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太自然, 以至于周正昀不知道该不该怦然心动, 也就只是顺着他的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她感觉不出体温的异常, 但人是真不大舒服,就应道, “可能……”
程继文说,“去医院看看?”
“我回家吃个药就好了。”周正昀赶忙说道。按她以往的经验,吃个感冒药, 多喝一点水, 休息两、三天,必然无恙,就算让医生诊断也是这个章程。
然而,程继文又问, “家里有什么药?”
“还……没有买。”她如实回答。
他点着头, 却说, “还是去医院吧。”
“也不是什么严重的……”
她还没有说完,就让程继文打断道, “你是学医的?”
周正昀感到莫名,却仍回答了,“不是。”
“既然不是学医的, 那你拿得准自己要吃什么药?生活经验不是万能的,如果人靠经验就能好好活着,我就该算到今天会被你痛骂一顿,提前做好准备。”程继文说。
周正昀笑了出来,他好像既惭愧又不甘心被她顶撞到哑口无言。她低下头, 轻轻地替自己辩解道,“我不是在骂你……”
“是,你只是陈述事实,所以,不如成全我想当个好老板的心?”
周正昀听得出他是想让他们之间的气氛轻松些,却听不出他是并不在意“我喜欢你”的那个部分,还是不想打击她,或使气氛转化成尴尬,因此忽略不提。
程继文用目光搜寻着两旁的街道,一边说着,“我记得这条路上有一家诊所……”
饶是他的记忆没有出差错,要在诊所附近找到停车的地方,也是颇费一番功夫。但他一点也不急躁,停车入位的动作堪称行云流水。要知道,姚自得是她朋友中唯一一位拥有自己的座驾的,因为姚自得停车技术一塌糊涂,有时还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左是一辆奥迪,右是一辆宝马,他们要停入当中,不小心刮擦到哪一辆都能肉疼半个月),所以当她见识到程继文的开车方式,不由得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车子停稳,程继文解开安全带,却转向后座,一把捞来他自己的外套,对周正昀说,“先穿上,再下车。”
程继文没有给她拒绝的时间,把外套交到她的手里,径自撑开雨伞下车了。
周正昀只好把他的外套穿上,然后打开车门,躲入他早已等候在外面的雨伞下。
他们在骤雨中从一间间商店的屋檐下走过,夹杂雨丝的寒风一阵阵扑来,头顶的雨伞倒是撑得很稳,只是越来越倾斜向她这边。周正昀忍不住握上伞柄,把伞掰正,余光里见程继文稍有一愣,然后笑了一下。
没有走多远,闻到一股雨都冲不散的西药药片的味道,提醒他们已到达诊所。即便是晚饭时间,风刮着、雨下着,亦有不少人坐或站在诊所里。诊所的环境整洁座椅干净,医护人员身穿白色褂子,流程正规。
程继文帮她挂上号,又要来一支体温计,是那种水银的。他有经验地把体温计甩了两下,看了一眼起始温度,才交给她。
周正昀把自己的衣领拉下来些,将体温计夹进胳膊底下,冰冰凉凉的。这个过程中,她也留意着程继文,知道他早已别开头去。
轮到周正昀看诊的时候,她已经取出体温计好一会儿,程继文跟着她一起走到诊室门外,告诉她刚才测出来的体温是三十七点八度,又说,“我在门口等你。”
于是,坐在里面看诊的周正昀只要把头一转,即可看见程继文站在外面低头划着手机,还有一只手是放在裤兜里的。
医生把她的体温计塞入酒精瓶,检查过她的扁桃体,戴上听诊器听了下她的胸腔,询问了她有无过敏药物,然后一边开着药方一边交代她这几天吃东西要忌口。本来就不是大病,两、三分钟解决了。
周正昀走出诊室,手里的药方就让程继文拿走了。他说,“我拿药,你去坐着。”
头重脚轻的人,一旦找到可以依靠的支点,就起不来了,甚至任其摆布——此刻周正昀正是这个状态,乖乖地坐下等待他拿药回来。
医生只开了三天的药,护士抽下一只小的塑料袋装,所以程继文将其拎在手底下的时候,那一只小袋子竟然显得怪可爱的。
从诊所出来,天黑了,雨也柔了,他们又是从一间间商店门外走过,听着路上的汽车轮胎沙沙地撵过湿漉漉的地面,屋檐上的积水咚咚地滴在空调机箱上。
程继文打着伞把她送进车中,才从车头绕过,收起伞坐进驾驶座里。
他拍了拍袖子上的雨水,然后开动车子,说着,“我刚刚搜到了附近有家饭馆,口味挺清淡的,我们吃个晚饭再走,这样你到家就可以吃药了。”
“嗯。”周正昀声音轻轻地应道。确诊自己是发着低烧,她的精神也理直气壮地脆弱起来,仿佛在告诉她,病人要有病人的亚子。
程继文开着车子绕了一圈,又开回诊所所在的马路上。
连周正昀也瞧出来,正要问他怎么回事呢,只见他忽然朝着一个方向定睛,然后喊道,“在对面啊!”
接下来,就是程继文自顾自地抱怨着,“刚才怎么没看见,害我这一顿好找……”
周正昀没有气力地笑起来,她竟是喜欢他这时的抱怨,说不清原因,大概是因为有一点孩子气。
不过,可算是知道姚自得也有胜过程继文的地方——姚自得的方向感和理解地图的本领,还是很好的。
他们走进饭馆,即是从望着华灯初上的景象,融入进华灯初上的灯中一景。
在昏黄的灯光下翻着菜单,周围满是饭菜香味,周正昀沉睡已久的食欲终于复苏,感觉嘴巴里淡淡的,想吃点儿有味道的东西。
她点住菜单上的图片,抬头望着程继文,说,“我想吃沙茶牛杂锅。”
程继文想着说,“感冒发烧好像不能吃牛肉?”
虽然医生也说要忌口,但没有说要忌什么。周正昀违心地说,“没有听说过这个理论。”
“保险起见还是别吃了,等病好了再来吃。”他说。
周正昀缓缓低下头,既像是颔首同意,又像是不得不低头的样子。
程继文以为她是遗憾吃不到自己想吃的,微笑着安慰道,“今晚吃个药睡一觉,明天病就好了。”
他的口吻也不是安抚小孩子那种,可是感觉很温柔,周正昀礼尚往来地抬起头,对他一笑。
她并没有在遗憾自己吃不到什么,只是简单的,在羡慕着他未来的女朋友。
也许是怕她心里不平衡,程继文也点了一份粥。
这一顿饭因为周正昀生病,程继文照顾她不愿开口的身体状态,没有跟她聊东聊西的,只是偶尔给她夹一筷子的菜,非常安静地吃完了。
晚饭后,车在路上行驶约有三十分钟,停到了周正昀的公寓楼下。
周正昀差点睡着,意识朦胧地捏起自己身上的外套说着,“衣服……”
程继文马上说道,“穿着回去,改天再还我。”
周正昀点了头,然后郑重地对他说,“谢谢你,总编。”
听到她仍是叫自己“总编”,程继文勉强笑一下,正说出,“不客气……”时,她突然向他靠近,近到他眼里只有她秀润的眼睛。
他惊得连呼吸都屏住,却见她抬起手到他的面前晃了晃,才恍然明白地“哦”一声,说着,“是光,我看错了,就想了今天什么事情没有做,忘记戴眼镜了……”
周正昀这般念着,转身去打开了车门,又回头说,“那我走了。”
“……好。”程继文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他才看向车内后视镜,上面卡着一片塑料膜,灯光通过它折射下来,是让她视觉错误的元凶。
程继文撕下这小小一片塑料膜,捏在手里,又漫无目的地朝前方望去。
雨停了好一阵,公寓楼周围那些湿润的树叶在静谧中发亮、在风来时摇曳。
程继文企图专注地欣赏夜里的景色,好让自己不要回想她靠近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就像是谁掌心的一捧清泉……此刻车里留下的,明明只有他自己的香水气味,却为何又感觉很不一样……
当他正出神时,手机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提醒,他点开一看,居然是收到一笔微信转账。
转账的人是她,金额是……她的医药费。
程继文看着这一条转账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就笑出来了。
对,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完全符合她的性格,和她给自己定下的宇宙守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