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神秘少年
辜听桐适才被饮恨刀掀翻,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撞到这边石柱上狠狠摔下来,显然也是内外兼伤,此刻他蹙眉看向不省人事的林阡,竟和天骄一样的痛心表情:“他想用这一刀吓走我们,却想不到,他用力过猛,反把这里毁了……主公他,本不该是这样的人,为了保你,这般暴戾,不计后果……可惜他,还是救不了你……”说不完整,辜听桐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又一个和林阡拼命两败俱伤的。
救不了她?不计后果?吟儿明白得很:不,胜南未必没有想到这个后果,可是胜南已经把辜听桐的战力消磨到了这个程度,这个程度,我能对付!
然而也就是这一刹那,她听见了辜听桐在称林阡主公,再念及刚刚辜听桐叫自己的祸水命,心念一动,忽然有些懂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景出现,半年以来所有的是非恩怨她都想通了——
阡的地位太重要,偏偏自己拼了命地要离他最近,造成的结果就一定会是这样的:如果阡少爱她一点,她便注定会遭到别人的觊觎,比如急于分他势力的越野及其背后的曹苏顾范,阡的所有敌手;如果阡多爱她一点,她也必然逃不开别人的顾虑,比如天骄徐辕、柳路石陈,阡的一切死忠。当他们忙着打川北之战,可是阡觉得时机不对不肯打要延期,一旦意见不合,他们就觉得是红颜祸水,是完全说得通的,说到底也并不荒谬啊……
隐逸山庄的屋顶上,阡对自己笑着说,“若是真正在乎你的男人,不会计较你祸不祸水。”可是这个男人的地位在这里,虽然他不计较,他的麾下们却在意,极度在意。
天骄的话又在耳边回荡,你就不能为了他,离开他吗。
吟儿本来被阡影响得坚定不移,可此刻听到辜听桐不经意间一句主公,知道他们一场刀战就已经为阡折服,却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还没有对阡顺从。吟儿一瞬仿佛什么事情都想清楚了,痛苦得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个祸水了。真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究竟是为了阡打下去,还是为了阡离开他……打下去,会赢的吧,可是阡就回不去了,战利品只是她一个人;离开他?联盟赢了,阡也没有输。而这三年来生的点点滴滴,都没有用了,都将成为他的回忆,他的又一场回忆……
吟儿心一酸,见过胜南怀念玉泽姑娘,怀念云烟姐姐,还从未想过胜南他怀念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辜听桐眼神一狠,并不一定恨她,却决意为了阡的未来杀她,这一刻,她该等死,还是反击?刀光迫在眉睫,哪有思虑的时间,“吟儿,我这一生,所有的劫难,都要和你一起,才能渡过去……”这句话倏地划过脑海,吟儿猛然醒悟,当下举剑格挡,她决定,打下去!
哪怕只为了不要让那一幕出现——那一幕林阡怀念凤箫吟时的样子,一定很孤单,很伤感……吟儿不忍心!
“祸水命!”辜听桐本以为她觉悟了,可现在看她这般没有觉悟,愠怒。
“你奶奶才是祸水命!”吟儿打断他的时候,宛如被祝孟尝和郭昶附身,虽然粗鲁,好不痛快!
“你……难道不知主公他担负天下?!”哼,又是和天骄、师父他们一样的言辞!迂腐!
“林阡他屑于要一个没有我的天下吗!”吟儿冷笑着横剑于前,偏就要大放厥词。
“你……好一个放肆无礼的小丫头!”辜听桐怒而重新挥刀,实力却明显比适才要低了些,暂时不能缓过来,也奈何不了她。
却在十个回合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仿佛来自于第六洞的深处,众人面面相觑,还没料到怎么回事,一阵寒风从内放出,阴气逼人,有个声音,先于人而至:“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敢破坏我的蛊!”
所有人先是一寒后是一惊,原是狡兔之窟的主人也在此地休憩?!
吟儿心念一动,这声音好熟,莫不是……宁孝容?毒圣宁家的主人,那位笃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苗家幼女,因为是一家之主的缘故所以小小年纪面容里就透着太多的肃杀之气,一根筋,认死理,不识好歹,却是一言九鼎说到做到。另外还有一个特点,是白天睡,夜里醒。
当宁孝容一脸愤怒地出现在战局之侧,大家都因为误闯旁人家而理屈词穷,饶是辜听桐都不免减缓了攻势,吟儿看见宁孝容领着一队寒尸如此兴师动众,知道这个被破坏的蛊毒对宁孝容来说肯定很重要,心中顿时生出了个诡计,宁孝容一看见她和林阡,便是面色一变:“盟王,盟主?你们竟回来了……教主她,等你们很久了……”
“宁姑娘,这蛊毒,是被我眼前人破坏了的,我心知那蛊毒对宁姑娘一定有用,所以正想抓获了他给你!”吟儿一本正经、正气凛然地说。
辜听桐和宁孝容皆是脸色一变,宁孝容自然愤怒:“你什么人!为何破坏!”辜听桐当然冤枉,却又不善言辞,语无伦次,无从辩解:“不……不是我……是他……”辜听桐想指林阡,又碍于他是主公,不能祸害,于是便指向吟儿。吟儿赶紧挥三寸不烂之舌:“宁姑娘,凡是干过的人,一定会留下证据,你看他跟我,哪个更像撞坏你石穴的?”
“啊……”辜听桐偏巧在此刻又吐血,宁孝容上前一步,看了他两眼,立刻说:“就是他了!一起上,杀了他,祭我毒灵!”寒尸一拥而上,辜听桐大惊失色:“我……是被打上去的……不是故意……要破坏……”然而说话同时,寒尸和自己部下已经陷入乱战,冷不防身边一空,惊见吟儿带着阡从乱局中趁势而逃,急忙要追,还未挪出一步,就被三只寒尸拦在中央,宁孝容大怒:“你坏了我家东西,哪容得了你逃!?”
吟儿以前见识过宁孝容的蛮不讲理和不知好歹,还厌憎过这个性格好一阵子,现在可真是爱死她了,赶紧又扶着阡,往里逃了几个山洞,一瞬,耳边已经不像适才那般喧哗,总算可以逃出危险。吟儿心中大喜,还没来得及放心,一旁林阡忽然身体往前一倾,由不得她控制地说倒就倒了下去,吟儿唉了一声要扶扶不住,赶紧俯下身拽起他,看他体力透支昏迷不醒,吟儿眼泪就哗哗地流了出来,心中唤了千百次只是希望他醒过来,真的,只要醒来就好了,别的我什么都不要了……
果真离寒潭越近,狡兔之窟便越冷,吟儿从林阡怀中找出几颗御寒的丹药,给他服了些,自己也服了些,拭干泪,扶着他重新站起,他站不稳,那她便拼尽力气负着他走。
“胜南,不要为了保护我反而自己死去了,那你保护得我这么周全,还有什么用……”这一刻敌人都远去,该轮到温柔来守护坚强。
好不容易看到洞口有光亮,忽然一阵冰风拂过脸颊,吟儿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定睛一看,洞口站着一个同样冷得哆嗦的人,背对着他们好像在等着他们,然而没有佩刀携枪,根本就不像是敌人,吟儿心下大惑,靠近之时步步为营。那个人转过身来,看见他俩,面上流露出稍许的惊,稍许的疑,稍许的喜,稍许的忧,想留下,竟又似拔腿要跑,吟儿大喝一声:“站住!”
那人应声站住,再次转过身来,玉面薄唇,弱柳扶风,他恐怕只有十岁的年纪,衣衫穿在身上都嫌宽松,一身的浅青色——不是熟人,从没见过,可是吟儿打量着他的时候,心中一震:这个人风神迈,必非凡品。他是谁?竟又好像在哪里见过一个大一号的他……
“你姓甚名谁,为何出现这里?”吟儿问。
他许久才启齿,说话时不敢正视她,垂眸,敛眉:“他……他快不行了……”说的自然是阡。
吟儿一惊,若换在平时,显然不会饶了这个胆敢诅咒阡的人,可此时此刻,吟儿感觉得出阡全身僵冷、无声无息,不禁柔肠寸断,竟鬼使神差走上前去,对这少年低声下气:“是啊,他要死了,你可有救他的法子吗?”
他默不作声,却乖巧地点点头,上前一步,走到阡的身侧,忽然不知用什么割开了他自己手腕,吟儿大惊,还未及知道生了什么事,只见这少年俯下身来,将腕上血直接送到阡的口中去……
大概只给阡喝了几滴,少年腕上的血无缘无故地消弭,一道伤疤都没留下。吟儿惊诧地望着这个少年,显然根本摸不着头脑他究竟是怎么干的又为什么这么干——如果喝血能令人起死回生,那自己适才怎么也会试一试的——可是,按理说不会起什么作用啊,何况就这么几滴……
却看阡本无血色的脸上陡然间一片火红,吟儿目瞪口呆,不知是梦是现实。少顷,忽见阡面色有异,极尽痛苦之色,吟儿初时以为他只是内伤痛苦,久之却见阡大汗淋漓、继而更全身痉挛,吟儿一慌,不由得冲上前看他,然则刚一触他衣衫,便感觉被一股巨力狠狠斥了回去——好像有轰的一声出现在阡心脏的位置,那里就像在爆炸一样!吟儿一颗心都因之揪紧,却听那少年说:“盟主,先不要碰盟王,他正在恢复。”
吟儿六神无主、半信半疑,随着时间的推移忽然惊喜不已——阡虽然眉头紧锁极度痛苦,却很快便醒了,适才的搏命一击,令他差点虚脱而死,如今睁开眼时,不再气若游丝危在旦夕,而且胸中一片炽热,似是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往心脏囤积,奇也。
“未请教恩公姓名,这血又是?”阡虽刚醒,神智清楚,询问这少年。少年面上一红,竟不敢正眼看他:“不足……盟王挂齿。”
阡与吟儿都是一愣,哪有人施恩之后还这般谦恭态度的?阡听他叫自己盟王,心念一动:“恩公是黔西本地、魔门中人?”
“回盟王,是。”少年不曾抬头,毕恭毕敬答话,尽管他刻意卑微,吟儿和阡都看得出他仙风道骨,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也罢,黔西当地,灵物向来多矣。
“多谢恩公相救,恩情没齿难忘。”
“盟王,请不要叫我恩公。”少年说,“盟王代替魔神殿下,制止了我魔门走向歧路,是整个魔门的恩人,如今我,只是还恩罢了。”
阡一怔,他以为黔西之战他功过相抵,虽然魔门基本都被他平定,却因为多不开化的缘故,甚少魔人是出于理解而降伏——墓室三凶畏惧他,何慧如崇拜他,以宁孝容为代表的下一层领,多是大势所趋慕名而来,更有甚者觉得他是魔神才归顺。唯有诸葛其谁那样的老仙翁,才真正明白他动那一战的用意。此时见眼前人年纪轻轻,模样小小,竟能简单道中他清理魔门的意义,不禁震惊诧异。
吟儿道:“不让叫恩公,那你又不说名字。”
少年一怔,无限凄然:“我……我没有名字……”
“……”被这个回答一搅,饶是吟儿这个能说会道的在这里,都冷场了。
“差一点,便死在了自己手里,又亏欠了吟儿一世的债……”阡这时转过脸来,朝吟儿抱歉一笑,刚刚那一刀实在是比自己预期的要厉害得多,但强招必自损,饮恨刀反噬自己也更多,差一点便不顾体力、枉送了性命。
“你刚刚那一刀,也实在是没头没脑。”见他活了过来还半开玩笑,吟儿喜极而泣,却忍不住责他。
事不宜迟,三人当即从狡兔之窟寻路出去,得那少年指引,果真事半功倍。阡虽起死回生,毕竟只恢复了元神吊住性命而已,伤势并不能得以缓解,一时半刻依旧在生死边徘徊。吟儿一个人负他实在吃力,幸而有这少年一路随行,竟真正是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吟儿叹息不已,虎落平阳,竟然被自己人欺负,反倒被过去的敌人相救。唉,想想也是,川东那边,幸好黑暧昧道会的大众全都是信任派啊。这世上有些事,真真是说不清……
阡半昏半醒之间,看这小少年冰雪聪明,不由得也跟吟儿一样,油然而生怜爱之情,看他看久了,却仿佛在哪儿见过他一般,实在熟悉。然而魔门之战毕竟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如今阡心中布局,全在川北,哪还记得住自己和魔门中的谁还有未了的渊源。见他眼熟,于是在心里默数魔门六枭,总是一个都对不上号。
风凛冽,重逢自由,却遭遇苦寒。
狡兔之窟的尽头,依旧是那熟悉的温度——拐一个弯过去,便是寒潭的第一关。
不是每个人都有体质可以深入寒潭的,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进不去。所以寒潭的存在,就是为了送一部分人进去,拖一部分人在外。越往后的寒潭温度越低,留下的敌人们也相应越多,二十个寒潭之后,敌人就一定所剩无几。
如此,越是同心协力要剿杀你的敌人,越会因为锲而不舍打进来从而不知不觉就被寒潭拆分在各个关卡,这些敌人会按各自耐寒的强弱被迫分批滞留,再怎样的兵多将广,一旦战线拉长,实力必然削弱,联络相应不畅,况且寒潭气候恶劣,敌在其中必然耗竭,这时你要反扑,自是轻易不过。
单凭这一点,宁孝容家的寒潭,实在是与魔城一样的战地要冲。
辜听桐及其部下,若能逃脱寒尸的围攻,恐怕也闯不过寒潭天堑,这个道理,不仅林阡懂,吟儿也明白:最好的逃难之处就在眼前寒潭的至深,越往里去越安全。可是当那个神秘少年对阡提议时,阡却摇头,选择了狡兔之窟的回头路,坚决不入寒潭。
“为何盟王不入寒潭?”少年奇问。
阡只注视了吟儿一眼,没有答话,转身便走,吟儿赶紧挽住他衣袖:“不如便走寒潭试试看!也许我能适应。”
“哦,原是盟主体寒……”少年点点头,“体寒之人,是该远避寒潭。”
“可是,不入寒潭,就只有狡兔之窟走,这狡兔之窟,既然辜听桐和郭子建能现,别的人也会追上来,很可能已经被封锁了……不如先入寒潭,哪怕一关……走一关是一关!”吟儿噙泪哀求。
阡摇头,坚决否定:“你和宋贤一样,一关都入不得。”魔门之战,吟儿曾受不了寒潭低温,出现头晕伴随失明,阡记忆犹新。
“哎!”吟儿还未来得及说服他,便见他毅然决然立即就走,赶紧追上前去,那少年见状,也即刻跟随。
默默走了几个洞穴,因为和寒潭反方向,所以温度在渐渐回升,只不过几炷香的工夫,就感觉从初秋走到深冬,又从深冬走回了初冬,初秋的温热就在几个洞穴之后,然而危险感亦随之迫近。
去不了寒潭非得往回走,这么做显然是拖累了林阡。吟儿不是一般的难受,沿途曾捶胸顿足:“凤箫吟啊凤箫吟,你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为何草莽命、小姐身子呢!”
“好啊,你竟骂宋贤是小姐身子。”阡笑起来,心念一动,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咦,难道说,吟儿她并不曾得知,她自己是个公主吗?不对劲……
心一颤,知觉有些流失,待缓过神时,脑海里惟余一丝浅淡的怀疑,非但没有深究,还把事情给想顺了:不,也许吟儿是故意说这句话来向我表示决心的。她见我不当盟王执意隐居,也对我坚决地说她不是什么金国公主,而是草莽命……吟儿的言辞这般恳切,教我林阡在喟叹负尽天下的同时,心中反倒平添了一丝慰藉。
天骄,云蓝前辈,我知道你们为了南宋武林的未来不受祸害,所以才想要置她于死地。但若我选择与她一起隐居,消除了她身上的这个印记,你们一样大可放心……事实上,她若真像你们想的那样是那么大的祸害,恐怕也只有我林阡能消得去了……你们就权当,牺牲了我吧。
想的时候,林阡忍不住带着轻蔑笑起来。笑毕总是有些感伤,因为手中的饮恨刀,忽然有了放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