箱,也没有留意他的神情,就再也忍不住地抱住他。程继文刚刚从车里出来,身上特别暖和,又是这些天她最渴盼见到的人,熟悉的气息环绕着她,让她的心得到安定。
程继文与她相拥一会儿,随后拍抚两下她的背说着,“上车吧,挺冷的。”
听到他过于平静,所以更像是刻意平静的语气,不好的预感又从周正昀心底冒出头来,她祈祷是自己多心了。
但是上车后,程继文沉默地直视路况,打着方向盘,不打算问问她这趟出差的见闻。即使车厢内暖气充盈,仍然感觉他们是僵持的。
周正昀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主动打破沉寂,“你生气了?”
程继文抿了抿嘴,才说,“……你在外面是不是碰上什么事儿了?”
“有人告诉你了?”
程继文看到她从《与你》发来的消息后,这一下午过得特别烦躁,当下,他完全没有心思思索从哪里切入才不会暴露自己。但周正昀似乎以为是任真,或是其他知情的人将事情告知他的,因此,他模棱两可地应一声。
“那我还需要把前因后果说一遍吗?”
“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吧。”
“我想……不能耽误大家的进度,只是一点点小麻烦,我忍一忍,这件事就过去了。”
“如果你当时就告诉我,我可以直接停了你的工作,要么改签回来,要么你自己休息一天,你还可以直接跟他们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我肯定他们知道这个讯息后,对你的态度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在巴黎乱跑。人生地不熟的,你胆子还挺大啊!”
一件折磨到周正昀失眠的事情,对程继文来说,解决起来却是如此简单,让她听得心情复杂,好像是找到了极大的安全感,委屈就如同即将泄闸的洪水。她尽力克制着说,“所以我才说,我很笨。”
程继文的口吻立刻软和下来,“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周正昀把脸转向车窗,暗自平复一下情绪,才转回来说,“我不想一碰到困难就统统甩给你,时间一长,你也会很累的吧?”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我们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我希望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而不是你什么都不说,等到你勉强摆平了,才来告诉我你都经历了什么,这让我感觉我没有参与过这段感情,你明白吗?”
周正昀深深地点着头,眼泪终于掉下来,“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到你……”
按任真姐说的,她顾全了大局,却忽略了程继文的心情。
“怎么哭了?错又不在你,”程继文连忙说着,“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我很自责,也很着急,所以话说重了,我跟你道歉……追究起来还是我让你遇到这种情况的,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一个人去面对了,回头还要说你做的不够好。”
“不是你的错,你别再说了,你越说我越想哭,”周正昀轻车熟路地打开手扶箱拿出一包抽纸,一边嘀咕着,“虽然眼泪从我身体里来,但它不受我控制……”
程继文看一眼她的状态,不禁笑了笑,又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周正昀轻轻地擦拭眼泪,思考片刻,正要开口时,听到他先说出,“海底捞?”
她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程继文又笑得像只小狐狸,似乎还有几分得意地说,“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