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问话, 使她想起往日与他吃过一、两回的饭, 总见他的饮食格外清淡。
周正昀随即反问, “你不能吃辣的?”
“可以吃一点,太重就不行了, ”程继文眼帘一垂,瞧着咕噜咕噜冒泡的牛油麻辣锅底,脸上的表情还持着笑意, 但多了点儿为难, 说着,“这个估计不行。”
周正昀想着说道,“你的朋友都很注重养生?”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辣椒这种东西,会上瘾的, 而且会被传染, ”周正昀夹起一片炸豆皮下锅涮了几下, 感觉热气有些烫手,就松开筷子任凭豆皮畅游, 一边说,“我有一个好朋友是杭州人,认识我之前从来不吃辣的, 认识我之后,我们常常在一起吃饭,慢慢的,他就爱上各种辣的东西了。”
程继文饶有所思地点着头说,“所以我想学会吃辣的, 就要多跟你吃饭?”
周正昀稍稍一愣,然后说,“那倒是不用,就吃你想吃的,作为成年人的唯一好处不就是可以挑食嘛。”
程继文笑得露出整洁的牙齿。
这时,服务生又走来,看见他们点了面筋和招牌虾滑,毛遂自荐地说道,“要给你们做个面筋包虾滑吗?”
周正昀连忙摆摆手,“我们不想这样吃。”
服务生笑笑地走了。
周正昀有点抱歉地对他说,“我应该选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程继文不以为然,“我好久没有来了,感觉挺新鲜的,”说着,他环顾起餐厅,目光追到那个无轨行进的上菜机器人,“都换成机器上菜了。”
“嗯,毕竟是个智能化的时代了。”周正昀回应着他,同时也在锅里捞着豆皮,然后见他夹起两片新西兰羊肉,伸进她眼前沸腾的牛油锅里。“你不是不能吃辣的吗?”她问道。
“给你的。”他说着,将羊肉涮到熟了的样子从锅里夹起来。周正昀下意识地递上自己的碗,羊肉就落到碗底。
接着,程继文才照顾起自己,夹了两颗潮州牛肉丸放进离他最近的番茄锅里,又将两颗夹入她的牛油锅里,视线始终固定在自己的手上,嘴上说着:
“我是这样想的,你可以先跟任真去做人物采访,把采访过程整理成稿,跟要你写那些热点新闻是不一样的,这需要你的观察力和灵感,总体上来说,很适合你,”他顿一下,留意着她的表情,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是因为招不到人吗?”周正昀不解地说着,“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必不可少。”
“是我很欣赏你的能力,你的逻辑思维和洞察力都很出色。”程继文神色是认真的。
但让周正昀更为之纳闷,“从哪里欣赏到的?”
“我看过你写的很多文章。”
周正昀表情有些拧巴地说,“交给任真姐的那些?”
程继文马上笑着说,“不是,是你发表在公众号上的。”似乎是为着增添可信度,他又说,“你刚刚提到的那位杭州的朋友,是不是那个公众号的主理人,好像姓……姚?”
此话一出,周正昀真真是受宠若惊,脑子里迅速回忆一遍自己以往都写了哪些内容,回忆起来的大都是正常的,没有泄露羞于启齿的心事,也没有哗众取宠,心情才得以渐渐平复。
“任真也跟我说过,她说你特别聪明,和你沟通很容易,所以你现在的困境,有一部分原因是没有把你放到正确的位置上。”程继文循循善诱地说着。
周正昀低下头,抿一抿嘴,说,“假如我还是……做不好呢?”
程继文看着她干净的眉眼,颇有些无奈地说,“假如还不行,那我同意你辞职。”
即使得到他这句承诺,她的筷子还是举不起来,垂着眼帘嘀咕,“让我犹豫的,不止是正确的位置……”
而是程继文的态度,听到她表白后的态度,他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就是委婉拒绝了她,却仍是对她关照有加,又相当于给她无望的希望,长此以往,岂不是要她越陷越深。
这么想着,周正昀心中竟有些许忿然,抄起边上的一盘豆腐,语气直直板板地问他,“你要吃豆腐吗?”
程继文自是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了变化,却不懂是因何而变化的,忙说,“你要能吃就都吃了吧。”
周正昀并未把豆腐都下到自己的锅里,还是留了一半的,接着端起小酥肉下了两、三个。小酥肉本身就是熟的,只让它们浸一浸汤汁,即可用漏勺捞出来。
程继文眼睛跟随她的动作晃一阵,心里却在决定着一些事情,唤道,“小昀——”
周正昀才刚刚把一块小酥肉塞进嘴里,就抬眼望着他。
程继文又是笑了,笑得明亮到让人心甜。他说,“你先把这口东西咽下去。”
明明突然叫人的是他,周正昀倒是微窘地匆匆把小酥肉咽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酸梅汤。
程继文收起笑容,又想了片刻,才开口说,“其实,我并不是想当一个好老板,我只是对你有好感,才会格外注意你,所以我想让你留在杂志社,一方面确实是欣赏你的才能,另一方面……是我的私心。”
周正昀觉得周围的声音静了一秒钟,又同一时间“哗”地恢复正常。她圆睁着一双杏眼,在灯光底下和火锅的蒸汽之间显得目光炯炯。
“可是,我……从我结束上一段感情到现在,还没有半年,我不知道自己是喜欢你,还是因为感到空虚了,所以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接受你,对你来说不公平……”程继文凝视着她说,“你能明白吗?”
周正昀心头狂跳,眉头却皱起,然后干脆地说出,“不能。”
程继文一愣。
“我不明白,喜欢我就是喜欢我,觉得空虚寂寞,就是空虚寂寞,你自己的感觉你都搞不明白,我怎么可能明白?”
语毕,周正昀就低下头吃碗里温度正好的豆腐,好险没有因为他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放凉了她的豆腐和小酥肉。
一时间,谁也没有再出声,任由周遭嘈杂。
周正昀一边吃一边想,想到他的意思大概是让她等待,等到他有闲情时,再来权衡、来裁定他们的关系,或是让她再努力一把,将他的空虚转化成实实在在的感情。
在她越想越心上窝火的时候,程继文出声,“我……”
“快吃吧!”周正昀打断他说,“吃完就算了,我不回杂志社,我不想再见到你,这顿火锅你请我,就当散伙饭!”
程继文懵了一下,歪着头打量她的脸,“生气了?”
听到他小心的口吻,她的窝火一下子变成了委屈,但她仍然不言不语,眼也不抬地涮着羊肉。
程继文不放弃地说,“我给你讲个笑话?”
周正昀冷淡地回绝,“我不想听。”
但是程继文自顾自地开始讲,“有一天天气很热,一个男人带了半个西瓜回家,他老婆一看,西瓜是粉色的,是个生瓜,就问她老公原因,她老公摘下墨镜说,噢,我是戴着墨镜买的!”
笑话讲完,足足隔了有三秒钟,她才忍不住地笑出来了。“我笑,是因为你这个笑话非常不好笑。”周正昀严肃地说明。
他说,“可你还是笑了。”
“那又如何?”
“笑了就原谅我吧?”程继文又歪下头瞧着她,脸上是温软的笑容,语气是那么真诚,“我不想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周正昀愣着与他对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
他不是一心玩套路的小年轻,也不是老奸巨猾的老滑头,他是让人又爱又恨的——爱他温柔坦诚的灵魂,恨他昭然若揭的小心机。
周正昀看着他承载疑惑的漂亮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你,就是一只小狐狸。”
程继文茫然地愣住了。
既然说了让他请客,周正昀也没有反悔,结账的时候,她只顾着穿上自己的外套。
走出海底捞,程继文就转头问她,“要在附近逛逛吗?”
周正昀平静地说,“不了,我要回家。”
“好吧。”程继文点头应着,与她并肩走到下行的手扶梯上,他想要说些什么,但看见她表情淡淡的脸,又无从说起。
在开车送她回家的路上,周正昀也是不匀给他一眼,只眺望着车窗外,让那些忽明忽暗的街景映衬她的脸庞。
一直到车子停在公寓楼前,周正昀袖子底下的手紧紧地捏着,却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又干脆地,对他说着,“我给你两天的时间,你好好想明白,喜欢我就来追求我,觉得是空虚就不要再来招惹我了。”
她担心暴露自己的情绪,一撞到他的视线,立即撇开了脸,“谢谢你请我吃饭。”
说完,周正昀也不想窥探他此刻的表情,迅速地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进公寓楼。
从电梯里走出来,周正昀的紧张才松懈下来,走进家门,又背靠家门,在满室寂静皎洁的月光下,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然后捂住马上要走漏笑意的嘴巴,却在换下鞋子以后,站到了沙发上开心地蹦了两下,又发现自己正冒着傻气,赶紧坐下来。
干巴巴地坐了一会儿,周正昀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对着跟他的聊天窗口,在心里威胁道,“你最好是快点来找我,不然看我怎么折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