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满西窗, 林未晞倚在巨大的迎枕上翻开册子, 宛星捧着端盘站在一边,叽叽喳喳地和林未晞报告消息:“王妃, 今日世子将云慧送走了。”
“哦,送去哪儿了?”
“说是一个小镇上的田庄,周围民风淳朴, 世子让云慧去那里调养身体,管理镇上的胭脂商铺。”
云慧脸上被抓花,听说这几日以来一直以泪洗面,她当然是不想走的。可是任哪一个女子, 沾上私通这种事都没法圆场。云慧倒确实是被人冤枉的,可是真相能说吗?
不能。所以云慧只能以休养容貌的名义,被远送出京。
其实林未晞倒觉得这样反而赚了, 顾呈曜将云慧送去管胭脂铺, 那么这个商铺和她落脚的田庄, 无形中便归了云慧。不必干伺候人的事, 还平白得了一个田庄和商铺, 多么划算的事。
不过, 以云慧一心拴在顾呈曜身上, 心心念念想做顾呈曜姨娘的性子,这样的安排,无疑是天崩地裂,人生毁灭了。
“只有云慧一个人过去?”
宛星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 凑在林未晞身边说:“还有卜妈妈,听说是送过去暂时照顾云慧,等云慧脸上的伤好一点,再接回来。”
然而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句空话了。什么时候接回来?谁去接?
宛星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想到今日云慧和卜妈妈出府时的场景,一脸唏嘘:“今日云姨娘和卜妈妈上马车的时候十分不乐意呢,云姨娘一直在哭,一直求着再见世子一面,可惜……”
“世子一面都没有出来,是吗?”
“对。”
林未晞轻笑了一声,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多么熟悉的场景啊,不知云慧站在马车前,殷切望着内门的时候,会不会想到一年前的事情呢。那时高熙病重,几次派人去前院请顾呈曜,就是云慧出面回绝的。
这些事对宛星来说不过是看热闹,她兴致勃勃地说了一会,感叹道:“世子真是狠得下心,云慧明明都说了是被冤枉的,可还是被送走了,那样婉求都没用。还有卜妈妈,云慧还能说是名节有损,可是卜妈妈照顾了世子快二十年,竟然也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
宛月是从官邸后院出来的,她看的就比宛星更深一点。宛月本来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只听不说,可是听到宛星的话,她顿了顿,轻声问:“王妃,世子这样做,是要维护世子妃到底了?”
对啊,一个女子即使名节有损,脸被划花,但是只要男主人想,在京郊避避风头,半年后再接回来又不是什么稀罕事。至于卜妈妈,她虽然当时加入混战中厮打,以下犯上,但是也没严重到一定要被送走。毕竟卜妈妈在王府里可是管事大姑姑,无论是经手的东西还是名望地位,都远远不是一个小田庄能比的。
可是顾呈曜没有。云慧和卜妈妈被送走的理由都是托词,真正的原因,乃是因为他们知道了阴阳壶的真相,以及云慧偷听到的那番话。
云慧当日为了摆脱私通的罪名,当着众人面说出置换玉佩的真相。当时林未晞进来时,顺手把闲杂人等清除了,妾室私通又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当然要关起门处理。幸好林未晞提前将人赶出去了,要不然云慧那通话一喊,事情就远不是今日这样能收场的。
这件事无论顾呈曜信不信,云慧和听到这番话的卜妈妈都不能留下去了。甚至当日留在高然身边,一起经历了捉奸、审问、反咬和厮打的丫鬟婆子们,用不了几日,肯定都会陆陆续续被以各种名头打发出去。
高然和高熙孰真孰假,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只能掩埋在灰尘里了。
宛星听宛月这样一说,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云慧和卜妈妈被送走到底是因为什么。宛星张大嘴愣了片刻,惊愕道:“难道世子就这样偏袒世子妃,连真假对错也不分了?世子妃又是算计嫡姐,又是诬赖妾室私通,被发现了之后竟然什么都不用付出?”
“宛星。”宛月严厉地瞪了宛星一眼,“慎言。世子妃的事不是你能说的。”
宛星还是一脸不可置信,林未晞倚在松软的靠枕上,懒懒翻过一页账册:“婚姻之事不是儿戏,高然不止是世子妃,同时还是英国公府的三小姐。王府和英国公府的联姻,岂是简单的对错能说清的。”
宛星想想也是,这种贵族联姻看重的是利益,当事人的意愿乃至生死都不重要,更别说小小的道德污点。可是宛星还是觉得不服:“做错了事却不用受到惩罚,王妃您就放任世子妃毒计得逞,大获全胜吗?”
“大获全胜?”林未晞听出这里忍不住笑了,她合上账本,活动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变得僵硬的腕关节,脸上的笑似有似无,“怎么会大获全胜呢。自毁长城,她已经完了。”
宛星没听懂,但是宛月却豁然开朗。对啊,当日王妃将阴阳壶留给世子,这个酒壶来自哪里,之前装了什么,全交由世子清查。云慧和卜妈妈被匆匆送走,并不是高然赢了,相反,这反而证明顾呈曜查到了一些事,并且相信了。
就连云慧当日情急透露出来的一些话,譬如高然故意调换玉佩,等看到嫡姐嫁人又后悔,处心积虑破坏姐姐姻缘,就算顾呈曜嘴上不说,恐怕心里也开始怀疑了吧。若不然,听到这番话的卜妈妈为什么一定要被远远打发走呢。
宛星看到王妃含笑,宛月也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她脑子一团浆糊,将信将疑地嘀咕了一句:“是吗?”
林未晞只是笑了笑就结束了这个话题,即便内室没有外人,这种留人把柄的话也不要多说。她眼睛休息够了,打算继续方才的事,然而她转过头看了看宛星托盘上的,厚厚一摞的地契账册,还是觉得极端仇富。
宛星托盘里端着的,还有林未晞手里的,堆积在案边的卷册,全部都是顾徽彦名下的产业。林未晞从前当世子妃的时候,打理王府产业就觉得燕王家底不菲,她还感动于王府不拿她当外人,这么快就肯给她看王府的家底了。然而她现在才知道,当年的自己简直傻得可爱。
顾徽彦名下的山林、田地、池塘,乃至京城、燕地以及其他城镇的商号店铺,多到吓人。去年她十一月成婚,之后忙着立威管事,操持过年,竟然到今年春天才稍微清闲一些。前两天顾徽彦突然给了她许多木箱钥匙,让她没事打发时间,林未晞才真正见识到燕王府的家底。
猛不防看到这么多东西,就是从小在富贵乡长大的林未晞看着都心理失衡。可是随即想一想也能理解,顾徽彦从十七岁开始就是亲王了,亲王食邑万户,也就是有一万户人家不用向户部交税,而是直接交给燕王。再加上顾徽彦多年南征北战,掌军二十年未逢败绩,战利品加上朝廷的封赏,累积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而顾徽彦看着又是一个很有经济头脑的人,用这些财富入股分红,各地开商铺,财滚财越来越大,就成了今日的局面。
当天宛星听到林未晞的话还觉得将信将疑,可是等几日后,青松园隐隐透露出风声,说世子和世子妃吵架的时候,宛星才一脸惊愕地发现林未晞所料分文不差。世子妃身边的人向来以高然得宠为荣,在过去一年里世子连高声说话也不曾,搁在半年前,谁会信世子竟然会和世子妃吵架。
当日世子和世子妃争执的时候没人在场,可是下人们站在门外,隐隐听到世子说了很重的话,之后世子冷着脸出来,当夜就让人把行李搬到书房了。而世子妃在屋里大哭一场,除了凝芙、陶妈妈几个陪嫁,其他人谁也不见。
宛星一颗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她偷偷告诉林未晞,但是林未晞只是无所谓地“哦”了一声。王妃看起来毫无兴致,宛月又从不参与这种话题,宛星一颗八卦之心无人分享,就只能自娱自乐,暗搓搓地盯着青松园的动静。开始世子妃也不急,照常吃饭睡觉,似乎一点也没被世子搬离而影响,颇有一种谁怕谁的架势。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整整十日过去,世子还是没有丝毫软化的痕迹。等着顾呈曜回来赔礼道歉说软话的高然慌了,她派人去若有若无地暗示了几次,顾呈曜还是不接茬,被男人捧习惯的高然也不乐意了,她想起前世盛传的男人不能惯的婚姻宝典,当即冷了脸,直接让人收拾东西,她要回娘家。
下人将世子妃吩咐人套车的消息传到林未晞跟前,一脸尴尬。林未晞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摇头轻笑:“既然世子妃思念家人,想回娘家暂住,那就如了世子妃的意吧。”
管马厩的管事一脸不可置信:“王妃?这……”
“按世子妃的吩咐去做。她想回去,那就让她回去喽。”
马厩管事一脸便秘一般走了。英国公府突然看到嫁得最好的三姑奶奶回来了,当即又惊又喜。高然的生母韩姨娘终于见到了女儿,当真是欢天喜地。可是高然在国公府住了好几天后,燕王府一点动静也没有,韩氏渐渐发觉不对。
出嫁女没有长住娘家的道理,除非夫家在外地,否则最多住一夜,只有被休弃的女子才会长留娘家。韩氏沉不住气了,在一天饭后,特意把丫鬟都刚出去,关了门严肃地问高然:“三姑奶奶,你和姨娘说实话,你这次回家来,当真是世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才回娘家示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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